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打结的眉毛瞬间舒展开来，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重新亮起来，像一颗刚洗出来的黑葡萄似的。

冯宝宝挥动着两种胖乎乎的胳膊左右摇晃：“宁宁哥哥~”

许子宁被这一声甜甜的“宁宁哥哥”给镇住了，七岁前也有一群年纪比他小的孩子，跟在他后面叫着“宁宁哥哥”，七岁后好像就没人这么叫过他了。

“淮哥哥，快把我放下来。”冯宝宝蠕动着要下地。

一下地，她就冲到许子宁面前，也不管别人跟她熟不熟，牵起漂亮哥哥的手就往前拽：“宁宁哥哥，欢迎到我家做客。”

许子宁毫无防备被拽得一个踉跄，楚淮眼疾手快扶住了他，低头跟他说悄悄话：“我就说你和她能相处得很好，冯宝宝最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三个人拉拉扯扯穿过了繁花碧树交映的前院，一幢法式风格的独栋别墅眼入眼帘，气派的入户门前站着个身穿白色长裙、妆容精致的美妇人，正向他们招手。

“宝宝上午就一直在问淮哥哥什么时候来，可算把你们盼来了”，冯斐然笑盈盈的，眼神自然的打量着眼前人，语气温柔，“小淮你是不是又长高了，这是小许吧，长得真好。”

楚淮给两边作完介绍，冯斐然就挽着他，冯宝宝牵着许子宁，进了这幢灯光通明的豪宅。

根据以往的兼职经验，时薪给的越高，雇主要求也越高，为此许子宁做了很多功课，光笔记都记了好几页。

“冯姨，现在开始今天的辅导课试讲么？”

冯宝宝一听嘴噘得老高。

冯斐然忍俊不禁，拿食指拨了拨冯宝宝的嘴：“小许不急，今天先和这个油壶嘴儿熟悉熟悉，顺便一起在家里吃个便饭。”

冯宝宝扭头躲开妈妈的骚扰，冯斐然轻笑一声，继续说：“冯宝宝很喜欢你，以后她的数学就麻烦你了。”

冯宝宝着急：“宝宝只喜欢漂亮哥哥，不喜欢算数。”

许子宁也着急:“那今天算工作时长吗？”

冯斐然和楚淮不约而同笑出声。

冯斐然轻掩嘴角：“算，当然算。”

楚淮轻拍了下许子宁的背：“我今天可沾了你的光才能蹭顿饭吃。”

隔着薄薄一层衣物，许子宁感受到楚淮掌心传来的温度，在冷气十足的空旷空间里，他放松了下来。

晚餐很丰盛，餐桌上楚淮和冯斐然聊着两家家庭成员近况，许子宁专心吃饭，只有冯宝宝坐不住，一会儿骚扰楚淮，一会儿骚扰许子宁。

一顿饭下来，许子宁基本清楚了冯宝宝家的情况，因为工作重心转移，全家人刚从英国回国定居，冯宝宝六岁，在英国上完小学一年级，回国接着上二年级，目前只会30以内的加减运算。

临走时，冯宝宝对两人恋恋不舍，特别是对漂亮哥哥：“宁宁哥哥你下次什么时候来呀？”

楚淮假装吃醋，轻轻捏起一块她肉嘟嘟的脸颊肉：“小没良心的，这么快就忘了你淮哥哥。”

冯宝宝吃惊：“淮哥哥你不是和宁宁哥哥一起的吗？”

楚淮不置可否，又捏她另一边脸颊肉，冯宝宝配合着张牙舞爪。

许子宁思索几秒，从书包里掏出笔和笔记本写上“37+12=__”递给冯宝宝。

“你把这个算式答出来，我就来看你了。”

冯宝宝小嘴一撇，脸上露出可怜的表情。

许子宁补充：“其实……算不出来我下周也会来的。”

小孩子的脸变得飞快，拉着许子宁的手使劲摇晃，点头如捣蒜：“嗯嗯嗯！”

上车后，楚淮问：“你是不是随身带着好几个笔记本？”

许子宁：“？”

楚淮边模仿许子宁撕笔记本，边说：“你老是这么撕，本子不是很快就用完了吗？当然得多备几个。”

许子宁被他夸张的动作逗乐，嘴角忍不住上扬，他撕笔记本的动作这么夸张吗？

“传纸条比发短信成本低很多”，许子宁顿了顿，“接了学长这个活儿后，现在也有在考虑换一个智能手机。”

“哈哈”，楚淮手指愉快的在方向盘上敲打，“那有考虑安装聊天软件吗？成本比撕笔记本还低，而且更环保高效。”

许子宁这次没有直接说不，他思考了几秒，说：“目前看来，还没有这个必要，而且通过对不同样本观察，高效一说还有待考证。”

“许子宁，你真的太有趣了。”

“为什么呢？”

楚淮被许子宁没头没尾的“为什么”搞懵，又问了回去：“什么为什么？”

“学长第二次说我有趣了，我想知道为什么。”

是呀，为什么？为什么“有趣”两个字就脱口而出了呢？楚淮也问自己。

他抬手抵住下巴颏，掩饰好情绪：“ 因为你的思维方式，你说话的方式很有趣，和别人都不一样。”

