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北京城的永乐行宫承自前朝汉宫，其占地一千零八十亩，内有高楼三十六座，以天罡三十六星命名，有普通大小宫殿七十二座，以地煞七十二星命名，又有山林、湖泊、演兵场、猎场一应俱全。

百年来民间称此地为皇城，纵经连年战火几番易手，仍然屹立不倒，皇城就像一颗巨大的榕树，众多生灵在此生息繁衍又老病凋零，仿佛向来如此。

至大乾一朝，汉宫变成了永乐行宫，皇城却还是那个皇城，只是这皇城却多了几分肃杀和阴森之气。

其一此时正是雄主赵匡胤当朝，乱世建国的原班人马尚存在，往来此地的那个手里没有几万条人命？其人之煞气自然让本来安稳威严的皇城变得有金戈铁马之意。

其二本朝专司拱卫天子的武德司正驻扎在皇城西北，武德司是帝王之爪牙，其权柄甚重，除了作为帝王的直属武装力量，还身负情报刺探、暗查百官之职，其行事嚣张无所顾忌，手段狠厉又隐秘，为时人所惧又所恨。

每天傍晚时分，高十八层的天罡之首天魁楼的影子，正好能将武德司衙门完全遮盖，而此时正是武德司开始对牢中犯人拷问用刑之时，每日黄昏至次日启明，武德司方圆三里都能隐约听到哀嚎、尖叫、哭泣之声，宛如鬼门洞开地府传音。

此时此刻，寒冬腊月夜晚时分的皇城除了肃杀与阴森，更透出了让人颤抖的狂暴气息。

天魁楼十八层大殿内，身负万条人命的武将、手握生杀权柄的文官、统御武德司令百官畏惧的武德使王仁赡、晋王赵炅、宰相赵普皆躬身而立，高座龙椅之上的赵光胤目光深邃，左手在面前案几上不停的敲打着，久久一言不发。

武德司的秘奏和东宫的折子是昨日晚间前后脚到的，今日一早朝堂上便吵开了花，人人都说应当立刻出兵平叛，却纷纷试图将兵锋挥向对自己有利的地方。

有人说造反说明杭州地理位置重要可通万国理应再议是否为都，有人说造反说明杭州被渗透已久应该扫荡江南刮骨疗毒，甚至有人说摩尼教起自极西之地，应该远征西域以宣天威。

赵匡胤目无表情的看了一天百官的表演，最终也没能商量出一个章程，只得罢朝明日再议，而后接连几日也都是这般热火朝天扯皮的场面。

然而三日后朝堂画风骤变，皆因武德司一封加急飞鸽传书自江南直达赵匡胤案头，赫然是摩尼教聚众十万造反的消息。

这一天咆哮声、器皿破碎之声不时从天魁楼十八层大殿中传来，让整个皇城噤若寒蝉。

第二日，晋王赵炅代天子南巡。

虽说摩尼教宣传的十万大军未必可信，可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如今必然要至少起兵三十万以大势压之，但朝夕之间又哪能完成的了诸多调动统筹？

最终赵匡胤力压群臣决定御驾亲征，半月后大军出动，宰相赵普辅佐宋皇后监国。

然而叛乱之势如火等不及半月了，虽说还有地方禁军厢军和太子赵承乾带领的东宫军队能与之周旋，可终有些不保险，最终在深夜秘议之后，传出了赵炅代天子南巡的消息。

一同南下的还有一支神秘的队伍，规模不过数千，但装备精良皆一人双马，队伍中无论士官兵卒皆披着红色披风，随着赵炅南巡的队伍宛如一团烈火飞速南下而去。

赵炅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摩尼教造反的第五天了，方天赐轻取睦州后便率军直奔杭州，赵承乾盯着眼前的战报，这一次他感到了真真切切的荒诞。

杭州城东临大江西靠湖面，南北两端狭窄且有山林和护城河围绕易守难攻，此时更是有太子带领东宫精锐兵马在此，周边军寨环绕，任谁看了都不会把这里当作造反后的第一批攻坚之地。

然而摩尼教就这么做了，而且是水陆并进，地上窦擎天率军自北而来，黄巾派四将封锁了南部山林，更有船自东海入钱塘江封锁了水面，只留下西侧硕大的西湖宛如一个口袋似乎要将杭州城都装进去。

