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压怒火的声音从耳后传来，沙拉曼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卡林阴云密布的脸，吓得他差点噎住。

“唔——卡、卡林，我……”

“不管您准备干什么，现在都得跟我走了，”卡林铁青着脸，“有个会议需要您出席。”

沙拉曼拍拍胸口，把食物顺下去，抬脚便走：“我、我等一会儿就去……”

“我、我的蛋糕……”终于反应过来的西奈又变得眼泪汪汪，她一把抓住沙拉曼的衣服下摆，和卡林形成分庭抗礼之势。

沙拉曼借题发挥：“你看，我还欠着小黑兔蛋糕，所以等我……”

“不行，我知道您想做什么，您这就得去，大贤者阁下。”卡林一把抓住他编成麻花辫的长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他。

银发少年俯下身，看向兔族女孩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多云转晴：“抱歉西奈小姐，大贤者现在有急事，等他开完会，我让他亲自带着蛋糕来找你好不好？”

“我知道卡林不会骗我，那，说好了哦，我要带草莓的！”西奈一抽一噎地止住哭泣，松开衣服下摆。这下再也没人能阻止卡林了，不顾沙拉曼拼命挣扎，银发少年一把拖住他，向着目的地走去。

“蜜丽——救我——”经过走廊时，蜜丽正好从墙角转出，沙拉曼像看见救星一样激动起来，拼命朝她挥手。

“诶？是大贤者？”蜜丽停下脚步，看看卡林，又看看沙拉曼，“这是……？”

卡林皱着眉头，叹气：“……他得去开会。”

沙拉曼依旧一边扑腾着试图挣脱，一边嚷嚷着让卡林放自己一条生路，就像一只被提着后颈皮的猫，而卡林自然没有让步之意，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地拌起嘴来。这样的场面惹得蜜丽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样被拖着好可怜哦，放大贤者下来吧卡林哥哥。”她露出明媚的笑脸，劝道。

“蜜丽说得对！”趁卡林分神，沙拉曼赶紧抽出辫子，径直向会议室的反方向冲去，“所以我等一下再……”

“不，”蜜丽伸手，拦下了想要逃跑的大贤者，“参与会议是大贤者您的责任，我不会让您缺席的。”

她掰着沙拉曼的肩膀，将他转向目的地的方向，用手抵住沙拉曼的后背，推着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不要啊——”沙拉曼的绝望哀嚎瞬间响彻了整个走廊。卡林翻了个白眼，和蜜丽一起将大贤者架去了会议室，自从白王城那次之后，这样的事他们已经越来越熟练了。

“这又拉又扯的是要干嘛……”“那好、好像是大贤者……”

路过的学生目睹了这一幕，纷纷窃窃私语。

“卡林学长的表情真是可怕，他对我们明明很温柔的，为什么对大贤者这么凶？”“对啊，他们三人不是应该关系更好吗？”

“大贤者……好丢人啊……突然感觉人类的未来一片灰暗……”

一番波折之后，会议终于得以顺利进行，卡林也终于松了口气。但当他和蜜丽在会议席上入座后，粉发少女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让卡林吃了一惊，下意识往后躲去，险些撞上一旁的墙壁。

“怎、怎么了？”他慌忙推开蜜丽的手，问道。

蜜丽面带担忧地看着他：“卡林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吗？”

卡林被她问得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嗯……只是感觉你不太开心……”蜜丽垂下头，试探着说道，“就算是大贤者，你平常也不会对他这么严苛的——”

“可那家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卡林打断了她的话，面色不快，“蜜丽，我们已经不是刚入学的新生了，这一年来，你我早已经完成了中级的学业，可是大贤者却连最初级的魔法也无法成功释放，如果不是因为他是大贤者，早就被学城劝退了。”

“而且不提天赋，他现在的态度，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你看，他在会议上也是这副样子。”他伸出手，指向前排的座位。

“就算是这样，大贤者也在努……”蜜丽还想辩解几句，看到前方又开始打瞌睡的大贤者，只能把话咽了回去。

她避开卡林的目光，看着主持位上的演讲，状若无意地换了个话题：“说起来……学院草坪上开了很多白萱神，放学之后要不要一起去看看？”