许子宁吸了一口残余的白兰花香：“学长认为跟别人不一样，不是奇怪是有趣么？”

奇怪么？好像是挺多人这样评价许子宁，课题组成员也好，同班同学也好，甚至是只听过他只言片语故事的陌生人。

还记得他刚计划接近许子宁时，也觉得他怪，但因为是自己的理想模特，所以许子宁变得讲奇怪的话也有趣，做奇怪的事也有趣吗？

才过了几个小时，白兰花因为缺水，边缘已经开始泛黄打卷儿，楚淮拨了拨花瓣，柔软冰凉的触感很舒服。

“地球人口已经突破75亿了，如果把所有能接触到人的媒介都算进来，正常人一生能接触到的人的极限大约是地球人口的0.3%，也就是2250万人。”

“多么悬殊的数字差距，世界太广阔了，如果因为不了解某个人就感到奇怪，正好印证了个人的渺小和有限性，不是吗？”

楚淮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说给自己还是许子宁听。

“学长是想说少见多怪对吧，我明白了。”

不知多少人说过许子宁是怪胎，明面暗地里的都有，一开始他还会反驳，后来意识到与其浪费时间做无用功，还不如解一个方程式痛快，慢慢也就不理会了，但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膈应的。

此刻听了楚淮一番话，许子宁只觉得周身舒畅，豁然开朗。

以前的我真是少见多怪啊！

他扭头看楚淮高耸的鼻梁，棱角分明的侧脸，目光灼灼。

“谢谢学长！”

楚淮余光一扫，《诗经》里描写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大概说的就是这双眼睛吧。

-

自从李明延宣布了文献阅读交流会的新规则，许子宁恨不得梦里都在练习英语，特别是下次交流会就轮到他分享文献，他感觉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让人喘不过气。

为了准备好交流文稿，他甚至取消了周日的兼职工作，几乎通宵研读文献原文，英文草稿写了满本子，容浩甚至怀疑他学习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

终于熬到交流会这天，许子宁第一个赶到会议室，对着空无一人的会议室提前练习起来。

“在癌症数据分析的背景下……在进行广泛的测试基准……文献评估了癌细胞对该方法的单细胞多组学数据进行了分群的性能。”

“不愧是许子宁，语法乱用还这么镇定自如。”

“中式口音好重，打死我都想不到有一天能在课题组里看许子宁的笑话。”

“滋啦”一声，椅子脚在地上拖动发出刺耳的响声。

许子宁闻声暂停了发言。

“不好意思我笔掉了”，楚淮晃晃手里的签字笔，声音不高不低，恰好会议室所有人都听得见，“讲得很好，请继续。”

一口标准流利的英语，几乎跟许子宁MP3里VOA广播一样的腔调。

楚淮这番突如其来的打断，没有加剧许子宁的紧张，反倒让他磕磕巴巴的演讲变得顺畅不少。

作完文献分享后，许子宁没有停止发言，他操着中式口音的英语说：“很抱歉我的语言工具使用的还不够熟练，如有表达不准确的，还请各位指正。”

讨论阶段，李明延点评完许子宁的研究启发，鼓励道：“语言这个工具，多说多训练就好，不要害怕表述。”

他抖抖许子宁准备的纸质材料：“我非常乐意看到更多的生物学方面的模型分享。”

楚淮心道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李明延一句话既肯定了许子宁今天的表现，又敲打了课题组其他人。

会后楚淮自然而然跟着许子宁一起走出会议室，他刚要说两句夸赞的话来缓解许子宁从会议开始就紧绷着的神经，不曾想先被许子宁抢了话头。

“学长英语讲得真好。”

许子宁眼睛直视前方，话里听不出情绪。

楚淮理所当然接下这句夸奖：“经常说罢了。”

他等着许子宁下一句话，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都快走出教学楼，也没等到许子宁再张口。

他俩走得快，楚淮看周围没人，起了逗弄许子宁的心，他故意提高音量：“这么夸我，是不是想让我教你呀？也不是不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许子宁立即停下脚步，抬头盯着他的脸。

雾气蔼蔼的眼睛里风暴瞬起、吹起狂涛，双手紧紧拽着双肩包背带，仿佛他刚才说了多么不可理喻的话。他想如果许子宁是只小刺猬，此刻一定全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楚淮忍住想要抚摸那看起来柔顺又毛茸茸的头顶的冲动，立即安抚道：“逗你玩儿呢，今天的文献分享很紧张吧，都结束了，放松点。”

楚淮富有磁性的声音仿佛真的有安抚效果，许子宁的眼睛里恢复了平静，拽着背带的双手也放下来自然垂在身体两侧。

“我的口语很糟糕对吧。”

许子宁语气淡然，仿佛是在问楚淮，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楚淮不急不缓地说：“又不是英语口语比赛，只要对方理解你想表达的意思即可，追求完美的口音反倒影响你的效率。”

许子宁苦笑：“练习英语时我常常在想，什么时候我们的自然科学研究成果能领先世界，到那时所有人都要说中文了，我再也不用学英语了。”

他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楚淮见他笑，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