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青石记得，这个白大褂男人叫柯时轻。

当他号称自己的职业是侦探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眼里流露出的惊讶——但持续时间超过了一秒，所以他认为，这很可能是个虚假的表情*。

可他为什么要演戏给自己看呢？于青石想不明白，只是下意识观察起柯时轻的一举一动。

柯时轻自称是光脑开发的技术员。

忙碌的工作迫使他长时间窝在研究室里，钻研各种数据，模拟实验与调试系统，鲜少与人交际，不管是现实还是全息世界。

所以他在星网上的信息比较少见，网民们大概很难了解他。

信息的缺乏为天平增添了砝码，逐渐偏向“他是卧底”的一面，但也有很多人认为，节目组不可能把谜底摆在明面上，柯时轻只是个迷惑项。

对于这些争论，于青石并不清楚。

但出于某种直觉，他确实认为对方不是来正经恋爱的——不过他自己也不是。

麻烦的一点在于，他似乎继承了脸盲的毛病，只能从衣着表情等细节辨别，一旦扭头，就不太想得起对方长相如何。

好在于青石有系统的帮助，可以在标记一下，比如在脑门显示个名字什么的。

这样一来，就不会发生认错人的尴尬了。

虽然导演的反应并不热切，但柯时轻缓步走过来，在身边的沙发落座。

心猎第一期的模拟场景，选在了富丽堂皇的酒店。

于青石起初搞不明白节目组的脑回路，但在观察了一阵子后，他发现——来来往往的NPC们，基本都是成双成对地出行。

忽略某些背着同伴拉丝的眼神、轻轻触碰的小手、以及意味深长的微笑，他们看起来倒是很恩爱匹配。

总而言之，这个地方，四处弥漫着爱情的味道。

……又或者只是酒店选的香薰味太浓了。

“这里的建模做的挺真实，你觉得呢？”柯时轻偏头看向侦探，鬓角细碎的发丝削弱了这身白大褂的严肃感，让他看起来要年轻了一些，也更加斯文。

于青石还以为，他们这种略带表演性质的相亲对象，不该在没有直播的情况下勾搭。

但既然刘望新没有说什么，反而离开，给他们一个谈话的空间。他于是点了点头，“确实很厉害。几乎和现实别无二致。”

人们总喜欢在虚假的地方寻求真实。

如今的综艺节目，大都会满足观众们“和偶像共处一室”的心愿。

通过全息网络，他们不仅可以清晰看见嘉宾的面孔和举止，更可以花一笔小钱，和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体验”同样的感觉。

当然，出于法律约束，他们不可能触碰到嘉宾，或者做出什么糟糕的龌龊事——主系统密切关注着一切，一经发现，不仅会被节目组踢出去，还会面临巨额的罚款，和其他粉丝的怒火与声讨。

“但也只是‘几乎’而已。”柯时轻说，“侦探先生，你大概会觉得这里很无趣吧？一切都是固定好的程序，就像八音盒上的小人，只会摆弄几个简单重复的姿势。”

于青石不可置否。

“为什么强调‘侦探先生’？”他忽然问，语气平缓，似乎只是闲聊，“你认为我的职业很可笑吗？”

柯时轻愣了一下，他的瞳孔颜色偏浅，也不透亮。如同隔着一块灰蒙蒙的雾玻璃，无论映射了什么东西，最后都会变成斑驳的色块。

随后，他的嘴角轻轻抬起，露出一个颇具魅力、但又仿佛礼节性的笑容。

“不。我认为你是个非常厉害的侦探。如果造成了误会，我很抱歉。但是请相信，我非常、非常地……崇拜你。”

他的尾音放得很低，轻飘飘的，就像那个古老的故事里，挂在枝丫上的、决定病人生死的枯叶。

这片枯叶慢悠悠地落入耳朵，于青石眨了眨眼。

虽然他在纠结柯时轻的用词——白大褂说“认为是”而非“认为会是”，一副知道他的丰功伟绩的样子——但侦探天生的弱点让他无法抗拒这番说辞。

于青石认真回应：“谢谢。我会继续努力的，不会辜负你的崇拜。”

柯时轻再度沉默了。

*

预计开播的时间很快到来，嘉宾主持人和节目组工作人员也都到齐了。

《心跳狩猎场2》采取的是直播和剪辑版本混合推出的形式。

也就是在每次直播前，节目组会提前一天公布时间，观众也会在播出时收到同步提醒，然后进入观影。如果愿意购买VIP资格，他们还能够将设备接入系统，更加真实地感受到嘉宾所处的场景。

