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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雁回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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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人已清点完毕。”

李贤昀朝手心哈了口气,白雾从指缝间溜出,带去了热流。

距离雍州兵变已过去了两三个月,李贤昀仍是每晚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心慌意乱,常常梦魇,险些影响最后的决战。

雍州……

李贤昀睁开眼,残阳如血,大漠黄沙,疾风裹挟黄沙,犹如破阵杀敌的将士,吹得旌旗猎猎,风声万里。

城楼之下,将士们手握兵戈,个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首级送到邶封了吗?”

“按日子来算,应该呈贡给圣上了。”

片刻沉闷过后,杜若衡隐约听到李贤昀一声叹惋:“也不知阿芸在邶封过得怎么样。”

杜若衡恍惚片刻,想到邶封孤苦伶仃的某人,心下不忍,道:“殿下思妻心切,又逢蛮夷归降,不如我们今日便班师回朝……”

提起班师回朝,李贤昀忽而静默,意色为难:“现在还不行。”

喜悦瞬间化为一滩死水,杜若衡不敢置信,眼睛瞪得浑圆:“殿下?”

手扶上冰冷的城墙,细小的沙砾磨过他指尖的老茧,划出一道道细小的痕。

他沉吟道:“事情还未结束,我们不能贸然回朝。”

杜若衡急切道:“殿下,壅州事变非你我所能掌控,何况此事已上报朝廷,于我们已经没有太大关系了。”

当初他们侥幸逃生,李贤昀为保存实力,当即下令掉转方向,朝边疆逃亡。

一路上他们风餐露宿,身心俱疲却一刻都不敢停歇,唯恐叛乱者追赶上来。

直至凉城附近,再无追兵堵截,他们才松了口气,暂时在凉城安歇。

但此时,百余兵马仅剩五十余人。

凉城偏僻,自太子离开后,凉城境况举步维艰,时常遭到关外部族的洗劫,不少人纷纷逃出城,去外地谋生。

好在人烟稀少,他们得以在凉城休养生息,暗中笼络太子旧部,招兵买马。

放于曾经,李贤昀宁愿赔夫人折兵向朝廷上奏请求征兵,也万万不敢做这些事的。

毕竟,当朝太子招兵买马,任谁都会认为这定是谋反。

但现如今,他们没有傻傻等待着朝廷的援军——何况朝廷压根就不会派兵支援他们。

至于夜袭蛮夷……

只能怪他们运气不好,头次出兵就撞见百年难见的暴风雪,冻得连兵戈都握不住,直接被太子带兵来了个“包饺子”。

想到这里,杜若衡不禁感慨,太子连暴风雪这事都能算到,当真是料事如神。

“不,不是壅州。”

李贤昀望向远方,一道残阳摇摇欲坠,喃喃道,“算算时候,她很快就来了。”

杜若衡没懂他所言何人,由不得他多想,就听李贤昀道:“这段时间切不可掉以轻心,过两日你随我秘密出关,我们去见一位故人。”

“故人?”杜若衡联想了许久,不知道哪位故人所居关外。

李贤昀并未理会杜若衡的困惑,此刻,他的心思早已随漫卷黄沙的疾风飞走,带着无尽的思念,飞回了邶封的太子府。

她此时在做什么呢?

“来,喝!不喝你就是瞧不起你老妹儿!”

一大坛白酒被女子轻而易举地搬到桌面上,老驴吞了吞口水,看向面前坐姿豪放的女子,两股战战:“老妹儿,都第三坛了,放过我吧,真喝不下了!”

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的,怎么喝起酒来与喝水无异呢?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就喝一坛就不行了?”对面的女子英姿飒爽,一拍案,手搭上了老驴的肩,“来来来,继续喝。”

说着又递上了一碗浊酒。

“姑娘饶命!”老驴吓出了一身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说,我都说,您想知道的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再这样不就行了?”卫芸嗤笑,坐了回去,一条腿踩在长凳上,自顾自端起酒碗,将碗中酒一饮而尽,“说说吧,雍州出了什么事。”

“哎呦姑奶奶,这个我……”一记眼刀抛来,老驴打了个寒颤,再不敢推脱,谄笑着凑上去,“这事说来话长啊。”

卫芸毫不留情打掉他的手:“那就挑着重点的说。”

“这事儿啊,还得从那位年小将军入城说起……”

老驴原本是太守府中的马车夫,平日没事干的时候就喜欢从酒楼里喝点小酒,和其他车夫念叨些贵人们的八卦。

年将军进城那晚,老驴正要出府喝酒,忽见城门处烽火连天,意识到大事不妙,慌忙通报太守。

“你能不能说重点?”卫芸单手支额,打了个哈欠,醉意渐浓。

“姑奶奶莫急。”老驴嘿嘿一笑,“您就不想知道那个年将军是何方神圣吗?”

