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醋儿和花皎皎并肩坐着，面容如水。两人气质清雅，花貌娉婷，一眼望去倒像是一对双胞胎，只是细看起来陈醋儿更纤细柔美，花皎皎偏端庄大方。

到底是陈醋儿没忍住先开了口，清冷嗓音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倒是一直不服的，我明明和皎皎同时入的师门，凭什么她是二师姐，我是三师妹？”

清漩哑然失笑，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吗？”

清欢宗同辈弟子不论年龄，都是按入门先后顺序排名，实际上有师兄比师弟小个七八岁的情况都不在少数，清漩自然不会觉得谁是师姐谁是师妹有何重要。

陈醋儿恨恨道：“当然重要了。明明我和她同岁，只是当时她稍微比我高上一寸，她就是师姐，我成师妹了。哪能以个头判断她比我年长，我长得慢不行吗？如今我比她高，也改不成了。”

清漩不解道：“既然同岁又同日入门，那当时以生辰为准，年纪大的是师姐，年纪小的是师妹。”

花皎皎淡淡道：“当年我和醋儿都是孤儿，被牙婆捉去沿街叫卖。师父心软，把我们两人都买下。那牙婆也不清楚我们的生辰八字，只知道是因为水患，家里人去世了，两人都是四岁。”

陈醋儿忿忿不平，道：“就是说嘛，所以师父以当年收我们为徒的日子作为生辰，害我每年生辰还要跟你一起过，真是的。”

花皎皎讽刺道：“我又没有逼你喊我一次师姐。”

陈醋儿微怒，跳起来叉着腰，刚想开口反驳，胖胖急忙将手中的核桃扔下，立马打圆场，“别吵别吵，师父辛辛苦苦把我们养这么大……”

花皎皎和陈醋儿同时轻哼一声，不再争执。

清漩见清润一直神色黯然，抓着竹签，递到他眼前，柔声道：“清润师兄，你也抽一根吧。”

清润默默抽了一根，也不去看，递给清漩。

清烨惊叹道：“还是有竹叶标记的。我倒是要看看剩下六根是不是都有竹叶标记。”他拿过清漩手中剩余竹签，细细查看，笑着道：“剩下的还真的是五根没有标记，只有一根有标记的。真是巧了，怎么四个人都抽中有标记的呢？”

清漩拉了拉清润衣袖，轻声问道：“师兄，你选一个吧！”

清润神色淡然，道：“‘何人勇’。”说罢在那一套金制书签中抽了一张，翻开一看，是一对男子身在书房之中，其中一位递给另一位一本书籍，两人神情悠然自得，似乎为莫逆之交。

江悠见清润眼神黯然无光，知晓他心中之痛，他起身从马车中拿出一本厚厚的画册，递给清润，道：“这是李管家在金姑娘房中发现的，是她的唯一遗物。如今我把它转赠给你，可当良药，也可以作为解药。”

清润双手接过，见泛黄的封面上有两个娟秀的小字“素素”，知道是金簌簌贴身之物，心中感激，两眼微红，静静抚摸着手中的画册。

清烨见清润面露悲戚之意，倒是没有之前一副形如槁木心若死灰的模样，心中暗自赞叹还是小师弟机灵，想的法子起了效果，他笑着道：“清润，明日再看吧。时辰不早了，早点休息，一早还要赶路。”

清漩点头，道：“方掌门博学多才，见多识广，日后清润师兄也可多向方掌门请教。”

沈浪涛心中五味成杂，原本是自己安排的游戏，一是想让清润师兄散散心，二来是他想和书呆子更亲近些，怎么到了最后变成书呆子和清润师兄更要好了呢？这，这不是他做了笔亏本买卖，有句诗怎么说来着，对对，“为他人作嫁衣裳”。不妥，极为不妥。

他刚想开口，右手腕的离晚却不住晃动，发出清脆的叮铃声，似乎是在预警。

此时江悠也注意到事态不对劲，轻声道：“好像有什么要来了。”

他没有用“人”字，半夜荒山野岭，哪会有什么人还在晃悠，要来的自然是些不干净之物。

一行人屏息，清烨半拉着熟睡的清瀚，默默隐去身形，静待来的究竟是何方妖魔鬼怪。

一个嘶哑难听的声音远远传来，“丑奴，你可莫要骗我，耽误了找金风大王，那玉露大王可会要我的小命的。”

另一个尖锐刺耳的声音道：“囚老，你还不信我，我可是方圆百里之内鼻子最灵的鬼，那竹叶青的香味我怎么会闻错了呢？”

那声音沙哑的囚老道：“话虽如此，但是这片可是我们的地盘，平日里一个樵夫猎户都不曾有，哪里会来美酒呢？”

