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望没糊弄言以岁，他说今晚不再问任何事，就是真的不问。喂完牛肉，冀望又猛喝了两口汽水解气，等喝完放下瓶子，就发现言以岁正在不遮不掩地盯着他看。

冀望：“怎么……”

“了”字还没说出来，言以岁就拿过冀望喝过的汽水仰头喝了一口。

冀望：“……”

操。

言以岁管撩不管埋，喝完继续闷头吃饭，冀望实在没法继续看着那个滚动的喉结凌迟自己，深吸一口气，起身说：“忘给你拿睡衣了，我去找一套。”

言以岁没搭话，继续面无表情地嚼着刚放进口中的一小颗菜心，仿佛刚才抢别人汽水喝的人不是他一样。

冀望自己的睡衣都是不穿的短袖和运动裤，成套的只有他妈之前送来的那身，冀望一时想不起随手放哪了，翻了半天才想起是在衣柜底下。

冀望拿着那套没摘标签的睡衣，要放在今天之前，他肯定故意把标签摘了再放进卧室，万一言以岁以为睡衣是自己穿过的，露出一个要穿不穿的别扭模样，就算是冀望赚到了。

自从认识了言以岁，冀望就发现自己多了个收集的癖好，只不过这个癖好具有非常明确的指向性，能容纳的只有言以岁的各种小表情。

多收集一个言以岁别扭的表情确实不错，但今晚，冀望不愿意让言以岁胡思乱想，他想让言以岁睡个好觉。

冀望从卧室出来的时候拿了一只旧手机，他回到餐桌旁，问：“明天有事吗？”

言以岁说“没有”，过会儿反应过来，又说：“你几点出门，我跟你一起。”

“我真得治治你这胡思乱想的毛病了。”冀望把旧手机和充电线一起推给言以岁，说，“我明天可能晚点儿回来。”

言以岁闷声道：“哦。”

冀望盯着他，盯了半天也没等到一句“干什么去”，只好上赶着解释：“我哥明天回来，得跟他见个面。”

冀望说完，又用下巴点了下手机：“不用我告诉你该联系谁不该联系谁吧？”

言以岁没答话，但神色之中没有任何不愉快，他早上那顿饭之后就没吃过东西，这会儿水足饭饱，心情自然不错。

“我收拾吧。”言以岁揣起冀望的旧手机，站起来说。

冀望以为言以岁又要故技重施，结果他这次还真没耍心眼，一股脑把餐盒扔进垃圾袋，然后递给冀望，说：“去扔。”

冀望这回记得拿了钥匙，他下楼扔完垃圾，看楼下便利店还开着，就进去挑了一兜雪糕。

冀望把各种口味都买了，本来是想看言以岁会选什么味道，结果回来一看，客厅空了，卧室的门紧闭，只有沙发上多了一只枕头。

冀望嘴角噙着笑，拎着雪糕去言以岁门口敲了下门。

“晚安。”

他说完又等了几秒，直到卧室内响起一道不算温柔的翻身声，冀望才去把雪糕放进了冰箱里。

冀望知道，他今晚要是不去跟言以岁打这个招呼，言以岁一晚上都会在“冀望回来了吗？”和“回来的真是冀望么？”这两个问题之间挣扎，他不会出门确认，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他只会一次又一次的在被窝里折磨自己。

所以冀望特意去敲门，不是真为了跟言以岁玩情侣互道晚安的游戏，他只是为了让言以岁知道他回来了，他只是为了让言以岁安心。

冀望洗漱完毕，又去衣柜拿了条备用棉被，最后在沙发躺下来的时候时间刚过22点。

冀望一手垫在脑后，照例在睡前想了一会儿言以岁，这回不用翻那些快被他翻烂了的记忆，光是回味言以岁喝他汽水的模样，就够冀望半宿睡不着觉。

冀望扬着嘴角，想，汽水。

汽水……

汽水！？

黑暗中，冀望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

刚才桌子是言以岁收拾的，汽水还剩小半瓶，言以岁没扔，冀望去扔垃圾的时候汽水分明还在桌上摆着，但现在——

冀望用手电光远远照着光秃秃的餐桌。

——汽水没了。

·

翌日，卧室内一片温暖祥和，床头柜上的小半瓶汽水遮挡着闹钟上的数字，言以岁努力撑开眼皮，一眼没看清时间，只好迷迷糊糊地伸手摸向了手机。

已经十一点多了，言以岁在没有服用任何安眠类药物的情况下，顺利睡了七个小时。

言以岁睡得沉，连冀望出门都不知道，这会儿一见茶几上的一排东西还有点发懵。

他站在茶几旁，看见上面从左至右依次摆着——两袋早餐，一沓口罩，一张房卡，一张银行卡，一摞两千块钱的现金，和一张写在卷子背面的留言。

言以岁没做他想，直接拿卷子看了。

上面写道：

我去学校了，早餐自己吃，冰箱有雪糕。

床头柜里有新内衣，自己拿，家里其他东西也随便用。

房卡是XX酒店XX路店，房号1518，用我身份证开的房间，不愿意在家就去酒店。问过了，外卖是机器人送上楼，放心订餐。

银行卡密码没变，现金不够自己取。

衣柜衣服都是洗过的，随便穿。

醒了联系我，开心点儿，晚上见。

言以岁坐在沙发上，看到最后落款“冀望”两个字，怕遗落了什么信息，就又读了一遍。

片刻后，又一遍。

言以岁拿着卷子回屋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他去洗了脸，但脸上还是有昨晚涂的药膏味，无奈冀望这儿没有任何护肤用品，言以岁没法用面霜盖掉这个味道，只能作罢。

