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还不忘俏皮地眨眼，可爱中带着点流里流气。

李淑芬但见向正卿的态度，知道自己多虑了，身心松泛下来。她没好气嗔了眼向正卿，暗叹这个女儿啊，贯会拿捏人。

向东福笑了笑，摇头表示无奈，随口道：“你妈一个家庭主妇，哪有什么不痛快的。”

“爸，请注意你的言辞。妈是家庭主妇，不是家庭贵妇，别说得好像她成天无所事事无忧无虑似的。”

“哦？我又失言啦？”

“当然，家庭主妇全年无休，可不比你轻松。你每天穿着挺括的衣服，吃着可口的饭菜，住在卫生整洁的家里，就没想过这些享受是谁给你提供的？再说我和哥，你从来没有辅导过我们的作业，也没去开过一次家长会，更不用操心我们的衣食住行，你以为我和哥是怎么长大的？”

“家庭分工不同嘛，我要赚钱养家啊。”

“确实，我只能说你挑了个好工种。妈要是没有选择自我牺牲，回归到鸡毛蒜皮的家庭生活中，她一样可以赚钱养家，而你未必可以把家庭照顾得面面俱到。”向正卿顿了顿，接着道：“不要觉得你的社会地位高于家庭主妇，要是没有家庭主妇成就你，你的生活也将是一地鸡毛。如今你事业有成，声名在外，而在你身后默默付出的家庭主妇得到了什么？被耽误了青春，被折断了羽翼，被扼杀了理想，被囚禁在四壁中，最终得到一个轻视她的丈夫。”

作为社会地位一直倍受轻视的李淑芬和叶婉，听到向正卿为她们发声，心里很熨贴。

她们总会忽略自己的付出，把自己归于受助方，殊不知她们才是籍籍无名的牺牲者。

长篇大论的声讨使向东福说不出话来。他不着痕迹瞅了眼李淑芬，依稀滋生了些许愧疚。

毕竟是家里的权威，被向正卿说得哑口无言，他也抹不开面子。此时面如土色，吃着饭，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低压氛围让大家都食之无味，只有向正卿不为所动，吃得欢，不时还拿眼觑向东福，似乎在权衡需不需要哄两句。

向正卿知道向东福只是挂不住面子，并没有在生她的气，她便也懒得软言细语哄两句。对李淑芬则不同，说要说，哄也要哄。

其实在叶婉看来，向东福说的话再寻常不过，可向正卿却总能从这些话里嗅到俗世偏见。她很聪明，善于思考，觉悟高，短短的相处中，不止一次引发叶婉重新去解读一件事。

她越发感受到向正卿身上散发的魅力，像磁石一样吸引着她，不自觉想去关注，想有更深刻的了解。

吃完饭，老两口移步到客厅坐着。李淑芬接着看她的电视节目，向东福在一旁刷抖音。

手机音量开得奇大，盖过了电视声，于是，李淑芬也把电视音量调高。各看各的，暗自较劲，互不相让。

向正卿帮着收拾碗筷，调侃道：“家里可真热闹。”

“正浩在的话会更热闹，他也爱刷短视频。”叶婉笑了笑，问：“你呢，你平时都有什么消遣？”

“我没什么消遣，但不喜欢刷短视频，与其刷短视频，宁愿沉下心来看看书，看看电影。短视频输出的信息太杂乱，根本无法消化，久而久之，人会变得无法专注和思考。一旦不专注，不思考，情绪就会变得浮躁，做什么事情都缺乏耐心。”

结合自身状态，叶婉对向正卿的话深表认同。她没有工作，也鲜少社交，闲暇时就依赖短视频来打发时间。经向正卿这么一说，好像自己确实变得浮躁。

她会在抖音上看电影解说，却不愿沉下心把电影找出来观看。短视频看过就忘，不入心，自然不会引发思考。每天的家务活千篇一律，没有别的事情可以让她去专注。服装设计专业的她偶尔想画点什么，然而一坐下来就脑子空白，毫无灵感，最终失去耐性。

被点醒，叶婉想，往后还是少刷点短视频才好，危害挺大。

“正卿，你放着吧，我来就好。”叶婉接过向正卿手里的筷子，说：“你去坐着吧。”

“今天在厂里听了一天机器的轰鸣，现在脑瓜子还嗡嗡响，我才不要坐过去听爸妈产生的噪音。”

“那你去书房里呆着。”

“一起把事情做完我再去。”

