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通道内，火把将五步以内的区域照亮，再远便是模糊的黑暗无限延申仿佛没有尽头。

谢坤与梁晶晶正紧盯着眼前的水面，片刻后水面起了波澜，两道身影浮现，谢坤与梁晶晶立刻上前一人一个将来人提了出来，正是柳三与冯阿瑶这对父女。

井水确实是暖水，不过有一股硫磺味儿，而且出水之后反而让人觉得更加冷了。

冯阿瑶甩甩脑袋，一边发抖一边打量着眼前的场景，这地道约丈二高度，宽可容两人并肩，明明深埋地下，却不见潮湿也不觉得气闷，让人十分想不通。

四人身上都湿漉漉的，若是在地上大约早冻僵了，地道里有温泉其实气温高了不少，过了一会儿也就习惯了，柳三从墙上拿过一支不知道放了多久的火把，点燃后谢坤打头，柳三压阵，四人顺着地道一路前行起来。

“杭州这地方往下挖一丈就能出水，也不知道庄家这条地道是怎么弄出来的。”谢坤边走边摸着地道灰扑扑的墙壁，疑惑的四下打量。

柳三嘿嘿一笑说道：“这些年杭州城内的豪门世家没少试着挖地道，都因为这个缘故挖的很浅，一下雨地道里就会被水灌满，这倒是意外的解决了城里暴雨内涝的问题，普通百姓还以为是什么龙王爷保佑呢。上次你们三清山算计赵承乾顺带将城里的地道都曝光了，这些地道被填上之后没多久杭州城就经历了一次内涝差点把府衙都淹了。”

“少在这里卖弄，那你说庄家这条密道是怎么修的？我在庄家长大的都不知道这地方的存在，还是这次小师妹跟我说才知晓的。”梁晶晶白了柳三一眼说道。

“怎么挖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知道是小师妹从咱们师傅那搞来了混凝土和防水涂料的方子，想来是用在这条地道上了。”柳三不敢再买关子，赶紧将梁贤杰卖了出来。

冯阿瑶听着三人随意聊着这些江湖秘辛，心头有些火热，自己和大名鼎鼎的雌雄双煞一起行动，算不算也是江湖中人了？其实柳三爷的名号不比雌雄双煞弱，在江南的影响力甚至还要更强一些，而且柳家在江湖的地位着实不低，能混到从柳家坊中门出来，相当于在江南两浙一代江湖上算是证道了。

只是冯阿瑶下意识将自己亲爹排除在江湖之外了：谁混江湖是回自己家混的呢？

这边四人在地下悄无声息的潜出杭州城，地上官兵正无情屠戮从城南杀过来的摩尼教黄巾反贼。同一时刻，柳家坊被毁、摩尼教攻城的消息才刚刚传到睦州摩尼教总坛。

江湖皆知摩尼教总坛在睦州，但不知道具体在哪，有人说在一处叫光明顶的山峰之上，也有人说其实摩尼教总坛深埋地下在一处商周大墓里，更有人说摩尼教寻得了陈硕贞留下的天子基、万年楼，将总坛建在了那里意图谋国。

其实摩尼教总坛在睦州城外十八里的一处山村中。

村口的大槐树、村中的狗群、连成一片的泥瓦房小院子，没有人会觉得这里是什么天下著名的反贼窝点，一切看起来都符合一处不太富裕但也不算很穷的普通山村该有的样子。

当然了，若是没有五个硕大的围屋碉楼就更符合普通山村的样子了。

五座碉楼位于村子正中央，一大四小，大的居中占据天元，小的分列东西南北四方。若是有人率军来攻打此处便会发现，先攻大楼必被小楼抄两翼，先攻小楼则要面对大楼源源不断的支援，这布局就差没把造反印在碉楼高大的墙壁上了，而睦州官府却视而不见，可见摩尼教势力之身后，其实已在此处建出国中之国了。

蔡阳阳此时正在中央碉楼一处房间，怔怔的望着窗外的院子，大大的院子里有人趁着日头晾晒衣物被褥，有孩子嬉笑追跑大闹，让她想起了三清山中央大寨的庶务大院能让人有些许安心。

可是处处可见的红绸与白绸实在是让她高兴不起来。

蔡阳阳与包道乙一到摩尼教总坛，便见到处处张灯结彩，入眼都是红白二色的装饰仿佛怪异的节日，一问才知道是在准备“明尊善母神女”神位继位典礼，人人脸上都洋溢着兴奋之色，还有人讨论会请黄家班来唱戏奏乐，怎么也不太像什么正经宗教礼仪。

两人一头雾水的被人请到楼上的暖房中等候，好不容易等来了方天赐一问，原来“明尊善母神女”的继位典礼多年未办过了，如今听说终于选定了新任人选教内都十分开心，早早操办了起来。红色是“明尊善母神女”的“本初之色”，而白色象征光明正代表“原初先意神子”，所以典礼上的装饰多是红白二色的。

整个典礼要持续一整天，大致分为三个阶段。

首先是“接神位”，由“原初先意神子”也就是方天赐，身着礼服前往善母殿将神女请到祭礼大殿拜见教内一众长辈，期间神女必须脚不着地面不外露，才能以清明之姿让善母赐福。

然后是“三拜礼”，先拜明尊，在教众见证下神女与神子共拜摩尼光佛以表入教真心；再拜高堂父母表明从此便是光明世界之使徒，需远离世俗困扰不能尽孝膝下，仅谢养育之恩；最后神子与神女对拜而礼成。

