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渊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雪白的天花板,长时间习惯了红幕与血月,这平常的白色在他看在甚至有些刺眼,身下的床垫松软又不适应,空气中还飘散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浅渊下意识眨了一下眼睛,耳畔还有人不时说话的声音,这一切都是真的,他猛地坐起身,金色的眼瞳戒备地扫向四周。
房间的墙壁同天花板一样洁白,不远处的窗户开着,浅色的窗帘被风吹起,带来一丝清爽,阳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变成了暖黄色,照在浅渊脸上,暖烘烘的,映在金色的眸子里闪闪发光,显得格外不真实。
阳光?
浅渊又眨了几下眼睛,曾几何时这如此平凡的东西变得这般梦幻,过了好几秒,他才抬手,指尖轻轻触碰一直被阳光晒着的脸颊,微烫的,是乱界血月给不了的温暖。
这一刻,浅渊确信他真的回来了。
下一秒,浅渊又环视一圈,扫过旁边几张床上还在昏睡的,陌生的脸庞,站在不远处的几个白衣人背影也和龙涅完全不一样。
龙涅并不在这里。
浅渊的眉头皱了下,掀开被子双脚落地准备下床,还不等站起来,“欸,那边的小帅哥,等一下,你还不可以下床。”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很快人也走到了浅渊面前。
那是一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女人,穿着白色的护士服,见到浅渊金色的眼眸先是愣了下,随后又笑起来,微弯的眼角带上些许鱼尾纹,笑起来慈眉善目的,让人不自觉地放下戒备。
但这招对浅渊没多少用,女人是人类,而他对人类没多少好感。
浅渊视线跟着女人,衣服下的肌肉绷紧,一旦女人有什么不对劲,就立马动手。只见女人走到床头,从抽屉里拿出几张单子,自言自语道:“疑似溺水,身体部分机能异常……”
女人又看了片刻,才将视线抽离,对着浅渊关心道:“你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浅渊心里诧异,什么叫感觉不适,这群人类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对他做了什么吗?
他指尖按了下鼻梁,大脑飞速转动,回想着昏迷之前的事情。
他和龙涅成功从龙段染的城堡去到了第八城。
“小帅哥?”女人见浅渊低头皱眉,不由得关心起来:“你哪里感觉难受吗。”
浅渊没有理睬女人,小声喃喃道:“第八城……”
那个地方,与其说是城,它更像是一座灵魂飘散的坟地,充满了活力却又毫无生机。
第八城在血月之上,没有了红幕的笼罩,是昏暗的,一眼望不到头的平地,没有半点文明发展的迹象,但又不是完全空旷,无数透明球体飘荡在半空中,如同幽灵一般,感受到生人的气息,纷纷避让出一条道路。
顺着这条道望过去,还有一个小球飘在正中心,上下摇晃着,异常激动,似乎是在欢迎他们。
“那是?”浅渊眼皮子跳跳,这地方和乱界的其他城实在是太不一样了,至少这欢脱的气氛是绝对没有的。
龙涅解释道:“一个世界就是一个小球,因此这里有千千万万个世界。这些世界会感知我们是否属于他们,一旦不属于就会主动让出道路,剩下的那个就是我们的世界。”
龙涅的话语顿了顿,“而我们只需要走过去就好。”
浅渊:“??”
就这么简单?
浅渊指着前方的道路,禁不止开口:“就这样走过去?阿涅,你真没骗我?”