卫芸面带浅笑,示意他继续。

“烽火燃起,按道理应当带兵出城抗敌,可那晚的太守很是奇怪,不仅下令不准动兵卒,反而派人将全城百姓唤醒,夹道欢迎那位闯城者。”

像是早就知道对方会来,但对方的到来又使他猝不及防,匆匆忙忙。

老驴就是被派去唤醒百姓的仆人之一。

挨了几顿骂,老驴憋了一肚子气,估摸着离人群较远,也挨不着他,索性找了个僻静胡同,草席一盖,打算浅睡一会儿。

就在这时,巷外忽然传来几声急促的喘息,紧接着,一道略显慌乱的声音传入小巷中:“杜将军,年凭带兵闯城,这壅州城,我们怕是留不得了。”

“年凭?”卫芸蹙眉,总觉着名字好似在哪里听过。

“莫非小娘子认识?”见她不接话,老驴继续絮道,“我听那两人为是去是留争执不休,形迹可疑,本想待他们走后通报太守,只可惜……”

太守彻夜未归。

老驴候了半宿,没等到太守,反而等到了太守夫人诞子的好消息。

说来也算不得好消息。原是太守夫人气急攻心,动了胎气,这才导致孩子早产。

这边安顿好夫人,再抬头,天已经亮了。

全府上下刚要松口气,三三两两收拾了残局。

正要回房歇息,忽闻府外争吵,一众人挤出门查探,却见一夜未归的太守正守在府外,而他面前,还站着一个身披铠甲的青年。

“这不是昨晚那个年将军吗?”有人窃窃私语,“不是守城吗,怎么守到太守府来了?”

“出什么事了?”不知何时,太守夫人被人搀扶着,一步一喘地出了房,“他是何人?”

“夫人,您身子虚,快回去歇着吧。”贴身侍婢劝道,却拧不过夫人的犟脾气。

几句话的功夫,府外早已兵刃相见。

生来的敏觉让老驴觉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他悄悄挤出人群,不动声色地往太守府的后门挪动。

“啊——杀人了——”

不知谁的惊呼,在场的人们惊出一身冷汗。

视线穿过层层人头,那个年轻将军的刀,不知何时已染了血红。

“夫君!”

几乎是下意识的,老驴拔腿往府中后门跑。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惨叫……

“所以说,那个年凭屠了太守府满门?”卫芸蹙眉打量他,“只有你逃出来了?”

面对她的质问,老驴的干瘦的脊背得更是弯的不能再弯:“大约是吧。”

老驴一路狂奔,用尽了半辈子的气力,误打误撞,竟误撞到了城门下。

在城门下,他再次听到了那两道熟悉的语调。

“你怎知我管的是不是闲事?”

老驴回想起昨夜,这两人也是在议论离不离开的问题,况且瞧他们的打扮,虽着粗布麻皮,但那气质却不似寻常出身。

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老驴还未来得及上前,“砰”得一声,城门被蛮力顶撞,巨大的冲击瞬间撩起冲天的黄沙,阻碍了行人的步伐。

老驴挥开黄沙屏障,待看清入城者的样貌,以及离城门最近的二人,老驴不假思索,撕心裂肺地喊道:“大家快跑——”

烛火摇曳,卫芸盯着那昏黄的烛光,似看到了那日的残影。她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藏进死人堆里,能骗过他们。”老驴续上一碗酒,浊酒泛着苦意,“但是他们朝太守府放了一把火,我连救人的机会都没有。”

“救谁?”

“太守遗孤,”老驴咳嗽两声,“不知何时被人藏在地窖里,那地窖不常用,密封不好,能防火却防不住烟,等我发现的时候,小孩儿已经被呛死了。”

卫芸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老驴死里逃生,却无处可去。无奈之下,他只能上山求生,和曾经厌恶的人一起干些打家劫舍的活儿。

今日他趁寨主不在,违背寨中约定独自下山。没成想色没劫成,反而将活阎王爷劫回了寨里。

老驴悔的肠子都青了。

“姑奶奶,您今日歇息了便早些离开吧,这地方留不得外人。”

卫芸道:“为何?算来你不也是山下上来的人,怎的就成这寨子里的人了?”

自入寨之日起,寨主便与他们这些小弟约法——寨中向来是统一行动,无寨主命令,任何人不得独自下山,更不能以山寨的名义实行不轨之事。

听完老驴的解释,卫芸失笑道:“哈,你们倒是懂规矩。”

老驴叫苦不迭,一心只想将这位活祖宗送走。

卫芸瞧出他的难处,指了指桌上的斗篷和面纱:“我来雍州只为寻人,对你们寨子的规矩不感兴趣。”

终于能送走这位祖宗了,老驴不禁松了口气:“明日一早,我寻机会送你下山。”

话落,老驴如释重负,起身收拾乱作一团的房间。

不知是醉意还是困倦,卫芸摩挲着碗边,望着老驴忙活藏匿酒坛的佝偻背影,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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