言以岁按留言里写的，去冀望衣柜找了一圈衣服，上衣还好，宽松点也看不出来，裤子就有点太长了，言以岁大概比了一下，最终放弃外裤，只换了件上衣出来。

早餐已经凉了，言以岁摸了摸，觉得不是很想吃，就直接去冰箱里拿了一根雪糕。他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吃完雪糕，然后不出意外地胃疼了。

不过言以岁没太在意，他穿好外套，又去茶几上拿了只口罩。

口罩应该是冀望早上去药店买的，医用的那种浅蓝色，一包十个，但现在桌面上只有八个，所以很显然，冀望并不是真的不在意脸上的痕迹。

冀望定的酒店离学校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从他家过去也就不到二十分钟，但直到下午两点，1518的房门才传来“滴”的一声响。

这是家刚开业不到半年的五星级酒店，冀望定的又是套房，室内装潢再怎么豪华都是合理的，唯独长办公桌上那束散发着淡淡香味的鲜花，一看就是出自冀望本人的手笔。

言以岁挂好防盗链，过去捏了捏还挂着露珠的花瓣，然后给冀望发了条微信。

言以岁：你几点起的床？

没用上五秒冀望的消息就回了过来：睡好了？

言以岁拍了张鲜花的照片过去，问：你买的？

冀望：别告诉我你花粉过敏。

言以岁：没有。

言以岁：你一大早去买花？

冀望：中午买的，午休的时候过去了一趟。

言以岁一愣，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回身坐在沙发上，继续打字：你到底几点出门的？

根据言以岁的分析，冀望早上的路线应该是这样的：

离开家后，先去小区北门自己取过一百块钱的自助取款机取了现金，然后去不远处的药店买口罩，接着步行或打车到酒店，开房拿卡，最后在回程路上随便找了家早餐店买了早餐。

哦，还有那张手写字条，根据字迹的工整程度，恐怕也要耗费一些时间。

冀望回：忘了，醒了就出门了，吃午饭了吗？

言以岁只觉得胸口又闷又酸，随手回：吃了。

然后又问：你一大早练书法吗？为什么不发信息？

冀望：怕你忘了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

这种事，发个标点符号就能知道答案，但言以岁肯定冀望没这么做，因为他昨天开机后第一时间解除了对冀望的封锁，不论手机号还是微信号，冀望随时可以联系上他。

但冀望没有，他宁愿手写一张纸条，也没给言以岁发过一条消息。

言以岁两只手一起拿着手机，一时想不明白原因。他缓缓打字，说：你上课吧。

然后就把手机屏幕按灭了。

言以岁倚在办公桌旁，过一会儿觉得难受，就进了卧室把自己埋进床里装死。

言以岁在床上躺了将近四十分钟，再去拿手机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去看冀望的回复。

冀望：行。

只有一个字，言以岁心里一空，居然有点失落。但很快他就整理好情绪，拿上房卡出了门。

·

冀望从有了言以岁手机号那天开始，手机二十四小时处于无静音状态，此刻正开着震动模式放在裤兜，谁来消息都能立刻发现。

李少昀今天一天没联系他，不知道是没醒还是醒不过来，中午发过去的消息居然到现在都没回。

冀望属于一心三用不带含糊的类型，本来一边听着课，一边想着言以岁，一边还能惦记一下李少昀的死活。

但现在，他却没太多心思去考虑以上任何一件事。

因为就在两个小时前，冀望见到了李渊。

中午去给言以岁买花是不假，但那不是全部，冀望本来想趁着午休时间回家找一趟言以岁，结果一出校门，看见的是李渊正站在保安亭旁看着自己。

校门口学生来来往往，李渊混在其中尤为违和，根据他脚下散着的几颗烟蒂和手中那根已经抽了一半的烟来看，李渊至少在这儿等了三十分钟。

一晚上过去，冀望情绪平复不少，他知道不论自己要做什么，都不能是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但要装看不见李渊，冀望也做不到。

冀望走到李渊面前一米处，身高优势下，冀望刚一站定，就给了李渊不小的压迫感。

李渊单手掸了掸烟灰，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冀望。”

冀望一双煞气逼人的眼睛从帽檐和口罩之间的缝隙看向李渊，言以岁猜得没错，那两只口罩就是他拿的，他不是无所谓脸上那几道痕迹被人看见，相反，冀望非常在意。

他从小就是在全家人给他铸的黄金堡里长大的，打记事起就被一群比他大几十岁的人阿谀奉承，他怎么可能不要面子。

李渊敏锐地察觉到冀望口罩侧面露出的一点红痕，他不知想的什么，眉色深了深，问：“言以岁在你那儿吗？”

冀望道：“你猜。”

李渊一愣，接着一笑：“冀望，别这么大敌意，我们不应该是这样的关系。你忘了，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一直在邀请你。我从来没阻止过你见言以岁，我希望你对他好，因为你对他越好……”

接下来的声音吞没在李渊的一口血水中，冀望出拳快准狠，打掉李渊两颗牙的同时，让李渊整个人撞在了保安亭的外壁上。

一瞬间，冀望只觉得气血通畅，舒适无比。

巨大的声响引人侧目，保安急急赶出来，冀望俯视着站不起来的李渊，问：“用我帮你报警吗？”

李渊艰难地站起来，一笑，露出满口血牙：“不麻烦了。”

李渊用手背抹了一把唇角，转身就走，原本要帮他拨110的保安也停下了动作。

他身影踉跄仓皇，但转过去，却能看见一双眼睛兴奋至极。

因为冀望没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对他越好……他就会越快、回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