“救命——救我！”那少年的衣领提在大汉手里，整个人被迫匐在船缘上，头朝滚滚莽河，双脚都悬空了。

“住手！”电光火石之间，林恢从小舟上一跃过去，伸指戳中了大汉的手腕，另一只手飞快地把少年扯上来。

大汉痛叫一声，脸也扭曲了：“林恢！你又来管咱的闲事！”

熟人？

林恢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几秒之后，也认清了此人的身份：“沧海教的？上次为了一把刀杀人放火，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怎么着啊小子，想尝尝爷爷的霹雳旋风腿？”

沧海教怕是很久没遇上过找茬的了，全都激动的磨刀霍霍，连掌舵之人也抓起一把瓜子跑出来，任船飘浮在水上。

“你那霹雳旋风腿多久没洗了，怕不是有一股臭脚丫子味吧，不如把这小子绑起来，让他细细享受如何？”

众人叉腰狂笑，但听“嘭”的一声，“霹雳旋风腿”的下巴狠狠撞在林恢的拳头上，碎掉了。

“滚！”林恢揉搓着右拳，浑身冒黑气，好像某种暴躁的气息盘踞成乌云，掀开他额前的头发。

“找死是吧！”

沧海教怒不可遏，拾起武器反击，林恢敏捷地连出两脚，将两个人撂翻在地，朝少年道：“到舟上去！”

少年听话地往后头跑。

“谁都不许走！”领头人丁胜谷大手一挥，一道结界把船罩了起来。

就在这时，宽阔的河面浮起一连串气泡，大大小小、成千上万，不断地从水底涌上来，炸得船身摇摇晃晃。

“怎么回事？”

“啊——”有人掉入水中，大浪猛地扑上来，宛若张开大口将他接住，顷刻间吞得一干二净。

“河妖觅食啦！”惊叫犹如火星般炸裂，整船人陷入恐怖的噩梦里，咒术失控地砸下去，水花迸溅，混乱的波纹扭曲了倒影，气泡之下忽然漫出一股“黑墨”，像浓密的头发丝拼命地往上冒，很快占领了二分之一的河面。

大帆船像断了线的风筝，轻易被卷入这墨色中，天旋地转地向水底沉去。

晴朗几乎同时跃入河里，那黑云以极快的速度移动着，她跟了三十来尺，旁侧忽冲出来一股涡流，阻挠了视线。

仅仅数秒，黑云和船都不见了。晴朗遍寻无果，无奈之下正待回返，忽然发现水域更深处有一簇光滑而扁平的建筑群，从上方看像是粘在沙滩的颗颗鹅卵石，一排鱼和虾蹲在黑色屋顶上，仰头望着她。

一般的鱼虾扒个坑便是巢穴，这批房屋的主人显然是与人类交往更深的高等灵兽。

她不禁又想起了南海水族栖息于此的故事。人们因害怕“河妖”而将莽河渡口封闭，原来“河妖”也退到这么远的支流中了吗？

晴朗伸出手，灵力向那片建筑群内灌去，河水中传来阵阵悦耳的回响，那是一种宛若来自远古的奇妙旋律，又像钟鼓的和声，渐入渐清亮。

不一会儿，那支水族也派出使者，摇头晃脑地游到她跟前：“不知这位大人有何吩咐？”

晴朗说：“把我的徒弟还来。”

“大人，我们不曾带走您的徒弟！”使者的双瞳流露出惊慌，身子细细地颤抖着。流水拨开他的头发，额头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饱满灰白，“您身上有日月浩然之气，没有灵兽敢轻易冒犯于您。”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 ，乃日月所出之山。

日为阳，月为阴，阴阳之力便是灵力的源头，而灵力成就了灵兽，让它们拥有与人类媲美的智慧和力量。

灵兽大多生活在山间水泽，养成的灵力天生就与自然界相合，远比人类纯净。这其中，赤乌、冰乌是超脱五行之外的特殊存在，力量虽不及五圣兽，却维系着阴阳之力的稳定平衡。

华英承了冰乌之力，迄今为止敢与她较劲的灵兽也只有两只，一只是化身为大鸟的火君规烬，一只是被恶念控制的枭蛟。

可如果不是南海水族掳走了林恢，这河里难道还住着更厉害的东西？

她心中茫然，一时也忘了惊讶自己能在水里呼吸顺畅，来去自如：“你们见过一种黑色云雾吗？”

“云雾？”使者摇摇头，“这种东西，进到河里就见不着了吧？大人别着急，大家都会帮您留意着的，只要那艘船还在水里，就逃不过水族的眼睛！”

“多谢，还有一事想请教——七月十八那一日，有四个人从回风崖掉入河中，可曾漂到这边来？”

“不曾见过。”

晴朗勉强点了点头，继续寻找。约摸八个时辰以后，水族那边说遇上了奇事一桩。

“今日一早，阿妩突然像疯了似的，一个劲往外冲，谁拉她都不理，和她说话也不应，还把她儿子的尾巴咬坏了。”