赵承乾在崔灿崔哲叔侄二人站在城墙上，手拿一只鎏金银箍单筒望远镜，看着江面上的船只面色铁青，这正是摩尼教叛军的水军舰队，其船只配置合理进退有据，其气势看起来比朝廷水军还足，根本不像是靠蛊惑人心煽动百姓造反的神棍能拿出来的架势。

摩尼教这次的行动和之前送死攻城完全判若两人，围三厥一而不急于进攻，只是以势压人，北面营寨森严坚如磐石，与六率主力幺幺对峙；南面的山岭仿佛吃人的怪兽，斥候最多探出半里就会遭遇层出不穷的陷阱和隐秘绞杀，根本摸不清其中虚实；东面铁锁横江，杭州周边的水寨皆被一扫而空，敌人对水战之熟练，船只之精良让人瞠目结舌。

赵承乾隐约觉得，这并不是围三厥一，而是围点打援。

“天师！你看我这行船指挥的怎么样？有没有当年吴国大都督的风范？”

说话之人是一名中年男性，身材挺拔五官俊朗，就是头发有些稀疏已经扎不起来了，被风吹的在空中打着旋儿不愿落下，正是从杭州逃出生天的柳三。

“柳兄，你我皆是同个师傅自然该平辈论交，唤我小乙便是了，无需这么生分。”

柳三身边站着的赫然是包道乙，他依然是一身玄色道袍，倒是不晕船了，还能跟柳三谈笑风生。

柳三和包道乙你一言我一语商业互吹说的热闹，身后有两人却有些不耐烦了。

一名少女鼓着包子脸小声嘀咕：“有完没完有完没完！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就是说不完拉着人在外面吹冷风，什么天师什么江湖扛把子，地位这么高了沟通就不能高效一点么？”

冯阿瑶张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眨巴几下，勉强驱散了困意，继续双目无神的原地发呆：自己的江湖之路比她想的场面大些，但是忒无聊了。

另一人则盯着江面怔怔出神，那张白净的脸庞俏丽的五官配上失神的表情，仿佛画中人一般让人心旷神怡，正是消失许久的柳家“千金”柳如烟。

这几人聚首于此，也算是因缘际会。

从杭州城地道逃出来的谢坤、梁晶晶、柳三和冯阿瑶四人略一商量，决定分头行动，谢坤、梁晶晶还要继续寻找化名为慧拙的乔道清的踪迹，柳三则打算带着冯阿瑶出海寻自家早早备下的近海根据地去，谁知风云突变，摩尼教起兵了，

柳三与冯阿瑶父女二人刚到码头还未出海，便被摩尼教的探子找上了，邀请“柳三爷”共襄盛事。柳三多年来把持江南海上贸易，收拢江湖豪侠为自己所用，皆为实践胸中所学，怎能放过如此机会？

方天赐取睦州的时候，柳三整编了手中的武装船队、海匪河盗，摇身一变成了摩尼教护教水军大都督，一时间风头无两，亲闺女冯阿瑶自然也被哄上了船，陪在父亲身边见见世面。

柳如烟又是如何凑到一起的呢？

当日她与顾城出乘船出逃后，本想着往奔睦州摩尼教总坛而去，可寻到地方靠岸却时黄巾派把持的码头，黄巾派自然认得柳如烟也听闻了杭州城内的消息，当即将二人挟持拦截了下来，裹挟着上演了一出大刀砍城墙的戏码，引起后来顾家投太子，兵围柳家坊等一连串事件，最终导致了摩尼教起兵谋反。

摩尼教正式起兵时，黄巾派也将二人也带到了总坛，这才算恢复自由，却也因为此前种种吃了挂落，顾城被夺了堂主之位需做马前卒勇猛杀敌以赎大罪，柳如烟则成了新任护教天师鲍东来的侍女。

“鲍东来”如今地位虽高，却是带艺投师终时日尚短，差着一层信任，合围杭州的战略南北两端最为重要，由摩尼教两派主力各自负责，东面留给了引为盟友的江湖豪强柳三，正好将这新鲜出炉的护教天师派去做个监军，将这变数留给外人。

