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做什么呢？我想让卡林和蜜丽和好……”沙拉曼集中精神，仔细梳理着思绪。

“有什么能让人马上和好的魔法吗……不对，他们是因为担心我没法掌控星魂的力量才吵架的，我应该……”

他抱着书，在法阵中间坐下，脑子里飞速掠过自己学到的东西：“小莩是魔族，天生就擅长运用自然之力，他的经验不适合我；学城教的理论是大家都在学的，法阵和咒文都没问题，但还是……”

“……对了，我好像用出过很厉害的魔法。”沙拉曼低下头，阿露露刚刚的话提醒了他，“那一次用魔法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思绪沉入记忆，眼前浮现出那时的场景：他想起雷切尔的冰锥像骤雨一样扑过来——卡林的伤口还在流着血，蜜丽也已经没有抵挡的力气。

“生命途径魔法能够治愈身体的伤痛，但灵魂之流却不会因为人力而停止。”康奈利的话语回荡在他的脑海中，沙拉曼感觉心脏忽然重重地跳了一下。

卡林和蜜丽，要是灵魂之流也带走他们……

他不敢想，只是所有杂乱的思绪在那一刻统统消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受伤，也不知道自己能在女亲王的手下坚持多久，一片静默的此刻，只有力量从身体内部如奔流般涌出，化作巨大的光芒。

他抬起头：“我想要更多力量——来保护我的朋友。”

空气中像是有花开的声音响起，强烈的光芒从他的眼前绽放，沙拉曼下意识闭上眼睛，感觉温暖的力量从自己的四肢百骸涌出，最后汇聚在指尖释放出去。

直到光线变得不那么刺眼，他慢慢睁开眼睛：金色的光芒从地面上的法阵向他汇聚而来，明亮的光线从他的指尖延伸，浅金色丝线交错，在空中编织成白萱神花瓣的形状，将他笼罩其中。

这不是“女神的光辉”，而是另一种魔法，由他方才的意念所编造。沙拉曼站起身来，环顾四周，这个结界看上去就像蜻蜓的翅膀一样脆弱，但他本能地感觉到，它拥有强大的守护力量。

“守护……”他喃喃着，向前伸出手去。

恍惚间，法阵又黯淡下去，沙拉曼脚下踉跄，向前扑倒在柔软的草地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但这一次，他却感到无比地轻松，就好像一直压在心口的巨石，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要是这个魔法，能更省力气一点就好了。”

——

一周后，沃尔德学城的庭院里。空地上已经画好了法阵，沙拉曼站在法阵中央，看着对面的卡林和蜜丽。

自那日分别之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二人站在一起：卡林的眼下有着黑沉沉的眼圈，看起来精神不济，蜜丽看上去要好些，但也显得分外局促。

或许是出于尴尬，二人刻意拉开了距离，在沙拉曼准备法阵的间隙里，他们的目光不停在半空中碰撞、欲言又止——然后回归令人不适的沉默。

最终，蜜丽先开了口：“大贤者，您叫我们来这里，难道说……”

“是的蜜丽，我做到了——虽然和预想中的不大一样。”沙拉曼点点头，接着，他伸出手。

空气突然变得安静，金色的光芒从四周的法阵亮起，向他的脚下汇聚而来，一团柔和的光芒从他的掌心升起，在半空中散成无数金色丝线，无数的光点在空气中闪烁明灭，将三人笼罩在其中，如同盛开的巨大花朵。

“这是……”光芒映照在蜜丽的眼底，也将粉发少女的目光点亮，她欣喜地回过头，“快看卡林哥哥，大贤者做到了——”

没有回应。银发少年怔怔地站在原地，注视着空气中如同尘埃般浮动的光点。

“……这不是‘女神的光辉’，但是给人的感觉又很相似。”卡林张开手，看着金色的光晕如流沙般从指缝间倾泻，“我不记得曾见过这样的魔法……”

“感觉很像面对女亲王的时候，大贤者您用出的防护魔法……您果然成长了，”蜜丽也看着头顶盘旋的魔法，眼中映出闪烁的流光，“这是，白萱神花瓣的形状？”

“这个是阿露露教我的，让光芒形成这样的形状。”沙拉曼放下手，光芒慢慢变淡消散——即使经过反复练习，他能维持的时间也还是很短暂。

“只是……为什么是白萱神？”蜜丽伸出手，让结界残留的余光落在自己的手心，“我听说，与人类使用语言、图形和仪式不同，魔族是以‘心之具象’来编织魔法的，那么您……”

“——我想保护你们。”沙拉曼看着她，认真地说道，“我想起蜜丽给卡林戴的小白花，我希望蜜丽和卡林一直都像那样。我们是朋友，我不希望你们为了我吵架……”

