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理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小时候的他好像总是吃不到饱饭。但是突然某一天,他吃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顿饱饭,可却再也没有见到最亲近的人。
“你从哪儿弄来的个病秧子?要不是看他长得水灵,我才不收呢!带回来以后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光给他看病就花了我多少银子了?真是晦气!”
“他爹不要他了,他娘嫌他累赘,我瞧他这相貌,现在就已是此等姿色了,长大了岂不更绝?”
“倒也是,这孩子长得漂亮,官老爷们肯定喜欢得紧。”
“不,不可能……”
小小的樱理缩在墙角,抖得无比可怜。雪□□嫩的小脸上挂满了晶莹的泪水:“我娘不可能不要我……”
但是印象中,娘亲的眼里似乎真的只有健健康康的弟弟。
“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谁养活得起?我把你抱走前给你娘丢了颗银锭子,反正她是没追上来。让我说你快别拖累你爹娘了,老老实实呆着,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小小的樱理把自己缩在被子里,黑暗中呜呜咽咽直到嘴唇都咬出了血。
一开始,天天被关在茅草屋里的他以绝食、不说话,不知道挨了人们多少鞭子。就是到成人后,背上都还有一道浅短的疤痕。
樱理本是誓死不从的,但那几人却好似经验丰富,直接将他关在一个没有窗子但全是虫蛇鼠蚁的房间。
他在这里不知关了多久,水似乎是对方想起来给才会给,饭是饥一顿饱一顿,也不过是米汤。身下是草垛,身上是薄薄一张草席。最可怕的是,这里没有窗,没有烛。时间久了,幽黑不知天日的日子里,他甚至产生过幻觉,觉得他爹他娘其实就在身边。
从鬼门关走了几遭后,再出来时,眼睛看什么都看不清了。瘦骨嶙峋,腿脚也几乎不会走路了。
可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开了。
他开始好好吃饭,好好喝水。人们唤他做什么他都听,乖顺得不让人起疑。慢慢吃得胖了些,脸上也有肉了,眼睛也逐日见好。
直到某一天,那几个人用轿子带他去见某位官老爷,把他粉饰得娃娃一般漂亮。
天赐良机,轿子走到半路突然天降大雨。并且因此跟另外一路人马起了口角,双方争执之际,樱理从轿窗里翻了出来。冒着大雨踩着泥泞的土地头也不回地跑,拼了命地跑。
他知道,这一次如果再逃不掉的话,他可能再也没有机会逃跑了。
他疯了似的顶雨狂奔,奔跑到脚底皮开肉绽却糊满脏泥,跑到双腿发抖酸软抽筋,跑到他进了一间楼阁的后院,双腿痉挛,晕倒过去。
再醒来时,便是在一间雍容华美的房间里。光是桌上的玲珑烛台和地上的琉璃盏就是他没见过的华美。周围烛火很亮,不是会有老鼠从耳边吱吱爬过的黑漆漆的小屋。
“以这娃娃的姿色,怕是将来我们这群姐妹个个都得黯然失色,比下去了吧?”