最后是“修混元”，当晚“原初先意神子”与“明尊善母神女”要开始修行双修秘法，连续一个月外人不可打扰，尔后三年内至少得两圣胎才算圆满。

当然了这是雅称，普通教众管这叫接亲、拜堂、入洞房。

“贵教有心了。”蔡阳阳听着方天赐滔滔不绝的介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还是包道乙波澜不惊的接过话头。

“应该的应该的，鲍护法现在可该说我教了，阳阳是个好姑娘，自然不能亏待了她。”

“好好好……蔡家……”

“……暂居东堡……启蒙……取本地氏族……”

两人的对话明明是当着蔡阳阳的面再说的，她却恍惚的只能听到零星的词语，而且就算听到了也一点都理解不了其中含义。

自己竟然要嫁人了？可是自己是男人啊？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怔怔的看了看方天赐，老成的脸庞以及比自己高一头的身形，饱满的肌肉将华贵的锦杉撑出了劲装的效果，露在外面的手上浓密的体毛在阳光下隐隐泛着柔光，两扇厚嘴唇不停开合，连带着核桃一般大小的喉结上下不停划动着。

她想到了前世还是社畜的时候暗恋许久的同事上了一辆不认识的轿车，在网吧沉沦时期街上暗红色灯光的理发店，非法网站里露骨的广告。

又想起了穿越到现在目睹许秋香杀人后鼓起勇气的一番可笑说辞和后来她背着自己宽阔的后背，田二井在自己身上探寻的手掌，梁璇英柔软却有力的躯体，包道乙扶自己上马车时候在腰上的触感。

恍惚间她忽然发现自己一直能做的事情只是随波逐流被动接受罢了，前世是如此，接受社会的毒打与淘汰，今世亦是如此，种种反抗只是镜花水月，并没有改变任何事情，自己挣扎了一番摆脱了草草嫁人的命运，成为了江湖上有匪号的人物，但如今还是要嫁人了，而且要嫁的人比当初蛤蜊村那秀才更加健硕显赫，更加难以忤逆。

蔡阳阳想起了自己还叫蔡阳，还是个男人的时候。

那个温暖的冬日午后，他在会议室被领导骂的狗血淋头，却忽然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只见到阳光透过窗户打在领导身上，配合着领导手舞足蹈的样子，开合的嘴唇与乱飞的稀疏发丝仿佛卓别林的电影画面，那一颗他突然觉得累了，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公司，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呼呼大睡。

那一刻蔡阳认命了，他接受了命运对自己的安排，从此过上了随波逐流的日子。

如今，蔡阳阳看着方天赐与包道乙相对而立，在冬日的暖阳里摇头晃脑却不见半点声音，仿佛再次领悟了命运的安排，一言不发的走出了暖房的大门，站在廊子里怔怔的望着天空。

正当蔡阳阳觉得自己要飘起了与白云融为一体的时候，一只有力而多毛的大手牵住她让她转过了身子，原来包道乙和方天赐已经聊完了，两人也到了门外，方天赐正握着她的手轻轻的婆娑，包道乙则站在一旁面带微笑不似有太多情绪。

方天赐盯着蔡阳阳的脸庞眼中满是炙热，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阳阳姑娘，我会对你好的。”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又稍微用力握了握蔡阳阳柔软的手掌，然后风风火火的离开了。

蔡阳阳感受着手上残留的力道，以及浓密汗毛的触感，看着方天赐离去的背影，恍然想起这人虽然长得老，其实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而自己两世为人算起来已经年过不惑了吧？这般思索着，忽然发觉自出身以来，自己下身一直默认存在的某种幻肢似乎失去了回应，一种陌生的感觉自下而上冲击着她的脑袋。

“方公子家世显赫、身姿卓越、性情豁达，阳阳姑娘有此归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包道乙见蔡阳阳还在发呆，以为她心有不甘，便劝解道。

蔡阳阳并不作答，只是用双手捂住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后站立不动，包道乙见状微笑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陪着。

二人沉默不过片刻，便有一名老妇上楼来引二人去居住之所，包道乙点头称谢，正要呼唤蔡阳阳，忽闻急促的马蹄声自碉楼入口处传来，一匹黑色骏马疾驰冲过通道进入院内，马上骑士低低的伏在马背上，进入院内马匹速度放缓，来人便一股脑跌下马去了。

院子里摩尼教众人急忙围了上去，有人高喊快找郎中人快不行了，包道乙见状一把翻过走廊边的美人靠，宛如一只蝙蝠，十分违反物理学原理的飘忽落地，只见他上前拨开人群，将面如金纸的骑士平放在地上，从袖中摸出三支金针直刺胸口三处大穴，只听骑士一声闷哼，而后面上由金转红，片刻后红色逐渐褪去，骑士依然呼吸平稳慢慢醒来了。

众人惊叹包道乙的本事，七手八脚的想将骑士抬上门板送去休息，骑士却挥动着手臂驱赶众人，直到见到方天赐才猛然抓住他的袖口将人拉近，然后撑着一口气说道：“杭州柳家被赵承乾抄了！黄巾派去攻杭州城了！黄巾派去攻杭州城了！”一句话说完骑士似乎内心一松便晕了过去，方天赐与离得近的几人闻言面色铁青。

包道乙在骑士身旁将话听了个全，正一边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一边偷偷观察在场众人的表情，心中暗想。

天公作美，大事怕是要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