“是啊，就像有什么在诱她出去。”

“如今她儿子也不太对劲了，眼睛冷冷的闪红光，看着怪瘆人的。”

晴朗游入阿妩家中，阿妩已经被简单的术法缚住，两只瞳孔暗幽幽地对上她的视线，听到人说话也无动于衷，宛若失魂落魄一般。

“只有她是这样吗？”晴朗问。

“目前只有她。”水族使者道。

“还有好几个呢！”邻居站在门外不敢进来，“那边还有一户，全家都变成这样了。”

晴朗解开束缚，阿妩张嘴便咬了过来，就像饿疯了的野兽凭着一腔食欲发动攻击。

“大人小心！”使者刚要护驾，就被晴朗捂住嘴拖到一边，用遁身术藏了起来。

阿妩到处找不到人，动作麻木地从他们眼皮子底下划过，游出了房间。

晴朗悄悄跟上去，好一会儿，发现她总是在某片水域徘徊，用不变的速度，一圈又一圈。光线纷乱而暗淡，一场默剧不断地倒带上演。

“你……你看到了吗？”使者吓得哆哆嗦嗦。

“看到什么？”

“天姥婆婆呀！”

“这里没有天姥。”

使者抖得更厉害了：“可她明明被迷了魂不是吗？”

华英细细一忖，乍看之下的确像迷了魂，可这个地方……怎么说呢，咒力的味道太淡了，应该不是施术的第一现场，阿妩也不是咒术的第一目标，她只是被波及的，就像沸腾的煮锅中远远地溅了一滴油出来，恰好把她烫到，所以她只被引到大致的地方，就失去方向了。而天姥迷魂摄魄，最好是看着一个人的眼睛施展，而且时限一到目标就会自动醒来，理论上做不到远距离引诱。

究竟怎么回事，到第一现场看过就都明白了。华英在指尖弹出一抹光亮，双腿一蹬潜向河底。

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寂静，浑浊的河水被白光扫过，泅开的水流中沙砾杂乱地飞舞。一些黑乎乎的藻类游离着，除此之外，四周竟再没有其他生物，好像被什么啃光了一样。

如同一个养废了的鱼缸，人去鱼空，水质污浊，水藻都衰腐了，死气沉沉地分散开来，漂得到处都是。

水族使者仍然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被她突然停下来的举动，唬得整个身子一弹。

晴朗回头看了一眼：“你来做什么？”

使者游到她身后两三拳的距离，手脚微微打颤：“我……来保护大人，大人想去……想去哪里？”

晴朗说：“不用，你上去等我。”

使者好像解脱了一样长出一口气。

晴朗游得不算慢，半个时辰后，视野里出现一团巨大的阴影。河底的沟状地形非常的曲折陡峭，越往下，岩壁收缩，行成一道细窄的裂隙，光线被节节吞噬，剩下黑幽幽的一片。由于视角所限，她只能辨认出一根十分粗壮的杆子伸出来，很像帆船上的桅杆。

晴朗压低了速度，试探着向那边接近，一路没有遇见阻挠，船壳的模样也逐渐清晰起来。这艘船约有七八丈宽，斜着卡在两根石柱之间，船头高高地撬起。

几个人发现了她的孤灯，叫嚷声朦朦胧胧地传过来，好似隔着好几层屏风。

“救命，救救我们！！”

沧海教的结界质量上乘，术师们虽然惊恐不已，却没让船体真正受到摩擦损毁。仔细一看，结界的八个方位都贴上了减伤符。

船没有事，人却有事。他们在这里已经困了八个多时辰，绝望地看着冰冷晦涩的河水，孤立无助下，恐怖的气氛四处漫延，哪怕是一点点风吹草动，也足以令人精神奔溃。

就在不久前，一伙人还因为食物分配的先后顺序而发生冲突，三个人的尸体还摆在船尾。

林恢一手扶船，一手提剑，与那少年偏居一隅，防备着其他人。

晴朗游过去，正要同他们说话，巨大的石柱后方突然杀出一群沙银鱼，成千上万条聚在一起，密密麻麻，铺天盖地。她双腿用力地蹬开，画骨剑同时在身前一划。

这群沙银鱼生着尖嘴，像梭子一样，相当厉害，前面的鱼刚被冻住，后面的就锉穿冰层，撞散晶粒残骸和同类的肉身急急逼近。

晴朗奋力游远，它们在速度上却占了上风，吊在她屁股头狂追出三十里，身影汇成一条银龙，蜿蜒分水，杀气腾腾。

晴朗深知阻挠无用，本该一气拿下，紧抿嘴唇，凝神默念起御灵诀。

灵力似一颗流弹抛入鱼群中，沙银鱼猛地一顿，忽然不能动弹。宛若时间静止，成千上万支短箭悬在空中闪闪发亮，张弓拉弦，只要主人挥一挥手，就会义无反顾地向目标扎去。

晴朗回转身，刚要上前观察，一股墨色喷泉忽然从石隙中涌了上来，如云似雾，几乎涨满了整个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