“章公,您这是从哪儿捡来的个宝贝,长得可真俊。这小脸儿,来,让姐姐摸一摸。”
鼻间是浓重的脂粉味,耳边是莺声燕语的调笑,樱理映入眼帘的便是艳丽的轻纱以及涂了红艳指甲的女子的手。他这一睁眼,女子们的惊艳声更重了。
“小娃娃,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在众多娇媚的美人中,唯有坐在床边的一位老者,别人口中的“章公”一开口,所有人就都逐渐噤了声。
樱理皱了皱眉,高烧还未痊愈,现在的他头痛欲裂。
“不,不记得了……”
他好像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东西。
不过他似乎记得:“好像有一个‘樱’字……”
说完,他眉头紧皱,脑袋疼得直冒冷汗。
章公将侍女递来的热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又为其盖好了软被。
“我瞧这娃娃可怜,春宵楼就暂且收留他一阵。”
“今日起,你的名字就唤作‘樱理’吧。”
这一留,便留了二十年。
时间久了,她们都待他如亲弟弟一般,章公更是将他视如己出,但也没强让他随章公姓,更是从未强迫他入过倌儿。他每每被人骂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时,章公和姐姐们都会护着他,他无疑是幸运的。
在这里,樱理的身世也不是最惨的一个,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风尘之地世俗繁杂,三言两语难表。但那么多年过来,春宵楼里的人对于他来说,已经比亲人更像亲人了。
再后来,他回想起了什么,曾经驾车去往几里外的村落找寻过。
大雨磅礴中,樱理得知当年那一家早早连夜搬走,再无音讯。他一个人站在大雨和泥泞之间半天回不了神。
他的爹娘……原来真的不要他了吗?……
不知姓甚,没有爹娘,从此只剩他一人了。
朦胧中,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冰窖,周身的冷空气从四面八方钻进来。
醉酒后的第二天通常都不会好过,樱理一醒来就觉得自己浑身酸痛,头又痛又晕。
尤其是脚踝。
脚踝!
樱理猛然清醒,瞬间冷汗直流,他挣扎着弓着身子迅速摸到了脚踝。
还好……还好完好无损,只是有些胀痛。
一颗心落下来,樱理这才掀开被子一看,白皙纤细的脚踝果然有些红肿。
怎么会受伤了呢?
樱理忍痛坐起身,他发现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只不过皱得几乎不能看。周围是自己的卧室,浅紫色的床单被罩的花纹都无比的熟悉。床头柜上刚好有一杯水,他下意识伸手拿来喝,就感觉嘴唇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他放下水杯,艰难地从床头柜的隔间里拿出一面便携镜子,打开镜子前一看,就看到自己下唇唇瓣偏右侧的地方居然有一处细小的伤痕!
他登时美目圆睁,惊道:“有人趁我醉酒的时候伤我?”
还是伤的嘴!偏一点万一破相了怎么办!
趁人不备,绝非君子所为!
樱理虽然头又晕又痛,但仍旧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过的事。可他却怎么都想不起来,连唇瓣上什么时候出现的伤口都不知道。
以前多醇多香的美酒都喝过,虽然无一例外喝不过第二杯就不省人事,第二天仿佛身上每寸肌肤都疼过,但是这一次,显然跟以前不太一样!
但是为什么会不一样呢?他自己又说不出。他对着镜子仔细观察着唇瓣的伤口,食指揉搓着伤口处。
伤口并不太重,但着实痛,是怎么来的呢?……
樱理突然想起自己昨晚在噩梦之前,明明有一个实打实的美梦的。
梦里,他吃了好多好多串糖葫芦。那一颗一颗晶莹剔透,裹着糖衣的诱人红果们飘在空中,一个个排着队地往他嘴里跳。他嗷呜嗷呜一口一个,味美香甜,吃得不亦乐乎,越吃越上瘾。
突然,一颗甜到心尖儿的糖葫芦好像成精了一般居然轻咬了他一口。其实那力道不重,但也带了几分无礼的霸道。
重点是,他不能好好吃糖了!于是他怒火一涌,咬了回去。因为用力过猛,似乎才伤到了自己。
终于,似乎恢复了刹那的平静。没人打搅了,他就舔着嘴巴继续等着吃糖葫芦。但是等啊等啊好像就没有了,他也不知不觉没意识了。
樱理愣了半晌,所以昨晚是他吃太多了,不小心把自己给咬了?
他仔细端详镜子里的伤痕,可是那个地方都能被他自己咬到,他是有多馋糖葫芦啊?
房门突然传来响动,樱理抬头,就见凌茗手里正端着一杯热牛奶,见到樱理后稍稍一惊:“哥,你醒了?”