卡林皱眉：“与其想那些东西，不如想想怎么让大贤者意识到自己的责任……”

闻言，蜜丽低下头整理起手中的文书，气氛彻底冷了下来，直到会议结束之前，他们之间都再没有过任何对话。

“本次会议就到这里，感谢各位做出的贡献……”

当这句话从主持人的口中传出时，卡林感觉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郁结的气氛沉沉地压在他的胸口，当他看见前排仍在睡着的大贤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大贤者——”他伸出手，正想把他拽起来，却被拦下了，是蜜丽。

粉发少女看着他，摇头：“大贤者的学业遇到困难，我们都很着急……但是至少现在，让大贤者多休息一下吧。”

“这家伙根本没意识到揽在他肩上的是什么！他连一点紧张感都没有！”蜜丽的阻拦让卡林更加生气。

“可是大贤者……他的努力我们不是一直都看在眼里吗？他遇到困难，我们应该帮他才是。”蜜丽看着他，神情忧伤，“就算是大贤者，他也还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不光要承担星魂，还有远超年龄的知识和历练——”

卡林听她说着，她的话语是那么让人熟悉，他的祖父，英格威家主也曾对他说过同样的话。可是——

他打断了她：“用普通人的标准要求大贤者，本身就是错误的！比他更努力的人，比他更辛苦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数不胜数。如果继续这样放任他，那些人又该怎么得救？蜜丽，让开。”

蜜丽看着他，摇了摇头。

“卡林哥哥说的这些，我都清楚，但……我更明白大贤者是什么样的人，他绝对不会让我们的未来变成那样。”她抬起头正视卡林，目光坚定。

“你还有什么理由信任他？就凭他现在的这副模样吗？”卡林感觉自己的声音因为干涩而颤抖，他扶着额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引导大贤者是我的职责，我知道的。对他过于仁慈只会害了他，不然他也会……”

记忆里的场景漫过他的胸口，那个人对自己最后的微笑，还有他离去时从自己手中滑落的手，还有……

“——还有什么理由吗？”蜜丽沉吟片刻，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第一次把我们称为朋友的人，为了保护我们不顾自己安危的人，想让我们叫他名字的人……即使不够强大，大贤者也从未放弃过。”

“既然大贤者愿意相信我们，那么我也愿意相信他，卡林哥哥，正如我愿意相信你一样。”她大声说道，“因为他是我们的朋友，他是沙拉曼，不是一个数字！”

对了，还有那个数字。

在听到这个词从蜜丽口中说出的时候，卡林的脑海中“嗡”地一声，好像有什么灌进他的口鼻，他的世界里忽然一片安静，只剩下那个雕刻着华丽图案，却只写有“No.422”的墓碑，明晃晃地矗立在眼前。

他那可悲的，为了人类穷尽一生的父亲，甚至没能留下自己的名字。

“原本身体就不好，能撑这么久也很难得……”“除了新年仪式就没露过面，就算……也没什么影响吧……”“还不如早点……”

嘈杂的议论声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如同虫鸣，密密匝匝的猜测尖锐地刺向他，卡林感觉自己的肢体末端一片冰冷，他伸出手，想要驱赶这声音——

“啊——”蜜丽的惊呼声将卡林从黑暗与水中扯回，眼前的一切猛地颠倒回现实世界。他看见粉发少女被自己推开，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整洁的校服裙沾上尘土。

他下意识想要去扶她，但蜜丽无视了他伸出的手，她擦掉眼眶里几欲溢出的泪水，摇晃着站起身，挡在了沙拉曼的面前，直直迎上他的目光。

卡林被她看着，心里忽然有一块地方动摇着酸楚起来，他收回了伸出的手，沉默片刻之后，快步离开了会场。

直到他急促的脚步消失在走廊尽头，蜜丽再也忍不住委屈的眼泪，她趴在沙拉曼对面的椅子上，将面庞埋在衣袖中间，尽量不让自己抽泣出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她的抽泣声渐渐平息下来，蜜丽听见自己的头顶传来沙拉曼的声音。

“蜜丽。”

