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明挥了挥扇子，冲着一旁的秉笔道：“你别扇了，扇得咱家心烦意乱的。”他将扇子放至桌上，扇面带起来的风吹动了邓静的头发。

风不大却让邓静打了个喷嚏。

“白美人不是也在陛下身边吹枕边风呢吗？”邓静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她传信回来说陛下挺看重她的，怎么也没什么建树。”

查明撇嘴：“再怎么看重还能重得过萧贵妃不成，不成气候的棋，起的作用比她说得要少得多，太子殿下心意已决，还真是什么都融不进眼睛里，啧，以前偏生觉得他是个软性子的……”

查明托着珠串的手指了下坐在下位的娄持声：“你又在那边发什么呆呢？”

娄持声拱手，平声回道：“就是在想您近来在郑太医那的看诊，太医说您肝阳过旺，气郁作火，应该保持情绪平和，少生些气。我在想是不是可以采买些润喉平心的素茶。”

查明挑眉，对他突然说得这句话显得很是意外：“谅你还有这份心思在，咱家也不会亏了你。但现在应当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吧。”

娄持声沉吟，有些郑重道：“太子殿下一直与大人不和，又贵为储君，大人急躁在所难免。但大人不妨想想，太子趁陛下不在便想在朝中渗透势力，还越过了本应该是直接掌管律法的陛下编纂会典——”

他微微躬身：“也许太子已经失了圣心，比您的焦躁只增不减。”

查明扣着桌子，一下又一下，眉目不甚明朗，忽地他勾起了一抹笑，连着眼角都挤出了皱纹。他提高了音量，声音也更尖锐了些：“你们多向他学习，三言两语便让咱家心里都宽慰了不少。”

他笑呵呵走下主位，扶了下娄持声，感慨道：“你当真是比旁人更值得器重，等以后陛下若要咱家出宫理事，咱家定然要带你一同去参谋。”

娄持声垂眸，不以物喜，更不去理会别人或愤恨或嫉妒的目光：“能为大人分忧，也是奴才的荣幸。”他看见离他座位不远处的杨南，嘴角微动，欲言又止，两人只是目光交汇了一瞬便再度错开。

娄持声心情也很复杂，如今在皇宫中很难看到姜直的身影，一应事宜已经全然被布置在了东宫，他便猜测可能是太子那边出了点情况，但事物还在照常运转，想必也不会是很严重的大事。

但太子那边一旦势弱，查明必然乘势而起，在宫中更加横行无忌，甚至娄持声还看见了查明金屋藏的那些娇正大光明出现在了宫中。

查明笑着，笑过之后又扶上了额头：“一有忧思就头痛，看来真的不应该操劳了。”

邓静道：“您身体康健着呢，操劳什么的都交给儿子们来，宫外的人到了您这个岁数都开始享乐了。”

“呵呵呵。”查明笑得像是老旧的门轴，看向娄持声，“年纪大了，是想要些天伦之乐。可如今看来有那么些儿子，还不如一个他呢。”说到此处，还不忘剐邓静一眼，搞得邓静冷汗连连。

娄持声嘴角抽动，前几日司礼监下面的人想法子孝敬查明，送来份上佳的幼鹿鹿茸，外加鹿血酒，邓静没过脑子就送到了查明这。两份都是滋肾壮阳的东西，也许放到别人那是好东西，但放到下方空空的太监面前……

是真的有心孝敬还是诚心羞辱啊。

娄持声看着查明略带嫌弃看向邓静的眼神，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不过这也更加说明了查明的势力越发壮大了，外界难寻的宝贝都能到他的怀中，当真是不知道收了多少的好处。

待同查明身边亲近的内监会面结束后，娄持声走到无人的拐角处好好舒展了筋骨，他觉得每动一下胳膊就能听见骨头相击的咔吧声。

他不想总是奴颜婢膝，不想让他的筋骨同其他太监那样佝偻，便总是在劳累过后抻一抻身子。

正当他放下手时，只见邓静阴沉着脸走过来。司礼监在北边，尚衣监在西边，娄持声正了正神色，看来是冲着他来的。

“就算跟在查大人身边，你也少得意，眼前是福气，放远了就是祸事。”邓静冷笑着，“同样都是在内庭做事，只有你摆出一副清高架子的当害人精。”

娄持声不想同他吵嘴，况且邓静职位远在他之上，娄持声拧着眉：“公公这是何意？”

“何意你自己清楚。”邓静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那鹿茸和鹿血酒，不是就你找来的吗？”

