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蔡阳阳起了个大早，试探着走出房门发现并无人阻拦，便在居所内开始乱逛，果然发现了和青龙寨一样的公共浴室和食堂，看来此处也是宾馆之类的地方。

可惜此时没有换洗衣物和香皂了，不然还能洗个澡。蔡阳阳一边想着一边进了食堂，有样学样的拿了餐盘打了一份早餐，也不管用不用付钱。

早餐的菜品果然也和阳城的很不一样。

在阳城生活的那几年，蔡阳阳其实吃不上什么早餐，一般都是父亲和家中幼弟才能吃的上，吃的也是糙米粥一碗配一碟黑漆漆的咸萝卜，父亲或许还有半个馒头或饼子，只有逢年过节自己和母亲才能吃上半份。

而中央大寨中此时此地的早餐，有白米粥、小米粥、白面馒头、荤素包子、汤面条五样主食，配菜有凉拌白萝卜丝儿、蒜泥拍黄瓜、黄豆肉丁炒咸菜、木耳拌花生米等冷热小菜若干，更有豆腐脑、牛奶、豆浆、煮鸡蛋、油条供应，甚至还有橘子。自己虽然没吃过，但是公务员食堂大抵也就是这样了吧？蔡阳阳嚼着包子思索着。

吃饱喝足后蔡阳阳慢悠悠的往居住的房间走，临近了就见乔道清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正站在自己的房门口，于是赶紧加快脚步上前。

“乔哥哥！可是有消息了？”蔡阳阳问道。

“军师本来打算驳回的，被小乙哥劝住了，商量了一下决定让你先试三个月，若是表现得体便可留下。” 乔道清点点头说道。

然后又一指身旁的男子。

“这三个月你便入庶务队试试，这是庶务二队队长田二井，你便由他安排做事。”

“好嘞！我一定努力！”蔡阳阳心想若是能有现在这食宿条件，放在当年不也属于神仙厂么？可以干！

乔道清交代完，对着两人拱拱手便要离开。蔡阳阳也不磨叽，如男子一般抱拳还了一拜。然而叫做田二井的男人却反应颇大，见乔达清对自己拱手，当即双手高举过头，手掌叠成碗状，向前便是一个深鞠躬，然后双手自然往回一捞端在了胸前，却是作了一个大大的揖，然后眉开眼笑的说道。

“怎敢让乔哥哥行礼！担待新人本就是咱的职责！乔哥哥您慢走！”

乔道清看他这副狗腿的模样笑骂了两句，便转身离开了。蔡阳阳这才有空看看眼前要成为自己顶头上司之人。

这男人看起来三十上下，皮肤粗糙泛红，卧蚕葡萄眼、悬胆鼻、厚嘴唇，唇上和下巴有稀疏的胡须。刚才还眉里眼里都在笑，此刻笑容却肉眼可见的消失了，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蔡阳阳顿时一惊，大感不妙，还没等做出反应，就听到田二井咆哮了起来。

“你这个女子好不知礼数！乔大人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叉手万福礼没学过么？！真以为咱们山寨是开善堂的？告诉你，这三个月是军师大人看在包大人的面子上赏给你的。若是表现的不好，你也不必想着下山了，后果怎么样你自己想吧！”

蔡阳阳此时只觉得心跳的咚咚响，胃里翻江倒海的闹腾不休。

看着眼前凶神恶煞的男人她只能低着头，尽量将身子绷紧好让自己看起来小一点。此等恶意比她见到许秋香杀秀才一家的时候还要肆无忌惮，虽然其实没说什么，却仿佛已经宣告她命不久矣了。

“你可有什么行李细软？快去拿了跟我去杂役院，这里是招待宾客的地方你还想赖着不走不成？” 男人一甩双手背到身后，抬起脑袋以鼻孔对着蔡阳阳又说道。

蔡阳阳紧张的摇摇头，自己除了身上这一身衣衫还是青龙寨的王婆给的，其他东西早丢在蛤蜊村了。

“哼！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那还不快走！”田二井说完突然伸出右手，抓住蔡阳阳的左臂，大手隔着衣衫在蔡阳阳的手臂上捏动几下，尔后一拽，将蔡阳阳拽了个趔趄。

“这细胳膊细腿儿能干点什么活！哼，跟上！”田二井扭头向外走去。

蔡阳阳摸着胳膊心惊肉跳的，有种前些天在三清山外差点被许秋香放生感觉，但也只能赶紧跟上。

一路上田二井在前，蔡阳阳在后，离开宾馆后一路向山寨深处走去。

此时正值上午时分，可除了最初家属区一段路见到过几个人影，一路越走人越少，到了此时路上除了田二井和蔡阳阳已经再无他人了。

路是压纹水泥路，水泥路面上趁着还未干透时，用滚筒交错印出了防滑的纹路，路宽一丈有余可行车马，路两侧还有排水沟一路延伸。路的一侧是高大的原木山寨围墙，围墙上似乎有人在巡视四周；另一侧是青砖墙面，仅比山寨墙面矮少许，低处不见任何门洞窗口，约三人来高的位置可见一个个竖长洞口。