“没有,你自己去感受一下就懂了。”龙涅手猛地一推,浅渊半只脚踏在了平地上,落地的瞬间他恍惚起来。
软绵绵的,像海绵,感受不到半点真实感。
下一秒,空灵的声音在浅渊的脑海中想起:“你不知道自己有罪吗,为什么还要回去。”
“是不是有个声音在你脑子里说话呢。”身后龙涅含笑的声音传来。
“阿涅,那声音是什么。” 浅渊扭头,只见龙涅抱臂,脸上的表情戏虐,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那是乱界的意志,它在阐述你的人生而已。”龙涅瞥眼望向那个小球,“每走一步都有,它会告诉你,你为什么会在乱界,然后扰乱你的心神,不让你回去。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呢。”
浅渊:“……”
有意思个大头鬼啊。
龙涅又道:“那时候我刚来乱界不久,迫不及待要回去,站在这里的时候谁都没有告诉我会有人和我说这些,走了几步它的每一句都像刀插在我心窝里,走了几步我就走不下去,转身离开了。”
“而龙段染他们就在外面等着,完全意料之中的模样。”龙涅感慨那段日子,语气依旧带着笑意,可浅渊的眼睫却颤了颤,不知是哪里被触动了。
他无比胆怯地轻声问:“阿涅,当年它具体对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说那个世界没人记得我,没人需要我之类的。”龙涅伸个懒腰,也跟着踏出一步,“走吧,两个世界的时间不一样,谁知道那边过去多久,要回去就快点吧。”
浅渊:“……”
为什么现在又说得这么轻松了。
龙涅又走了几步,嘴角笑意始终没有落下,看不出半点的为难,甚至还有空扭头催促浅渊:“小鱼儿,还不跟上来?”
浅渊:“……”
他什么都没问,默默跟了上去。
脑海中意志的声音接连不断传来:“你回去了想干什么呢?”
“制造海啸,虐杀那些无知的人类为你死去的族人报仇?”
“你这样做和你憎恨的人类有什么区别,你和他们一样都在杀戮,手染鲜血,你们都是恶人,是罪人。”
“别再往前了,乱界才是罪人该呆的地方,知道吗,你只会带给那个世界罪恶,带来死亡。”
……
浅渊眉头皱了起来,不得不承认这个声音真的很吵。在人耳边絮絮叨叨的,没疯的估计也会给它逼疯。
浅渊终于忍无可忍,在脑海中回应:“别叫了,你怎么不说我不杀人别人杀我呢,我为了活命有错吗,怎么就成犯罪了?你哪来那么多圣母心啊,有空关心那些死人,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乱界意志:“……”
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人和我顶嘴。
“再说了,我本来就不是好人,你说的罪我一个都不认,所以,能闭嘴了吗。”
乱界意志:“……”
不止顶嘴,还敢叫我闭嘴,反天了。
于是脑海内的声音更吵了,从一步一句,变成一步十句,巴不得在浅渊脑子里装上大喇叭,直接吵死他。
浅渊:“……”
好吵,真的好吵。
而且这声音听起来还生气了,为什么乱界的意志这么小气,说两句还生气了呢。
此刻他们距离回去的小球只有不到十步了,浅渊忍不住加快脚步,实在是太吵了,受不了了。
他和浅渊的距离也从一前一后变成了并肩而行,突然,龙涅的脚步一顿,落后浅渊半步。
浅渊猛地停下来,也不管脑子里的声音吵不吵了,扭头望向龙涅,他扬起的嘴角落下,半垂着眼帘,心事重重,又像是在为难。
浅渊不由担忧道:“阿涅?”
“没事。”龙涅摇了摇头,肩膀轻轻一沉,似乎做出了什么决定,他扭头望向浅渊挤出一丝笑容,随后抬手往前一伸主动握住浅渊的手,而后又使劲捏了捏,就像浅渊之前那般,在确定面前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
浅渊的手指冰凉,但是对龙涅来说却又温暖无比,他的小鱼儿就在他身边,那个声音说的是假的,那个世界还有人在意他,而且那个在意他的人就在他面前,还有什么可怕的。
别再被干扰了。
龙涅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出脚同浅渊并肩而行,“走吧,我们该离开了。”
龙涅其实骗了钱渊,当年他在第八城就是走到了现在的位置,只差几步就能回去了,可最后几步他却再也没有力气走下去了。
刚刚,那道声音也说了同当年一样的话,那是龙涅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噩梦
——既然你承认自己有罪了,那就再加一条,取了龙族亲王龙瑞的命如何,本王要你余生都在逃亡,永无安宁之日。
龙瑞临死前对龙涅说的话,他满脸是血,五官狰狞,金色眸子里是藏不住的疯狂,彻骨的寒意侵袭了龙涅每一寸肌肤。
这是伴随了他半生的噩梦,也是他同浅渊逃亡生涯的开始,或者说他奔波了大半生,终究逃不掉的宿命。
罪孽,逃亡,孤独……
而当时,龙涅恍惚间又走了两步,乱界的意志接着用龙瑞的声音道:“你丢下了他,他痛恨你,忘却你,最后一个在意你的人也没了,你执着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学龙瑞学得十成像,尤其是那嘲讽与不屑的态度:“没有意义了,没有人欢迎你回去,所以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吧,你只配在这。”
三句话彻底击碎了龙涅的心房。
只差几步的距离,龙涅却狼狈地转身,选择了回头,那一刻,他心如死灰,已经没有回去的必要了。
那么除了留下来,还能去哪呢。
而这一呆就是不知多久,见证了乱界无数的权力更迭。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意志口口声声说恨他的人,就在他旁边,同他牵着手,那人的指尖冰凉,但对龙涅却是唯一的温暖,让他无法放手。
乱界意志:“&%&*%”
两个一起,你们耍无赖!