“……”叶婉也只能由着她。

收拾好餐桌，姑嫂并排站在水槽边洗着碗。

叶婉翻起来的衣袖随着洗碗的动作慢慢松动，滑落。向正卿见状，湿漉漉的手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体贴地帮叶婉挽起袖口。

向正卿温润的指尖轻轻划过肌肤，那触感，别有一种奇妙的感觉。叶婉动作滞涩起来，眼神亦如此。她不敢抬眸，目光扫到向正卿衣服上的斑斑水渍，顿觉不好意思。

“谢谢……”叶婉轻声道。

“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和我道谢，怕不是把我当外人吧？”向正卿揶揄道。

“……”又被将了一军。

别看向正卿和人理论时侃侃而谈，别的时候并不多闲聊。就像此刻，叶婉不说话，她也不说话。她倒是自在，叶婉却显得局促。

独自面对不说话的向正卿，叶婉很想要说点什么来打破沉默，方得以缓解自己莫名的紧张感。

“今天去厂里感觉怎么样？”叶婉问。

“感觉？”向正卿微微偏着头，思索道：“非要聊感觉的话，那我感觉我哥这些年虽有勤耕，但没深耕，没精耕。”

“也不是非要聊感觉，可以聊点别的。”

“哈哈哈，说我哥是非，你不乐意了？”

“不是不是。”叶婉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们可以聊点其他的话题。”

叶婉并不介意向正卿说向正浩的问题，况且她说得很中肯，即便不在自己面前说，她也敢在别人面前说。

这些年，叶婉虽然不过问厂里的经营情况，但对向正浩的能力，她是心里有数的。

不想向正卿误会，叶婉试探问：“不如聊聊你？”

“我？你想聊关于我哪方面的事情？”

“……”这么一本正经地问，给叶婉整不会了。

她想了解向正卿内在的东西，而不是外在，但又担心目前和向正卿除了姑嫂关系，还谈不上有什么交情，问得深了，会不会有点失礼。

想了一会儿，叶婉挑了个还算合适的问题，怯怯问：“你……怎么会突然决定回来发展，外面不好吗？”

“国外有国外的好，国内有国内的好，年少时想闯荡，现在想要一份踏实的归属感。人随着阅历增长，想要的东西不一样，就比如我小时候想要一套积木，现在已经不想要了。”

“现在我们国家强盛了，回来发展也好。只是进厂未免太屈才，爸那厂子小，你放弃更好的前景，不觉得惋惜吗？”

“嘿嘿，我和你说过我的意图，不是开玩笑。”

“……”再次被坦诚相告，叶婉惊讶之余，仍觉得困惑。但想家里就那点资产，实在不值得向正卿惦记。

就凭向正卿的学历和工作经历，想要累积到比家产丰厚的财富并不困难。

“你是不是认为我算计家里的资产是种得不偿失的行为？”向正卿问。

叶婉诚挚点头。

“其一:东福电子厂对我来说是一个现成的平台，虽然小，但我对经营方向有话语权，这种权力是很吸引人的。关于权力的诱惑，你参考妈。”

叶婉哑然失笑。

“其二:与其为别人卖命，不如为自家拼搏。打工只是为老板累积财富，老板又不会分家产给我。给爸打工就不同了，为他累积的财富越多，以后我分到的家产也会越多。”

“有其三吗？”

“其三：像哥这种保守□□的经营策略，无异于坐吃山空。别看现在厂里的效益还过得去，那都是爸留下的客户资源。随着爸退居二线，他以前的客户将会慢慢流失，到时候厂里的效益也会逐步递减。大蛋糕变小蛋糕，这将直接影响到我的利益，我安能坐视不理。”向正卿说完，侧头看着叶婉，认真道：“其四：且不说家里的厂子发展如何，我若不进厂，不曾为厂子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以后爸分家产时，他该怎么分？平分对哥不公平，而作为女性，我只求在这个家里不受世俗重男轻女的思想左右，我若不进厂，以后拿什么底气要求爸一碗水端平？”

向正卿说得头头是道，叶婉听得津津有味。

尽管向正卿把这一番算计说得理直气壮，叶婉却生不出丝毫反感，反而觉得她襟怀坦荡，不事城府。

在这种算计之下，对抗的是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不由让叶婉肃然起敬。要知道，她一直在这种男女不平等的观念中长大，深受其害，却从没想过为自己争取平等对待。

“综上所述，就是我决定进厂的全部考量。”向正卿总结道。

“嗯，正卿，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

作者有话要说：本社恐患者一直想尝试和别人吵一架，昨天是有机会的，可错失良机了。今天想起来这事，有点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