卡林背对着二人，他没有说话，但蜜丽分明看到，在大贤者说出这番话的同时，他的手指抖了一下。

“大贤者。这不仅是为了我们……”良久，卡林终于开口，他低着头，声音有些发颤，“星魂的力量会随着您的成长逐步解放，如果一直止步不前，身体就会被越来越庞大的星魂所侵蚀，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最终失去生命……就像我的父亲那样。”

“您是人类的未来……也是我们的朋友。在保护别人的同时，请您务必，好好保护自己。”他转过身，向沙拉曼挤出一个微笑。

沙拉曼点点头，得到了回应的卡林转向蜜丽：“然后，蜜丽，对——”

“——是我对不起卡林哥哥！”没等他说出口，粉发少女却抢过了话头，“我、我没能察觉到卡林哥哥对大贤者担忧的原因，就对卡林哥哥说出那样的话……”

少女低着头，声音开始哽咽。

“不是你的错蜜丽，”卡林也慌了，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擦掉她的眼泪，“是我不够坦率也太急躁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的，毕竟……正是因为你一直在我身边，我才会……”

忽然风起，所有的声音都被淹没，盛开在四处的白萱神花瓣被风卷起，如同白色的浪潮。沙拉曼没听清卡林后半句说了什么，只看见两人四目相对，脸色仿佛熟透的浆果。

“你们和好了吗？”他歪头，毫无自觉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卡林被他一吓，闪电般地收回手，和蜜丽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视线：“嗯，嗯……”

“太好了，”大贤者以拳击掌，“我的努力还是有用的嘛。”

“咳……嗯，谢谢您为此做出的努力。”卡林清清嗓子，“只是，大贤者，请您务必记住我刚刚说的话。”

沙拉曼点头：“我明白，大家都对我很好，我也不想轻易就死掉……不过，为了更好地努力，我有想要知道的事情。”

“是什么？”二人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想知道，在我之前的大贤者，是怎样使用光之星魂的力量的。”

“之前的……？”蜜丽一怔，忍不住看向卡林。

“嗯，”沙拉曼点头，“卡林，你爸爸……是怎么做的？”

“在他成为大贤者之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卡林低头沉思，“说起来，我去见父亲的几次，都看见他在写着像是笔记一样的东西……但是这些东西，现在应该都作为历任大贤者的遗物，被教会保管着。”

“那就去找教会要来看看吧，”沙拉曼站起身来，“正好下午没有课，可以好好研究一下光之星魂。”

“那我也和您一起去。”见沙拉曼有了目标，蜜丽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

卡林却露出为难之色：“可是事关前代大贤者，教会的态度一向强硬，这样贸然前往，怕是……”

沙拉曼抬起头：“卡林，你也很想看你爸爸写的东西吧？”

“是这样，但是……”卡林话音未落，便被沙拉曼一把拉住衣袖向前拽去。

“既然想看，那就先去了再说嘛。”

——

晴朗的午后，圣堂的白色穹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种神圣不可侵犯的威严，而靠近镜之湖的后院则因为湖面飘来的水汽被蒙上了薄雾，显得幽静而神秘。

穿过后院，三人来到了圣堂的档案室。比起宏伟豪华的礼拜堂与繁花似锦的后院，这里的陈设相当简朴，但洁净的地面一尘不染，卷轴和书本按照日期分门别类地摆放，显然是被精心管理着。木质的书架之间，一位身着黑袍的中年修士正在指挥着两位穿白袍的年轻人，将纸质文书整理归档，再制作成便于存放的魔法卷轴。

看见沙拉曼一行人，黑袍修士立即放下手上的工作，迎了上来：“欢迎您，大贤者。请问有什么能帮到您的吗？”

“我想看一看上一任大贤者写的东西……如果不麻烦的话。”沙拉曼看了看他身后抱着卷轴的见习生，说道。

“这好办。上一任大贤者在位时间并不长，年代也比较近，留下的资料很容易查找。”修士笑着说完，便转身走到写着“赤历198年”的书架前，沙拉曼赶紧跟上去，看着他从中取出一卷卷挂着“NUMBER 422”标签的卷轴。他打开其中一个：

“羽月24日，大贤者为遭受旱灾的可洛利祈福……”

沙拉曼接连翻开了几个卷轴，里面无一例外都是以官方口吻记述的，大贤者参与各类公共事务的文书记录。

他扔下卷轴：“我不要看你们写上一任大贤者，我要看他自己写的东西。”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修士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但表情却似乎变得僵硬了。

沙拉曼指了指身边的卡林：“卡林和我说，他来看望大贤者的时候，曾经看见大贤者在写东西，我想看看那些。”