它加大了轰炸的力度,恨不得他们走一步,说几百句,然而两人依旧走到了小球面前。
乱界意志:“……”
累了,算了,你们赢了,送你们走,别再回来了。
浅渊与龙涅脑海中同时出现一个声音:“走吧,乱界不适合你们,别回来了。”
语气咬牙切齿,恨不得活剥了两人。
浅渊冷嘲热讽:“呵,我稀罕回来吗?”
脑海中的声音没有再说话,反而是面前的小球上下剧烈跳动起来,透明的表面下逐渐有画面浮现,不等龙涅与浅渊看清,小球又绕着两人转圈,耀眼的白光从中闪耀,将两人笼罩其间。
两人的脑袋昏沉,意识也越来越模糊,最后全部晕了过去。
浅渊昏迷前,感受到了熟悉的大海,冰凉的海水包裹着他,鼻尖飘出些许气泡,然后下一秒,浅渊就晕了。
等到再睁开眼,就是在这家医院里,女人的声音不知何时消失了浅渊抬起头,身旁站了一堆人,有男有女,年纪最大的那个头发花白,满脸的皱纹,老花镜背后的眼眸中带着一种看淡生死的沧桑。
老人推了推眼睛,淡淡道:“小伙子啊,小梅说你好像失忆了,你还得你是谁,叫啥名,住哪不,或者说还记得自己是为什么被推下海的吗?”
浅渊一愣,诧异道:“推下海?”
“是啊,你是两天前在海边被人发现的,那人见你一直昏迷不醒才送来的医院,看你那症状,估计是不会游泳溺水了,好在你运气不错,涨潮了给送回岸上了。”
浅渊:“??”
你说啥,我不会游泳?我溺水了?
我是海妖啊,就是在岸上渴死,也不可能在海里淹死。
“到医院后,你身上啥也没有,连个身份证明也找不到,还是送你来的那人好心帮到底,给你开的病房,又让我们给你做的全身检查。”
说罢,老人又叹了口气,缓缓摇摇头,颇为沉重道:“欸,孩子啊,不瞒你说,你这身体一检查啊,全是问题,还都是没见过的疑难杂症,不好救的,你自己要做好心里准备。”
浅渊:“……”
废话,我是海妖,和你们人类比,没问题才是真的出问题了。
但是浅渊又有点疑惑,人类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
很快,浅渊又听到老人小声嘀咕:“长这么帅,可惜了,我孙女还单身呢。”
老人身旁的很多年轻女护士也跟着遗憾,纷纷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浅渊:“……”
我就知道,这老头绝对有某种目的。
对不起,我好着呢,而且我有对象的。
也许是浅渊鄙夷的目光太过直白,又或者周围小护士的交流声越来越大了,老人尴尬咳嗽两声:“都散了吧,别围在这里打扰人家休息了。”
老人说着又踱步到浅渊旁边,语重心长道:“小伙子,想不起来也别着急,别太沮丧了,会慢慢好起来的。”
浅渊:“……”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们都给我编了无数个剧本了。
现代人类已经这么多戏了吗。
浅渊淡淡道:“你知道救我的那个人在哪里。”
海岸上是只有我一个吗,还是阿涅也在,如果阿涅也在他又去了哪里……
醒过来后,所有的一切都超乎了浅渊的意料,他有太多的问题想问,但出于谨慎又只问了这一个。
老人想了片刻,想不起来后扭头朝着远处的护士喊道:“小梅啊,那个送小伙子来的丫头叫啥名来着,你还记得不。”
梅护士回头,“好像是姓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想知道得去前台办理那边问,怎么了吗。”
老人:“没啥,小伙子问的,估计是想看看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
浅渊:“……”