就这样，包道乙、柳三、冯阿瑶、柳如烟四人神奇的聚在了一起。

就在江南风云际会之际，岭南一地却迎来了久违的宁静。

被赵承乾和崔灿轮番折腾了一整年之后，该杀的不该杀的人都死的七七八八，眼看年关将至却没有了过年的气氛，几轮清洗下来家家户户多多少挂着点丧事，今年的春节大约是活下来的人舔舐伤口的时间。

唯独三清山仍然热火朝天完全不受外界影响，庶务大院更是现在已经开始准备过年大宴需要的大小食材，三座山寨散发着只有自己能感受到的活力，将冬日的潮湿与寒冷都驱散了不少。

中央大寨“八楼”第九层，一人斜着依软垫表情慵懒，正是熬夜后又早起导致精神萎靡的军师小翠。

“摩尼教前几日已拿下了睦州，如今对杭州城做合围之势堵住了赵承乾，这下赵匡胤那个老匹夫还不把家底掏出来？我教的大计总算是有些进展了。”小翠闭着双眼懒散的休息着，对面的梁璇英却坐的端端正正，丝毫不见懈怠。

“师姐，江南到此千里之遥，无论是飞鸽传书还是顺风快船怎么也要跑个十来天，你如何能这般快的知道消息的？”梁璇英疑惑问到。

小翠睁开双眼，看了看梁璇英没好气的说道：“这算什么！若是把我教的本事学到位了，就算日行千里是可能的，现在就算说给你听了你也不懂，等你学完《基础物理学》大概就能明白其中奥妙一二了。”

梁璇英瘪了瘪嘴，入门以来她日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也才囫囵看了半格地板下的书籍，这般学下去合适才是个头？

“罢了，时势不等人，带局势明朗些少不得你也要入世行走，今日我便先给你讲讲这摩尼教‘文佳’与‘黄巾’两派的渊源来由。”小翠似乎察觉到梁璇英的失落，出声说道。

听到这里梁璇英顿时来了精神，入世行走！正是自己想要的！

看着一向少年老成的梁璇英被自己三言两语惹得连番变化，小翠心下也有些得意，自己这个师姐还能端的住。

“文佳派，顾名思义传自文佳皇帝陈硕贞，当年陈硕贞兴兵造反借了摩尼教的势力，虽说后来功败垂成，但其追随者也因此在摩尼教内立下了根基，其一众旧部尊陈硕贞遗腹子为主，这批人懂事故善经营，带领摩尼教在江湖上混的风生水起，如今摩尼教总坛便是文佳派在作主。

黄巾派则是由大大小小数十支教派联盟而成，这些教派共同点便是对摩尼教的忠诚与对信仰虔诚。

陈硕贞只是借摩尼教的势逐鹿天下而已，况且当初借的也不止摩尼教一家，其旧部主导的文佳派自然也谈不上多虔诚，摩尼教于文佳派而言更像是一种手段，这种态度让不少教派直斥其为异端。奈何文佳派越做越大越做越稳，其他教派只能抱团取暖，最终成为了黄巾派。”

“文佳派是造反起家的，有对抗朝廷的经验，深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多年来经营隐忍，只求天时地利人和之机降临的时候能一击定乾坤。

黄巾派则对这种缩头乌龟一般的做法多有不满，认为对世俗王权的回避与妥协是对自身信仰不坚定的表现。

渐渐的，黄巾派的主张和行为都变越来越极端激烈起来，刺杀、殉道、公开传教层出不穷，一开始是为了用行动证明自己对信仰的虔诚，后来更像是和文佳派斗气，文佳派想抱残守缺，我就偏偏要高调行事，哪怕同归于尽也不能让对方如愿。”

“这两派的诸多观点不同你若无心研究宗教历史便无需理会，但你是要代我教入世之人，需熟知两派差异之根源，以便遇事妥善应对。其实文佳派与黄巾派之争无非是‘君权’与‘神权’，‘世俗’与‘宗教’，‘革新’与‘守旧’之争的融合……”

小翠还在不急不徐的授着课，梁璇英却稍稍有点出神。

自己学了《燃灯心影经》，自觉已是玩弄人心操弄人性的高手，但和此番布局天下的手段还是差的太远了。

原来自家人早将摩尼教研究的明明白白，摩尼教造反看起来是因缘际会，实际上一步步都是三清山在背后推波助澜。

自己合适才能也掌握这般手段，以天下人为棋子好好厮杀一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