“您是指上一任大贤者的亲笔记录？恐怕不行，历代大贤者的贴身物品都会成为圣遗物，由枢机会直接管理。”听了他的话，修士面露难色，“如果您是想了解大贤者的事迹，这些日志应该够用了，枢机会的主教们也应该告诉过您……”

“……我明白了。既然是在枢机会那里，那我们就去找他们，”沙拉曼点点头，踮起脚将最后一卷卷轴塞回架子上，“谢谢您告诉我们这些，也谢谢您帮我们找东西。”

他向修士鞠了一躬，拉着卡林和蜜丽离开档案室，一直跑上了圣堂的二楼。

此时并不是枢机会召开例会的时间，只有一位主教轮值，尽管如此，这里依旧戒备森严。白袍银甲的护教军逡巡在走廊间，空气中弥漫着肃穆的熏香气味。

见来者是大贤者，士兵们轻轻点头致意便继续巡逻，三人沿着走廊，一路向主教所在的办公室走去。

远处甲胄碰撞的细小声响渐渐被深而静的空气吞没，冰冷的大理石地面映出三人的影子，走廊挑高的穹顶下，他们每一步的前行都显得是那样渺小，就仿佛有一个更高更远的存在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卡林感觉自己的呼吸渐渐变得干涩，这里太过遥远空旷，连脚步声都好像没有回音，不属于人世的寂静从四面八方围拢上来，反而让他感到压抑。

在见到轮值主教时，这种不适感不减反增。身披用金线绣着世界树枝条的深红天鹅绒长袍，身材矮小、须发全白的老人缩在桌椅之间，深蓝色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们。

“律令不可能因为您的任性要求就被干扰，除非您说这是圣母的旨意——但我想，祂应该更希望您独自面对光之星魂的考验，这样您才能成为祂合格的代言人。”果不其然，老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沙拉曼的请求。

“就和那时候，我问父亲还有什么东西留下一样……”眼前的画面和记忆中渐渐重叠，卡林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有人碰了碰他的肩膀，将他从思绪中唤回。是蜜丽，卡林看见她的脸上写着担忧。他赶紧摇头，屏住呼吸，暗暗祈祷对面的主教没有看出自己的异样。

这时，他感到微微发抖的手被身边的女孩握住。他看向她，女孩的脸上露出坚定的神色。接着，她上前一步，站在大贤者的身边。

“主教大人，我认为事情并非如此。就像您说的：大贤者是圣母的代言人，他的成长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有着重要的意义。那么，既然我们愿意让远在白王城的魔王帮助他，那么让他看看过去的、我们人类自己传承的经验，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她直视着主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们，嘉瑞小姐。”然而主教并不领她的情，“贤者议会为何要不顾身份，去响应不信神的异族的条件？你们不会以为‘神罚’阿塔科利亚是靠谈判打败的吧？”

“魔族即便接受了圣母赠予的光之星魂，也只会违背祂的意志滥行杀戮，即便是现在的魔王莩兰乌多斯，也不见得对圣母产生应有的敬畏。”老人冷冷地看着蜜丽。

“——我们不是来讨论这个的。”沙拉曼打断了他，“我们只是想看卡林的爸爸留给他的遗书。”

“不管大贤者曾经在世俗中是哪个母亲的儿子，是哪个孩子的父亲，在成为大贤者之后，就是圣母的孩子，是全人类的领袖。这一点，我想大贤者您应该早就明白。”主教冷淡地重复道。

“但他就是卡林的爸爸——”沙拉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低下头，清了清嗓子。

“我在圣典中读到，仁慈的主拉拉奇曾言：‘父母与他们的孩子天生相爱，只要是我的造物，都应具有这样的天性’。”他看着主教，说道，“如果我们真的是圣母的孩子，那么，就算是圣母，也不会不允许孩子去爱自己的父母。”

见主教不答话，他又上前一步：“就算是威严的主保保奇，也不曾说过‘大贤者不得爱自己的亲人’。大贤者要引领全人类，这其中难道不包括大贤者自己的亲人吗？”

“可是，大贤者，是……”老人一时语塞，袍子上的世界树枝条抖个不停。

红发的大贤者看着他，红色的眼睛目光平静：“你在质疑圣母吗？”

老人沉默了，只剩下胡须在颤抖。最终，他阴沉着脸起身，走向身后的柜子，从里边取出一枚挂着象牙吊牌的银色钥匙，放在桌上推给沙拉曼。

“您赢了——希望您看完之后，仍然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枢机会：大贤者之下教会的最高权力机关，由十三位枢机主教组成。

护教军：教会直属武装，均为战争途径的战斗法师或由世界树赐福的圣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