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问明了回天浪城的方向,沿河岸潜返。她不敢撑船,罪名尚未洗脱,莽河水阔,烟波渺渺,若一叶独舟经过,太惹眼了。
途经小镇,民风淳朴,却因害怕和搜寻她的船只错过,婉拒镇长盛情,借来一头跛脚老驴,回岸边打盹。
兴许是运气好,连续赶了三天三夜后,遇上大船抛锚,一队人上岸补粮,她一眼便认出了带队的姑娘:“蓁蓁!”
刘蓁蓁被这个狼狈不已、雌雄莫辩的家伙吓了一跳,好在对方的声音有几分熟悉,让她没有临门一脚,把人踹进河里。她按着胸口,战战兢兢地打量许久,仍旧不能相信:“向晚?花向晚?!你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好嘛,我流落在外孤苦伶仃,不‘被薜荔、带女萝’已经算不错了!”花向晚皱着眉头,弹弹身上的灰。
刘蓁蓁忙吩咐众人:“快,给她干净水和衣服。”又问,“你饿不饿?渴不渴?”
“先不说这些。”向晚把新衣服往身上一罩,手指灵活地一勾,打了个绳结,就算穿好了。刘蓁蓁看着浅色布料落下五个漆黑的爪印,默默无语。
“最近沧海教动作很多,连五圣兽都不是他们的对手,我思来想去,这金寒恐怕也和他们有一腿。”
“不是吧?”刘蓁蓁惊诧而关切,“你可有把握?”
“是与不是,去探探他便知。”花向晚淡淡道。
“可恶!”刘蓁蓁大骂,“必是那秦霜城自己勾连魔教,为转移众派目光,才诬赖……”尾音渐低,她咬咬唇,住了嘴。
向晚拍拍她肩膀:“此事我已知晓,你也不必怕我糟心。花家的情况怎么样?”
刘蓁蓁垂头丧气:“你和二公子一同失踪,大家寻了月余还没消息,城主急得病了。华阳宫几次找我们要枭蛟王的下落,众门派虽然嘴上不说,看情形却是相信他们的。莫老城主……”说到此处,她抬起眼皮,偷偷瞄了向晚一眼,才继续道,“莫老城主因为莫唯的事大发雷霆,给莫左使禁了足,不许他帮我们。”
“他还是帮了不少的,否则各城早就派人随船搜寻了,岂容你我站在这说话?”向晚摇摇头,“赶紧写信给叔父,我和无垠哥都没事,让他不要担心了。”
“那太好了。金寒已经回秦霜,我们要不要请华英留意他?”
“好主意呀,但是——”向晚凝望着滔滔浊浪,“我想先去这水底探探。”
“啊?”刘蓁蓁莫名其妙。
向晚掰着手指头开始推算:“苍神被囚禁在莽河里,动静必然很大,所以位置不会和天浪城靠得太近。雷属性灵力一旦失控,就会沿水传播,引起搜救船的注意,所以应该放在水势平缓、容易布结界的河段。”
刘蓁蓁经她一提醒,忽然开了灵窍,大彻大悟:“华英在某处支流收了一名弟子,据说那孩子背景可深,是从沧海教逃出来的,谁也不知他为何出现在那里,又为何患了失魂症,救他之时黑雾漫河而生,比滩头的云还要浓。”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齐声道:“就是那儿!”
小船调了个头,划得飞快,即便如此,到达目的地时已是第二天下午。
无澜带着水肺珠赶来,后面还眼巴巴跟着一个高挑的身影,披鹅黄、戴柳绿,沈家小女寄心是也。
花向晚一看就很嫌麻烦,倩丽的双眼瞪圆了:“你怎么还带着她?”
沈寄心也不客气,下巴微微一扬:“我来监督,看你们有没有私藏苻二哥!”
“你别碍事!”
“你别猖狂!”
两个姑娘眼神交错,迸出激烈的火花。无澜似没有察觉到这气氛,将水肺珠一下一下抛着顽,想了想,道:“向晚才坠崖不久,还是我去吧。”
沈寄心嗤笑:“你真身又不善水,不如我去!”
水肺珠泛着晶亮白光被抛到空中,刘蓁蓁一把截过:“谁也别争了,我去!”她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压出细小的水花,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你是很怕水的灵兽吗?”花向晚回转目光,望向身边的人。
无澜尴尬:“我是勾陈。”
她马上叠起双手,郑重其事地鞠了三个躬。
“做什么?”无澜震惊。
“拜瑞兽!”