觉得自己的样子有些狼狈,樱理忙盖上被子惨兮兮说:“我头痛,浑身痛,再喝酒我是狗。”
这话他说过很多次,但过不了多久想喝还是喝。
毕竟这玩意儿是真管用,醉生梦死醉生梦死,说的应该就是那一种美妙状态。
其实他本不是喜好美酒之人,要不是对将军一见钟情后使尽各种手段对方都没从他,他也不会想到酒后乱性这一招,更不会发现自己居然如此不胜酒力。
“我也没有想到你才喝了两杯就喝成了这样。”凌茗坐到了他床边,神色严肃,“那么哥,你还记得昨晚你遇见谁了吗?”
“昨晚?昨晚我遇见了好多会飞的糖葫芦,和一个会咬人的糖葫芦精。”
凌茗:“……”
他哥可能是真喝大了。
凌茗正色道:“哥,我跟你说,昨晚很不对劲。那个路边找我聊天的人,我事后越想越觉得他是故意想把我支开。”
“还有,等我回去后,你的人影早就不见了,我都去警局报案了,生怕是岳柠或者是宋思锦的人报复你,可警方以失踪时效不足不予立案。”
“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就来了你家,希望能等到你。凌晨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可是我一开门,却只看到了坐在门边的醉醺醺的你。所以你是……怎么回来的?”
怎么回来的?
樱理凌乱的小脑袋从被子里探出来:“不是你给我送回来的?”
凌茗狂摇头:“我从警局出来的时候都快零点了。”
樱理的小脑袋枕在软绵绵的枕头里,眼珠子一转。
“原来我喝醉了也还能认识回家的路啊?”他咧嘴一笑,“我果然厉害!”
说完,他美滋滋地钻回被子里。
凌茗惊呆了,所以这人真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一点都不记得吗?
衣服为什么会这么脏,也没有印象吗?
不过总之人没事就好。
凌茗叹了口气,他昨晚真的是操碎了心。
凌茗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牛奶,捂了捂感觉温度适宜了,于是道:“哥,不如你先把牛奶喝了再……”
“你说有人想报复我,其实也不是没可能。”樱理的声音倏然从被子里响起。
凌茗睁大眼睛。
樱理侧身躺着,被子没有盖严。借着被沿透进来的光,他端详着自己右手拳头上指节凸起时的伤痕。
他肯定跟人大打出手过,破皮处触目惊心,否则手背上不会有这几处伤痕。
从伤痕的程度来看,也能看出来喝醉酒的他几乎在下死手。不过借着光线仔细再看,这伤口……似乎被处理过?
涂抹过淡淡的药膏,仔细闻,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药膏味,很神奇的涂抹后伤口处居然少了很多痛感。
不过话说回来……樱理动了动腿,被子下面边便伸出来一只白皙漂亮的右脚,以及粉嫩的脚踝。
那里似乎也有上过药膏,蹭到被子都没那么痛。
樱理也开始觉得怪异了。
究竟是谁做好事不留名吗?
而且对他这样醉酒时的人竟然不动歪心思,真是人间少有啊。
凌茗凝视着眼前的这一切,攥紧了手边的衣角。
果然,这一切并不是他多心。
凌茗认真想了想,说:“到底是宋思锦还是岳柠?我觉得宋思锦的嫌疑最大,昨晚,节目组的通告已经出来了。节目组给宋思锦留了足够的面子,只是以一个笼统的‘宋思锦个人原因’而终止合作,并未做过多的解释说明。”
“但有这样一波“渣男”的指证,网友们早已对宋思锦的黑历史进行了深刻挖掘。不少营销号连夜爆出其在还未爆红的时候就陪过好几个公司高层,甚至有传言说因为脚踏两条船而惹怒过某高层而雪藏过一阵子,后来又不知如何翻身爆红。”
凌茗顿了顿,再开口时,有些赧然:“其实我刚跟他在一起时,也听说过他当红时期的每段恋情都是无缝连接的,但我当时有点恋爱脑,还在想大明星能看上我,那一定是我的福气……”
可很多细节其实早有预兆,只不过被团队埋下来而已。
凌茗叹了口气,继续说:“现在宋思锦一夜之间跑掉了好几个代言,口碑大不如从前。一时半会儿要老实闷一阵,不敢肆意出现在公众视野内。所以我在想,幕后黑手会不会是他?”
