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种种原因，卫筝身边能用的人极少。是以他的人都有明确的作用，如果小厮做用于侯府之外，那么春霞便是做用于侯府之内。他不想参与侯府内宅，但身处他这个位置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才真的是嫌命长了。

春霞欠了欠身：“之前服待的秋丫说是老家有事，打发回去了。夫人就让管事的嬷嬷从庄子里又拨了个来，赐了名叫椿芽。”

一个秋丫找个莫虚有的理由拖出去裹了草席，尸骨未寒就又添进一个椿芽。想起昨天瞧见卫琢脖子后的痕迹，顿时恶心的连茶都喝不下去了。

茶盏往桌上一递，冷声问：“都是庄子上拨来的？”

“是。”

卫筝寒了眼：“到是好算计。”

大多勋贵家的庄子都是世代更递，以至藏污纳垢的情况也随之越发严重。家奴生下的子女不上报朝延的黑户比比皆是，其中有近七成以上皆是女子。

没有户籍，律法上就不承认这个人的存在。失踪了，病死了，或者被旁人害死了，连个申冤的地方都无。

“这是第几个了？”

春霞躬身回：“算上秋丫，是第三个了。”见自家主子冷了神色，逐说：“听说秋丫抬出去的时候裤子上都是血，懂事的嬷嬷说有可能是落了胎。”

卫筝神色微凝。

大户人家中宠幸丫环的多的是，但每一个在事后都会有管事嬷嬷亲自盯着服用避子汤，但免不得有抱着一步登天期许的丫头转头吐出来。原本就是无根浮萍，偏生还妄想着偷生下主子的孩子以求母凭子贵，却不想想后果能不能承受的住。

没有户箱，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比之奴籍都要低下，这样的丫头送到主子院子，碰上良善的，赐个名上个奴籍都是大恩德，碰上个不良善的，弄死了不过乱葬岗上新添的腐肉白骨。

卫筝不否认，身处绝望所以想咬着牙拼上一拼这点没有错，但怎么拼，才是重中之重。把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谋求丁点可怜，这种行为愚蠢到了极致。

心里叹息，抬眼见春霞脸上神色，不置可否问：“你不觉得她们可怜？”

春霞摇首：“奴婢不觉得她们可怜。”

“笑她们咎由自取？”

再次摇首，春霞抿唇：“到也论不上笑，只是觉着她们可悲。”见主子没有否认，又说：“做为家奴生子是我们没有办法决定的事，但我们可以选择活法。阿诌媚色攀附主子顾然可以做为捷径，但奴婢觉着这样的捷径不可取。公子以前说过，有的事看似容易但有可能是九死一生，而有的事看似艰难但有可能九生一死。”

“你到是想的明白。”

春霞欠身，露出一抹真心笑意，说：“最主要的，看跟的是什么样的主子。”

这话听着多少有点奉承的意思。卫筝微乐，随即指示说：“大哥的院子远远看着就是，别掺和。议亲章程已过了七七八八，最多年前就会过婚帖。婚帖一过，婚事也就提上日程了。到时候有世子夫人管束着，总归不能再这么荒唐。”

“是，奴婢记下了。”福身应是这才捧着茶盘出了门去。

卫筝微微垂目，取过旁边书翻页间不免深想。卫琢从小到大犯浑的事干了不知多少，在女色上面更是肆无忌惮，偏生姚氏纵容他，不管束儿子却拿没名没姓的丫头们做戳子。说是丫头们妄想攀附富贵做了媚主的事，但卫琢持身若正怎就能惹这么些事？

目不识丁不辩真理的丫头们顾然是愚昧，但这不足以是他们有资格利用她们愚昧的理由。

但诚如之前所说，侯世子卫琢院子里的事他不想掺和，也没资格掺和，唯今只期许真如话中所说，希望有了世子夫人能管束一二吧，否则这府里冤魂还不知会添多少。

没两日，就是荣国公府邀约赏梅的日子。

一大早春霞就拿出压箱低的活计，取日前姚氏送的那匹天青色布匹载制的衣裳，发冠玉扣用的同色系，区别平时爱以素白为主的打扮，顿时整个人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还没出门，就把自个院子的丫环婆子惹的脸红心跳不已。

春霞掩唇狭促笑他：“凭公子今天这幅打扮，一定能给我们寻个知书达理，国色天香的二少夫人回来。”

闻言，卫筝指她：“若真有这么个人，我一定让她先管束你这张嘴。连主子都敢打趣，定是规矩学的不好。”

春霞忙讨饶了两句，这才跟小丫头一起笑嘻嘻送主子出门。

姚氏很注重今天的赏梅活动，一清早就起身打扮，连带着卫琯一起，母子俩恨不得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戴上最华贵的手饰，折腾主母院子那么多伺候的都人仰马翻。