有没有可能,我没失忆,是你们误诊了。
不对,误诊都不算好吧。
梅护士又道:“这样啊,那等我这边忙完,去前台帮你问问。”
说罢,梅护士低头,手上的药瓶都还没重新拿起来,几个警擦就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他们的眼窝里黑眼圈深邃,眼眶里也满是血丝,下巴上胡子拉碴,估计有好几天没睡好了,一进来就瞪大双眼环视着病房内的所有人,凶神恶煞的,把众人都吓了一跳,好似这里有什么通缉犯一样。
浅渊也是一愣,这又是啥情况。
下一秒,最前面的警察视线落在浅渊身上,看到他的金眸后眉头皱了下,又拿出手机指尖在频幕上划动着,似乎在核对什么。
再下一秒,警察抬起头,盯着浅渊严肃道:“金眼睛,蓝头发,就是他。”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几个警员立马往浅渊的病床走来。
浅渊:“??”
咋的,溺个水我还成通缉犯了?
“小伙子啊,这警擦是来抓你的啊。”老人则低头,对着浅渊耳畔小声道:“不过你别担心,反正你失忆了,就啥都说不知道,一口咬死就行了,懂不。”
浅渊:“……”
不是,你这人咋这么多戏呢。
警察离浅渊越来越来,气场越老越凶悍,目光也越来越不善,浅渊视线落到打开的窗户上,衣下的肌肉绷得更紧了,时刻准备破窗离开。
这里离海很近,最多几分钟他就能回到大海,那么暴不暴露也无所谓了,他抬起手,指尖覆盖上薄薄的一层冰霜。
这些人类,要是敢对他有什么不敬,浅渊不介意下一秒就让他们身首分离。
下一秒,一个警擦率先握住浅渊的手,手臂都在颤抖激动得不行,满是血丝的眼眶周围泪水晶莹,哽咽道:“请问,您叫浅渊吗。”
“是。”浅渊眼皮子跳跳,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们有什么……”
不等浅渊说完,警察的泪水就绷不住了,“哗啦哗啦”地往下流,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终于找到你了,你知道我们找你有多不容易吗,三天三夜,差点把下水道都翻遍了,也没找到你人,要不是……”
他鼻涕抽泣两下,手越握越紧:“要不是有人来报走失,队长正巧看到了,我们真的……没倒在抓犯人的路上,要倒在找人的不归途上了。”
浅渊手拽了下,没拽出来,警察又猛地将那张满是鼻涕和泪水的大脸贴近浅渊,“求求你了,把那尊大神带走吧。”
浅渊:“??”
这他妈云里雾里的,你说的都是啥。
“噔噔噔……”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传来。
浅渊的听力很好,听到逐渐清晰的脚步声后,心灵感应般扭头望向门口。
来人一头黑色的长发,束成马尾扎在脑后,几撮发丝滑在肩头,隐隐透着点红色,白衬衫的顶端几个扣子解开,不守规矩地露出一小片锁骨。
下一秒,他整个人又倚靠在门框上,双臂环抱,垂下的那只手两指捏着手机边缘缓缓摇晃着,嘴角若有若无地上扬,浅金色的眸中满是笑意。
可不就是浅渊正要去寻找的龙涅吗。
龙涅轻笑一声,调侃道:“呦,看起来阿渊你这几天过得不错啊。”
浅渊:“……”
好个大头鬼啊,我刚从病床上醒过来。
浅渊冷笑两声,反问:“你呢,你这几天干嘛去了。”
“这个嘛。”龙涅脖子扬了扬,视线落在浅渊身旁的警察身上,“我觉得让这些警官们来说更合适。”
几天没合眼帮龙涅找人的警察们:“……”
能不能先让我们睡一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