此处应该是山寨的运兵道了，平时又可作为后勤通道使用。路两侧可见是设置了类似于瓮城的双围墙，内墙还结合了围屋碉楼的做法。内墙体上的孔洞正是用来防守攻破围墙的敌人用的。好一个中央大寨，与其说是个土匪窝点，不如说是个战争堡垒更恰当。

可惜此时无人向蔡阳阳解说这一切，纵然说了，大概她也无心听的进去吧。

走了约摸大半个时辰，道路一拐，一扇带着倒刺的铁门出现在尽头。有两人手拿红缨长矛把着门口左右两侧，田二井掏出腰牌在二人面前一晃，二人点点头，推开铁门让到了两边。

门内入眼便是一片广场，广场上立着许多木杆，木杆之间纵横交错的拉着绳子，绳子上晾着各式衣衫、床单被罩。可见一间间房屋院落环绕在广场外围，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的颇为热闹。

田二井领着蔡阳阳来到西北角一处小院内。院内有三堆一人多高的衣物散发着汗臭味，其中两堆跟前有两人正在埋头搓洗着。见来人是田二井，两人急忙起身上前招呼道。

“呦！见过田二爷！二爷今天怎么有空过来！”说话的是个中年女性，看起来就像田间农妇，体型壮实而面容敦厚，声音却有些空灵娇憨宛如少女。

“李彩娇！给你这组里加个人，你好好教教她此间的规矩，看好她莫要偷懒，知道了么？”田二井拽过身后的蔡阳阳，对着似乎是负责此处的名叫李彩娇的妇人说道。

“哎~~~~~~田二爷吩咐的事儿，咱一定办的漂漂亮亮的！就交给妾身吧！”

“行了你去忙吧，我在跟她交代几句。”

打发走了李彩娇，田二井将蔡阳阳拉到一边，却是一改之前的跋扈，脸上变幻出了淳朴的笑容。只见他左手抓着蔡阳阳的手臂右手便顺势揽上了肩头，将泛红的面皮贴近了蔡阳阳的耳边轻声说。

“阳阳啊，咱们山寨家大业大，背景远不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可以想象的。想在此处讨生活，必须放低身段，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好好像前辈学习。刚才凶你那也是给乔大人和外人看看样子，是为了你好。你看你这身段，既不够结实干不了重活，也没有一技之长，容貌也不够出众，在山寨还不是全赖大家心善才能有口饭吃？在这好好呆上三个月，莫要胡思乱想出精倒怪，你可知道？”

田二井一边说着，肩头的那只手就滑到了蔡阳阳的锁骨位置还轻轻的揉捏起来，引得蔡阳阳一阵颤栗。这场景自己以前可没少见，正是黑厂里的班头、线长，对新进厂长得好看些的小姑娘“训话”的样子。当初自己没少鄙视这些女子，肯定是自己也乐意被潜规则，不然为何不知反抗。

到了自己遇到这种事，才知道根本反抗不起来。肩头的那只手没用多大劲道却给人感觉像条毒蛇，惊的自己浑身僵硬根本不能动弹，又感受着男人脸皮传来的热度好似猛兽在侧，每吐一口气都引得自己的身体颤抖一阵。

这僵硬和颤抖却又通过男人放在她肩头和手臂的手掌，清清楚楚传递给男人，田二井对蔡阳阳的反应似乎很满意，说完轻抚了两下她的后背便离开了小院。这两下轻抚，却让蔡阳阳觉得仿佛被熊虾子挠了两下，明明天气正凉爽适宜，后背却立刻冒出了一层冷汗，人也差点站不稳要跌倒在原地。

直到此时蔡阳阳才深刻的感受到：这就是女人的感受啊，自己现在可是个女人啊。

李彩娇把一切看在眼里，却也没说什么。上前将她领到无人的那堆衣服跟前，拿来了洗衣盆和搓板，从衣服堆里随便捞出了一件外袍，丢进盆中并对蔡阳阳说。

“此处是庶务二队浣衣组五组，我是组长李彩娇，那边的是郑妮儿嬷嬷。我们的活儿便是清洗衣物，清洗好后拿出去在丙二区晾晒，自有人会负责取回分发。来，你将这袍子洗了给我看看。”