卫筝到时，俩人才堪堪又换了一衣裳。

余光瞧见来人，卫琯炫耀似的往他面前一站，示意他看自己这身衣服：“二哥你看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卫琯性格的确说的上一句‘刁蛮娇纵’，但在相貌这点也确是娇憨可人。源自姚氏那双圆溜溜杏眼，直怔怔看着人时，显得单纯又可爱。而今身穿颜色鲜亮，技艺精湛的匠人一股一丝一线精心织就的华贵蜀锦衣袍，通身气派显得格外贵气逼人。

姚氏走了过来上下打量，满是欣慰跟欢喜：“瞧瞧，我儿终于有点贵人模样了。”

卫琯抬高下巴，做出气势凌人模样：“那可不，我以后可是做一品王妃的人！”

可见对这身蜀锦制的衣裳也是极为满意的。

姚氏乐得哄他：“是是是，我儿以后可不得了。”

母子俩，一个极满意一个极神气，好像‘王妃宝册’已经册上有名一样。要是旁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卫筝懒得管她们，但事关穿着品级，非是儿戏。

“母亲。”卫筝冲她揖礼，劝说道：“蜀锦华贵历来是宫中贡品，在穿着上有严格的等级跟品级制定。三弟这身蜀锦华服虽好，但现在穿，还不合适。”

姚氏笑容一凝，与同样敛下笑意的卫琯对视眼，不免有些郁色：“这蜀锦是王府送来的年礼，单子上写着的，这样也不能穿么？”

卫筝明确摇首：“不能。”

卫琯气的跺脚：“为什么不能穿？我以后就是一品王妃，不过穿个蜀锦怎么了？”

“能穿蜀锦所制衣饰的制式等级非常严格。母亲身为侯夫人，诰命服上也够不上全用蜀锦，最多只腰封、领式上添制，不论三弟之后是何等尊贵，如今却只是白身。白身穿着全蜀锦所制衣饰，便是越逾，而且是大越逾。换做平常，父亲都要被参上大不敬，现在这种要紧时候犯这种管束不当的过错，就是明晃晃给对手递把柄。”

这也是他不得不阻止的理由。倘若真因这事被言官参上一本，按卫长清以往脾气，最后肯定会怪在他没有提醒跟劝阻。

一听会影响卫长清竞争户部尚书一职，姚氏顿时慌了。赶紧推搡卫琯：“去去，赶紧换了！万不可被你爹知道了，否则定要罚的！”

卫琯还有点不乐意，不认为只是件衣服的事就影响这么大。“蜀锦就是王府送过来的。王府送来的不就是让我穿的吗？怎么就不能穿了？再则我以后品级都是一品，不过提前穿件蜀锦制的衣裳怎么就不行了？”

姚氏急了：“你这孩子怎么就说不通了？不管你以后嫁入王府是几品，最重要的是你现在是白身。白身就不能越逾穿级别不对的衣饰，这是等级制式里规定的！好孩子，听话。以后等到宝册下来，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现在就是不行。”

说罢，厉声指使丫环婆子：“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服侍三公子换身衣裳？”

卫琯忿忿不平被撵去换衣裳，转身时狠狠瞪了卫筝一眼。

姚氏瞧了又是心生无奈，末了怕卫筝记恨，佯做没辙道：“琯儿都被我宠坏了，二郎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话毕，又笑说：“我知你素来是个好的。对兄长尊敬，对弟弟友爱，连婉儿来信都常让我多关怀一些，侯爷前日也都夸你懂事有见地，让我在你的婚事上多费些心思。好孩子，这里也没有外人，你跟母亲打心眼里说句真心话。你想寻个什么样的妻子？贤慧些的？美艳些的？还是能跟你谈诗论词的？”

“多谢母亲挂念。只是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由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儿子岂能妄自断言。”

卫长清许卫筝婚姻对象自己选定的承诺，其实让姚氏心里是升了些芥蒂的。毕竟他们这样的人家都是这般由父母断定的，她的三个嫡亲孩子也都是，怎么到了庶子这就格外不同？不过现在卫筝这句话到是说的她心里舒服了不少。

是以不无以过来人的真心说：“虽说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终归合了心意的，对你或于对方都要好。承兴侯府世代更递，顶天的富贵论不上，却也不比寻常人家，总要仔细盘算端详才行。”

见他不语，又说：“夫妻之间门梯虽是极为重要的，但过日子的总归是你们俩个人。感情好不好，日子顺不顺意，其中复杂程度也不比你那些圣贤书容易。”

说完，又笑说：“所以别凭着脸皮薄不好意思，有瞧上喜欢的尽管与我提，没有瞧上的自已也要上心。侯爷让你自己选定议亲对象，这是心里极为看中你才破了例。你也别辜负侯爷这番心思才好。”

这番推心置腹的话任谁听了，都要竖拇指赞一句姚氏大度。

说句不好听的，纵观这略大皇城中哪个嫡母不是视庶子为眼中钉肉中刺？能平和对待不搓礳的都是极少数，能设身处地着想的那更是凤毛鳞角。

姚氏能说出这番话，又有几分真心，卫筝听得出来。是以领了她这份情，揖礼说：“多谢母亲教诲。儿子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