她抬起头，看见大贤者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大贤者？您不是在睡……啊，难道是我们刚刚把您吵醒了？对不起……”蜜丽看着他，意识到自己还满脸泪痕，赶紧背过脸去用手背擦拭，并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失礼了，让您看到我这个样子……”

“蜜丽不用道歉，”沙拉曼说，“该道歉的是我。”

他低下头：“我知道你们争吵是因为我，因为我没办法像其他大贤者那样用好魔法，还总是饿，总是困……”

“——我知道。”蜜丽脱口而出，说出来才发现自己声音晦涩，“我知道，大贤者，对不起……”

“蜜丽不需要道歉。”沙拉曼重复了一遍。他从身后拿出书本，翻到其中的一页，“如果我能在下次回沃尔德之前学会这个，卡林就不会觉得我没有进步了吧？”

“‘女神的荣光’？”蜜丽看着那一页的内容，不由得惊讶，“这是光明和生命双途径魔法啊，很难的，大贤者你还是先……”

“那就这个了！”还没等她说完，沙拉曼就“啪”地合上书，“我会学会这个，让你们和好的。”

不待蜜丽反应，他便合上书，一溜烟地跑向了远处。

——

对白王城来说，这是再平凡不过的一日，麦文·安格尔照旧进行例行巡逻。

经过内城的花园时，灌木丛中传来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是沙拉曼，他正在一块空地上写写画画。大贤者也注意到了安格尔，他从成堆的书籍中抬起头来，主动朝他打招呼：“上午好安格尔，你能不能告诉我——”

他的后半句话卡在嗓子里，在听见自己的名字从大贤者嘴里说出的瞬间，安格尔的脸色几乎是肉眼可见地变差，他面色阴沉地瞪了沙拉曼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开。沙拉曼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莫名其妙，只能看着他走向远处。

“叫他麦文比较好哦！”突然，沙拉曼感觉有人从背后一把抱住了自己，“他不喜欢安格尔这个名字。”

沙拉曼偏过头，对上了一双和猫眼一样的绿色眼睛，眼睛的主人——玫红色头发的梦魔少女朝他狡黠一笑，用脸颊蹭了蹭他的脸。

沙拉曼感觉自己被她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一边挣扎，一边不忘问道：“放开我阿露露……可我听其他人都叫他安格尔……呃，除了小莩？”

“因为他确实是愤怒的君主‘安格尔’嘛，”谈起安格尔，阿露露立马鼓起了脸颊，她松开沙拉曼，滔滔不绝地抱怨起来，“他也不喜欢和人解释，麦文就是这样闷闷的，总是摆着张死人脸……”

忽然，地面上的法阵吸引了她的注意：“——对了，你这是在干什么呀？我记得王让你去休息了哦。”

沙拉曼走回法阵旁边：“蜜丽和卡林为了我吵架了，我想学会这个，让他们和好。”

“这样啊……真是个好心的孩子，”阿露露点点头，又伸出手，用力揉了揉沙拉曼的头发，“可惜我也不懂你们人类的魔法，不然……”

“——魔族，是怎么使用魔法的呢？”沙拉曼捡起地上的书本，忽然抬起头，问道。

“我们吗？”阿露露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歪了歪头，“想着自己要做的事，自然而然地就能用出来了。”

“就像这样——”阿露露摊开手，银光浮现在指间化作丝线，随着她手指灵巧的律动编织在一起。不一会儿，一只银色的蝴蝶从她手中飞出，停在沙拉曼鼻尖。

“好厉害……”沙拉曼忍不住惊叹，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指尖光芒闪烁，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完全不行……”

“因为你是人类嘛，还是按人类的方法来比较好哦，”阿露露说道，“王在我们面前夸过你很多次，你完全没学过魔法就能用出女亲王的技巧，这种对你来说肯定也不在话下啦。”

“——磨蹭这么久，你很闲啊，阿露露。”安格尔站在远处，看上去很不高兴。

“哼，我来了啦——真是的，迟到可是女士的特权！”阿露露抱怨着，转身朝安格尔的方向跑去，还不忘和沙拉曼挥手告别，“我先走了，祝你成功哦小贤者！”

沙拉曼也冲她挥手，目送她离开，然后将目光转回手上的书本。

“想着自己要做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