在直播之后，节目组还会进行剪辑和后期，去掉冗长的无聊部分，最后将精华版本上传，供观众回味。

为了增加直播收入，他们是不会放出完整录像的，观众如果想更多地看到喜欢的嘉宾，就必须蹲守在直播里。

值得一提的是，直播镜头是固定的，最多只能缩放大小。这保证了嘉宾的隐私，给了他们躲避视线放松的自我空间。但是，观众拥有自主选择直播位的权利，也可以跟随节目组的安排转换视角。

这种形式节目组已经很熟练了，观众一经涌入，两位主持人就露出了职业的笑容。

文滨：“欢迎来到《心跳狩猎场2》第一场直播！昨天下播后，我看到大家的呼声很热烈啊。”

毕岳：“那是因为这季嘉宾实在是太优秀了，实不相瞒，我和各位观众朋友一样，都非常期待他们会带来怎样的故事——但是在此之前，我们不得不应工作要求，为大家介绍一下本期的场景。非常感谢阿鲁博尼克酒店提供的建筑和录像资料，我们才能够一比一还原现在的场景。”

在他们说话时，四周好像暂停了时间，酒店员工和一对对情侣NPC都不再动弹。

【阿鲁博尼克酒店？那个全星际最知名的爱情酒店？】

【这赞助也是够厉害的，他们就不怕被竞争对手找出黑点】

【有什么好担心的。阿鲁博尼克生意兴隆不是因为“爱情诅咒”吗？虽然我是不太相信的啦】

传说每一对来到阿鲁博尼克的情侣，都会在三天内受到诅咒，大吵一架。

有些人会就此分别，此生不见，但如果撑过了这段时间，他们必定情比金坚地过完一生。

在这个爱情观无比开放、可无数人孤独终老的时代，坚贞不渝的爱情，无疑是吸引人的。靠着噱头，阿鲁博尼克酒店一跃成为付费榜第一名。

要知道，现在许多人都足不出户，宁愿赏三天全息风景，也不会跑到线下外住。

但在最火热的时候，甚至是附近几步路远的居民，来阿鲁博尼克开房的都不少见。

节目组拿到手里的，则是他们许久之前的录像——当事人基本都死了，只要给NPC换张脸改个名，就不会有侵权问题。

这都不是“真实事件改编”，而是“真实事件重演”了。

心猎需要利用的，就是这样一个爱情鸟遍地，让单身人士蠢蠢欲动的氛围。

文滨：“除了‘爱情诅咒’外，阿鲁博尼克还有一个盛传的故事。它的创始人皮克·桑切斯，就是在这里遇见了他相守一生的初恋，并且和她一起在酒店里老去。”

毕岳：“为了纪念这段回忆，桑切斯老先生签署了授权合同，同意将他年轻的样貌，作于酒店的全息系统主脑形象。在节目组的不懈恳求下，我们非常荣幸地获得了他为期三天的使用权。”

文滨：“没错，在之后的两个小时里，嘉宾们将会组成两人小队，寻找老先生、哦不，是年轻桑切斯的踪迹……获胜奖励我们先卖个关子，在这之前，还请先完成组队目标。”

组队的办法，其实就是写匿名表白票，互选成功可以配对，失败则随机安排。

【节目组还是一个风格，不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主打一个一见钟情、火速上手风】

【不如说是见色起意风】

【我打赌影帝肯定最多票】

心猎如此火爆，意味着节目组不会是走温馨路线的那一挂。

想要大火大热，就得有话题度。

而人与人之间的爆点，往往起于竞争关系。

就比如当初文滨为了夺取毕玥的芳心，差点和另外一个男嘉宾现场battle——在节目结束后，依旧单身的对方，却在社交平台上连放三天烟花。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比说了还叫人心梗。

*

嘉宾被一个接一个带到小房间里写匿名票。

只有观众和节目组才知道，他们分别投给了谁。

不过，根据这些人离开前和回来后的眼神，于青石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他知道飞船驾驶员叶茹屿选了心理医生全肃，就像他知道，后者投票给了影帝谭子皓一样。

唯一让他情绪波动的，是柯时轻。

这个白大褂被带走前，背着镜头，无声地用口型对他说：“我会选你。”

一种古怪的激灵感从脊背攀爬上来。

于青石并不感到荣幸或者心动，相反，他有种恍若被毒蛇盯上的危机——但是柯时轻笑的那么温和。假设让他去给小孩打屁股针，他们可能都会忘记见医生的恐怖。

“……”侦探没有点头，没有回应。

于青石心里早有了人选。

不是柯时轻，而是投票给他的幼儿教师兰席。

这个人身上，也有奇怪的地方……不过不如柯时轻给他的感觉危险。

作者有话要说：*《千谎百计（Lie to me）》里的微表情小妙招：超过一秒的惊讶是在造假。不确定理论的真假，但喜欢微表情研究的可以看看剧。

柯时轻＝反派K，应该挺明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