蔡阳阳看着李彩娇吸了吸鼻子，抓起外袍，又看到盆子旁边似乎是洗衣粉，抓了一把洒在袍子上，将袍子放在搓衣板上搓了起来。

其实蔡阳阳并不会洗衣服，以前不会，来到此间也没学会。以前过得还好的时候，衣服脏了不是家里人来洗，就是用洗衣机，后来落魄了也就用桶随便泡一泡在过过水就晾起来了，有时候甚至连洗衣粉都忘了放。来到此间变了女儿身后，本是要承担些家中些许洗衣家务的，奈何表现得实在烂泥扶不上墙，家中父母又不是人牙子也不舍得真的虐待女儿，最终全由母亲揽过洗衣的活计了。

可是有样学样不就行了，在电影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洗的？

蔡阳阳搓的正起劲，却被李彩娇照着胳膊就是一拧，疼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也不知怎么回事只能怔怔的看着李彩娇。

却见李彩娇的脸上不见了憨厚而是换上了怒容，豁着一口黄牙和红肿的牙龈就骂了起来。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这是洗衣服么？这样糟蹋东西！这上好绒面的外袍，绒面要以清水浸泡后以手揉搓，内面才能涂上少许洗衣粉搓洗，用搓衣板也要注意力度，你这嚯嚯嚯的想干嘛？你当自己是木匠么？重洗！”

蔡阳阳只得按照李彩娇说的将外袍重新清洗，稍有不对便要被五大三粗的夫人或揪或拧，一件袍子愣是洗了一个时辰。

而后一整天直到傍晚，蔡阳阳在李彩娇的“指导”下仅仅洗了七件衣服，身上却是红一块紫一块的，还没吃到午饭。一直等到晚钟敲响，李彩娇才放过了蔡阳阳，让郑妮儿嬷嬷带着她去了住所，蔡阳阳便要和她住一屋了。

郑妮儿嬷嬷领着蔡阳阳来到了隔壁的小院里，院内还住着的全是些老年女子，且和郑妮儿嬷嬷一般均操着一口岭南地区的方言，蔡阳阳也听不懂自然无从搭话，只是跟着回了靠后的厢房看到床铺倒头就睡。

郑妮儿嬷嬷仿见惯了这种场景也不阻拦，自顾喊了乡党出去似乎是吃晚饭去了。过了许久郑妮儿嬷嬷回来了，叫醒了蔡阳阳，给了她一个纸包。

蔡阳阳迷迷糊糊的醒来接过纸包，打开一看却是一只从中劈开的烧饼，内里夹着肥厚相间的卤肉，原来是著名美食肉夹馍。

此时蔡阳阳才感到腹中饥饿，仿佛最初在青龙寨的那一晚一般。抓起饼子便大口吃了起来，一边吃着却一边掉了眼泪。

郑妮儿嬷嬷见状揽过蔡阳阳嘴里念叨起来。

“可怜啲细路女，喊咗出嚟就好啦，都系噉嘅，睇开啲……”

蔡阳阳虽然一个词也听不懂，但是却能理解其中善意，哭了一会儿便缓了过来，对着郑妮儿嬷嬷笑了笑，吃完了剩下的肉夹馍。然后端起屋里的面盆来到屋外打了一盆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个脸后回房又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好不容易做好了心理准备又回到了隔壁，李彩娇却将她领到一堆小山一样的衣服跟前说道。

“你这小姑娘一点活都干不好，我也不敢让你洗那些精贵细致的衣服了，这一堆全是寨中男人的里衣，都是耐搓揉的粗糙布料，今天你便负责洗完这些并拿出去晒了吧。”

蔡阳阳坐在这堆散发着异味的衣物面前直觉得可怖，从中拿出一件往盆里一泡，肉眼可见黑褐色的污渍就开始在水中散开。搓搓洗洗一上午，脏衣山也才下去一个山尖。这是一天能洗完的量么？

午饭还是郑妮儿嬷嬷带来的，是两个大馒头和一盘炒土豆丝儿，郑妮儿嬷嬷的午饭也在此处了，李彩娇却不知道去了哪里。蔡阳阳匆匆用馒头加上土豆丝几口吃完，喝了点凉水又继续埋头搓洗了起来。

又是一天到晚钟敲响，蔡阳阳面前的脏衣山还剩下一小半，李彩娇走过来瞄了瞄蔡阳阳那双泡的发白的手，用不耐烦的语气说道。

“哼，精细的活儿干不了，粗糙的活又干的慢，还有脸吃饭？？明天继续！”

次日再来，却又见一座新的脏衣山摆在了蔡阳阳面前。

再次日又是如此。

再次日还是如此。

至此已经五天了，蔡阳阳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拉磨的驴子，除了闭着眼睛盲目的转圈，凭着本能吃饭睡觉，无法思考任何事情。

第六天，蔡阳阳拖着似乎完全没体会到休息感觉的身躯来到小院，却见到了她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在了面前。

正是田二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