声音尖细的丑奴嘿嘿一笑，道：“囚老，万事哪有那么绝对，说不定今天有些不长眼的过路人经过呢，身上恰好还带了不少美酒，这不正好送给我丑奴爷爷？”

隐去身形的清烨清润对视一眼，心想他们身为名门正派的修行弟子，倒是第一次被小鬼称为“不长眼”。

脚步声慢慢靠近，一行人只见两鬼身形差异极大，一个足有一丈多高，身材魁梧，恰似一堆肉山在挪动，脸上用些破旧白布缠着，看不清面容。另外一个极矮，不到旁边壮鬼的腰部，一头褐色乱发，青面獠牙，凶相毕露，面容可止幼童半夜啼哭。

那矮小的丑奴不住耸动着鼻子，不解道：“奇怪，我只闻到酒味，为何没有闻到人的气味，那美酒也不会自己长了腿，跑到此处吧！”

他几个快步，扑倒地毯上，欣喜地抓住地上一个白净的酒壶，正是花皎皎喝剩下的半壶竹叶青，笑着道：“囚老你看，我没框你吧，是不是竹叶青？”

那高壮的囚老瓮声瓮气道：“我们‘百鬼众’里，数你鼻子最好，我是知道的。你先喝，记得留一半给我。”

丑奴掂量了手中的酒壶，叹息道：“不是满的，连一半都没有了。”

囚老挠挠头，道：“反正只是捡来的酒，一半也很多啦！”

丑奴盯着地毯上那些还没动过的酒壶，惊喜道：“我看看，怎么此地有如此多美酒！这些路人怪好的，等会我好好报答他们，吃的时候我一口将他们吞了，给他们一个全尸！”

隐形的清欢宗几人面面相觑，还头一次听说被鬼吃掉是报答呢。

夏哉眼神极亮，又是兴奋又是害怕，小声道：“是鬼，尸首因天地灵气而精魂所归，形成尸变，从而变成鬼。我之前只是在书本上看过，还是头一次看到活的！”

他抓着胖胖的衣袖，好奇问道：“师兄，你以前看过的吗？”

胖胖神色不变，淡淡道：“之前和师父云游的时候见过几次。”

夏哉满是羡慕，道：“还是师兄好，跟着师父最久，什么都经历过。”

花皎皎和陈醋儿听到夏哉所言，不约而同地冷哼一声。

丑奴和囚老坐在地毯上，一口喝空一个酒壶，却对剩下的糕点肉脯不屑一顾。两鬼专心喝酒也没说话，直到沈浪涛之前拿出的十多个酒壶都被喝空，囚老起身拍拍肚子，咂咂嘴，道：“这回可算喝个半饱了。”

丑奴不住抽动鼻子，疑声道：“酒都是好酒，潭香、秋露白、竹叶青、金茎露、太禧白、猴儿酿……那人可真是个好人，我都舍不得吃他了。只是这么久了，我怎么还闻不到人味……等等……”

他注意到地上的刺绣枕头和神锦衾，伸手想抓起神锦衾，隐去身形的清漩坐不住了，枕头倒也罢了，神锦衾是冰蚕丝所织，方二丈，厚一寸，其上龙文凤彩，再加上能工巧匠精心编制三年方可成，自然是无比珍贵。那神锦衾还是她修道时从家中带来的，自然不得这丑鬼沾染半分。

她立马显现身形，夺走那神锦衾，厉声喝道：“小鬼，拿开你那脏手！”

丑奴见一位身穿栀子色轻纱的女子，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玉立亭亭，脸如白玉，颜若朝华，极为美貌。

他恨恨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口水，喝道：“我平生最恨白净的小娘子了，待会把你分成两半吃，一半火烤，一半风腌等到冬日里下酒。”

沈浪涛见丑奴口出狂言，也现了身形，笑道：“方才你不是说要给带酒的人一具全尸嘛，怎么眼下改了口风，只听说人言而无信，鬼也如此吗？”

剩余几人也纷纷现了身形，盯着眼前这丑奴和囚老，神态各异。

花皎皎和陈醋儿交头接耳，隐约传来“用净衣符保准行”，“净衣符是解尸毒，又不是每只鬼都带着尸毒……”的交谈声。

两鬼见面前出线一群风姿绰约，仙风道骨的修行之人，丑奴做了个哭脸，道：“今儿个是什么日子，都怪我出门没查黄历，怎么遇到一群天杀的……”

囚老挡在丑奴面前，沉声道：“丑奴你先走，告诉玉露大王有修道人来我们地盘了，这地方留给我……”声音未落，囚老原本一丈高的身量慢慢变大，竟有三丈多高，看似巨人，威武无比。

沈浪涛看着面前的巨鬼，笑道：“总听说人间‘仗义每多屠狗辈’，没想到今日我等遇到个有情有义的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