樱理淡淡开口:“不,我认为是岳柠的可能性更大,宋思锦反而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动手。”
“而且岳柠这个时候动手,还可以嫁祸给宋思锦。”
凌茗的胸口慢慢升腾出一股闷气。
不管是岳柠还是宋思锦,他们终究斗不过这群背后有资本撑腰的艺人。就算因为频繁挂上热搜能黑红又怎样,这也意味着未来的他们将面临更多不可辨别的危险和陷阱。
他想了想,决定将心中那个昨晚酝酿一夜的想法告诉樱理。
“哥,我昨晚回去半天都睡不着觉,我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以我连夜搜寻了很多紧急避险的方法,有的方法虽然很小人,但也比我们这样坐以待毙的好。”
樱理:“什么办法?”
凌茗向他摊开掌心:“把你的手机拿过来。”
樱理摸索了半天才从被子里摸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凌茗摆弄了一阵,很快就还给了他:“首先我给你的手机设置了快捷拨号功能,把我的联系方式放在了第一位。如果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你可以第一时间联系上我。”
樱理点头,并且也在打开手机熟悉着某些设置的变化。
虽然已经熟悉了两年手机的操作,但是输入法这里却是万年不变的手写输入法。
“第二,录音录视频的快捷方法我也设置到了屏幕。如果有人威胁你,你可以把证据录下来随时备用。”
樱理点点头:“好办法。”
凌茗:“但是,因为第二种情况本身含有漏洞,比如如果你被发现,可能会根本来不及曝光出去就被抢走销毁证据,于是就有了第三种办法——在线直播。”
“直播?”樱理眼睛一亮,“就是像那些网红跳舞聊天什么的吗?”
“没错,我给你的微博账号也设置了直播快捷键。如果你遇到特殊情况可以直接链接账号,不过一般我不推荐用这个方法。因为一旦曝光下去,可能将会面临无法挽回的……”
“嗨,没错是我。”躺着的樱理居然举起手机对着屏幕摆手,略长的柔亮发丝就这么在枕头上铺散开来,灿烂的微笑顾盼生辉,“大家上午好啊。”
凌茗:???
“我在哪儿?我在家啊,看,我的紫色小被单好看吗?”
直播间里的弹幕顿时如泉涌:
【我的天这是什么盛世美颜?这个趟姿也太好看了吧!】
【这是什么?美人初醒图?!好好看啊我被迷晕了!】
【嘴唇怎么了?好像受伤了?但是莫名的很性感是怎么回事?!】
【我操,突然直播是什么情况?是终于要解释昨天节目直播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
另一边,万光映式娱乐公司总部大楼的员工茶水间里,一个女秘书对另外一个来沏咖啡的女员工说:“哎,樱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突然开直播做什么?解释昨天直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可是陈导不是说现在最好的回应就是不做回应吗?”
“可是没听说节目组今天有相关安排啊?他有跟陈导商量吗,而且怎么感觉只有他一个人?”
“不过说实话,虽然樱理黑料那么多,头脑不正常。但这个颜是真的硬,我有点不舍的划走了!”
“真的欸,越看越好看,说实话心动恋爱岛里哪个都没有他好看呢。”
“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咦?樱理嘴唇上的伤……怎么这么眼熟?……”
“在看什么?”一道优雅好听的声音从她们身后响起。
两个女人同时一惊,回过头来,果然是她们的总裁温子滕!
但两人惊骇的同时,旋即表情微变。
只见修长高挑的男人站在她们身后,一手端着杯咖啡,五官眉眼带着与生俱来的优越俊美。
而那唇线完美的下唇唇瓣上,竟然也有一抹细微的,浅浅的,樱理同款红痕,位置还恰好与樱理对称,徒添了几分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