半个时辰后,刘蓁蓁浮上水面,长发贴在脖颈,面青唇白,浑身上下散发着丝丝绕绕的寒意。
下面没有黑雾,在河底她找到了一群沙银鱼,大约上百条,手掌大小,全都被人控制过。那种咒术的恐怖程度无法想象,醒来以后,一段记忆就凭空消失了,然而每每提起,仍然会头皮发麻,就像镌刻在大脑深处最原始、最本能的反应。
刘蓁蓁说:“只有一条沙银鱼,因为胆子特别小,被一个场景深深刺激到,至今还有些映像,我让它画下来了。”
她拿出一块龟甲,上面的图案是用石头之类的尖锐物质一笔一画刻出来的,略显生硬,向晚看过后手一抖,差点没把东西扔出去。
“怎么了?”刘蓁蓁讶异。
向晚蹙着眉头,指尖轻轻摩挲过那画面:“你见过花婉君前辈和赤乌行走江湖的书册子吗?”
“……咦?”刘蓁蓁仔细又瞧了两眼,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让她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这人施术的方式……和赤乌很像,莫不是在夺人灵力?”
“他夺的是苍神!”向晚道,“先用八门金锁阵把苍神困住,再施展这个咒术。”
麻烦了。金寒,赤乌,苍神,恐怕连枭蛟王也是……
刘蓁蓁捂住嘴:“怎么会?赤乌世代与花家在一起,金寒的能力该有多可怕?”
向晚摇摇头:“回沧阳吧,在这里也查不出什么了。”
沧阳城离秦霜仅半山之隔,说不定还能混进去。若守在这里,一举一动都被众门派盯着,多有不便。
因着月分秋的住址不好暴露,向晚独自一人返回,去接她的堂兄和苻辛夷。
莽河末段,银丝泉沿着山峰折绕。流水潺潺,两岸林壑随着太阳升起而豁然明亮,在烟云聚拢时又显得昏暗深远。
笃、笃、笃……
一道身影撑着竹竿在院子里趔趄狂奔。
“你做什么呢?”花向晚实在是好奇,这人该修养的时候打什么醉拳。炸了毛似的,谁惹他不高兴啦?
苻辛夷睨来一眼,把竿子扔了:“散步。”
花向晚:“……”
“对了,”苻辛夷道,“你哥醒来好一会儿,帮毒娘子采药去了。”
向晚苦下脸:“这么折腾,还要不要康复了?”她捡起那豁了皮的竹竿,强行塞回他手里,“还有你!现在不宜多动!”
“嘁!”苻辛夷说,“差不多该走了吧?”
去而复返,便是已经找到接应的人,可以不用呆在这儿了吧?
“金寒回秦霜了,我看你一时也难以避开他,不如先随我们去沧阳,再想办法给你师父送信。”向晚提议。
“你们?”苻辛夷不由拧起眉头。
“还有一批沧阳术师。”
苻辛夷没答应,也没反对,向晚就当他是默认了。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花无垠还是没回来,花向晚终于忍无可忍,决定出去寻人。
苻辛夷看到她拖着朱色的衣摆,像一朵飘逸的芙蓉花,生气勃勃地消失在门扉之后。
一路轻功,飞出去没多远,就见到花无垠背着药篓,面前趴着一个灰头土脸的人,凤游剑赤芒闪烁。
那人“呸”了一声跳起来,从怀中摸出几颗钢珠子,好似华松派的暗器震天雷:“无知小儿,我今天就教教你怎么做人!”
花无垠举起兵器:“乐意奉陪。”
好呀,不但出门乱晃还逞勇斗殴?向晚气不打一处来,紧走几步高声道:“前辈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要不也和我过一手?”说罢一个眼刀飞向花无垠,让他闭了嘴。
“女娃娃和他是熟人?妙极妙极,一并归西吧!”话音未落,钢珠呼啸而来,砸在他们脚边,连震山响,烟光陆离,闪瞎人眼。
幸好他二人跑得快,否则会随那焦烟味魂飞魄散了。
眼前之人起码也是长老级别,向晚有些汗颜,轻声问堂兄:“毒娘子呢?”
“在另一座山头。”花无垠也悄悄答。
……算了,毒娘子此人,只要你不是下一刻就死了,是不会帮忙的。向晚怅然拔扇,嘴却挺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毒娘子一来,可不是穿肠烂肚那么简单。”
“原来是月分秋的小崽子,有意思!”那人却笑了起来,银刀细长如柳叶,倏然挥下。
向晚扇骨一挑,两下交接,震得手腕发麻,银刀看似被她挡下了,却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道将扇骨一拨,角度和力道恰到好处,要不是她天生神力,怕是要武器脱手了。她脚跟往后一滑,惶惶然支住身体:“东风拂柳姚千秋?”
“哈哈,想不到穷乡僻壤也有人知我名号!”姚千秋愉悦地笑了声,下手却是该有多重,还有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