“……”娄持声哑然，真是什么屎盆子都要往他头上扣。

须臾光景他道，“此事同奴才没有任何关系。”

“还敢扯谎！”邓静喝了一声，他也是能朱批奏折的人，长此以往也是养了些气度出来，此时此刻还真有些唬人。但娄持声只是淡淡地看着他，虽然后退了一步，眼中却没有丝毫的畏惧。

看他这副朗月清风的架势，更是让邓静怒从中来，扬手刚要作打，却听查明阴恻恻的声音从远处身后传来：“背着咱家又说些什么呢？”

娄持声还是一副淡然模样，邓静却大惊失色，慌张转身，一时气到心头，都忘了打狗还要瞧主人：“大人，奴才只是同他说几句话。”

“说什么啊？”查明悠哉而来。

邓静眼珠在眼眶中转动，他突然从讨厌娄持声变得有些恨，只觉他是故意的。

故意让他在查明面前再闹个笑话。

娄持声垂手而立，他倒还真没有注意查明，但他才不想与邓静做多解释。

“奴才……”邓静哪敢再说鹿茸的事，只好拼命找补，他也不认为娄持声会主动提及这些事，查明虽然不能人道，却圈养了许多男男女女行苟且事，足以见得他多么渴望可在意。

复提此事，难保不会惹恼查明，邓静不敢碰这个霉头，他认为娄持声也是如此。

可现实的发展往往远超人的预期。

“邓公公疑心是奴才找来的鹿茸和鹿血酒。”娄持声拱手在邓静前一步作答，看得邓静是瞠目结舌，心头一麻，僵硬把头再转向查明，果然见他的脸色沉了几分。

谁料娄持声还没有说完：“奴才根本没有钱去差人寻这种宝贝，再者说了，做主送给您的不还是邓公公，公公的手又没长在奴才这，奴才还能代为效劳不成？”

邓静的脸白了又白，原来是他这能言巧辩的劲儿留在这了。

查明面色不善，冷哼：“依咱家看，司礼监也有很多弊端要好好查一番了，尤其是邓公公，瞧那架势，不知道哪一天是不是就要打到咱家的身上了。”

邓静暗骂今日出门没看黄历，又急切道：“儿子也是一番孝心——”

话还没说完便被查明打断：“那就收拾收拾你的孝心，同御马监的齐棕一样……”查明指了指身后：“回你们的值房，在咱家的视线里消失几天，好吗？”

邓静一噎，没出口的话也不便多说，临走时还不忘给娄持声一个刀眼。

查明回身看着邓静的背影，咋舌，对娄持声道：“本来还想甩他一巴掌的，想到怎么说也是司礼监的掌印，虽然不像咱家还有别的功绩傍身，但也不比旁人一样命轻。真要是闹的太过分，陛下不可能不过问。”

娄持声沉默，但查明也没恼，仍含着笑，但那笑里蕴藏着的更多是冷意：“你说你没钱吗，呵呵，咱家赏你的可不少吧。”

娄持声一愣，他刚才倒是忘了这件事了，先前他每找一个人都能从查明那每月按人头领银两，查明如今腰包鼓鼓，对下属也是大方得很，每个人都上调到了六两银子，算来算去他两个月领的钱都能赶上八品官员的年俸了。

娄持声面上不动声色，灼灼目光坦荡看着查明，查明正笑得玩味。

娄持声脑子里转的飞快。他不能说钱款的真实去向，总不能说是贴补春阳殿了吧，他不能将春阳殿的姜依摆出来。

既然如此……娄持声眉目一舒：“奴才想给值房好好置办置办，就将银子好些部分拿去打家具了，样式新了些，就多花了不少。”

他想到了姜依在他的值房里画的图纸。

“哦？”查明似笑非笑，“原来如此，这样的话咱家还真是好奇是什么样的布置了。”

娄持声颔首：“届时一切尘埃落定，定让大人掌眼。”

查明又将待在手腕上的珠串盘在了手中，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你且陪咱家走走吧。”

娄持声沉默地跟着查明，抬起头看了眼无云的天，同时也放松了常常低垂的头。跟着查明走走倒是没什么，他更怕在这个时期看到姜依。就算他明白了姜依心中没了对此事的介意，他也有些心慌。

查明拍了拍身边的墙，松动的墙皮被拍掉了一块，查明幽幽道：“咱家不是个有耐性的，你也别让咱家失望。”

娄持声马上收回视线：“不敢。”

而后几天，查明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找人叫来娄持声，有时候是询问他的意思，更多时候是将他晾在一边。娄持声并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细究，这件事对他带来的最大影响就是宫人们对他更恭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