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终于暴雨如注，再也遮掩不住的雨声传入江岁的耳朵。

“下雨了？”江岁扭过头，看向两三层窗帘密实遮掩下的落地窗。

清凉的暴雨气息冲淡了屋内闷滞的氛围，江岁看了眼时间——八点多，他该回去了。

站起来，嘴巴刚张了张，就见江崇仰起头，琉璃黑的眼珠看着他，率先说了句。

“外面打不到车了，在这儿住一晚吧。”

江岁打了个哈欠，摇头，抬脚要从江崇身前走过。

向前走了一步，江崇忽然从沙发上放下一条腿，正正央央地卡在沙发与小几中间，挡住了江岁往前走的唯一去路。

他还是维持着那个仰头看他的姿势，肤色在灯光下衬得雪白，抿紧的嘴巴莫名固执，淡淡地道，“这么大的雨，我可不打算送你。”

江岁的目光却落在另一个方向，透过主卧的晾台，他看到团展开的模糊阴影在狂风大雨里摇晃，狼狈地随风乱摆，却挣脱不出禁锢的方寸之地。

他盯着晾台外那团略显狰狞的黑影，喃喃说了句，“江教授，你不洗碗就算了，被子也不收吗？”

那无可奈何的语气让江崇心里轻轻一动，他也站起来，顺着江岁目光的方向望过去，半晌，说了句，“忘了。”

他睫毛颤了颤，垂下眼睛，露出的眉骨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白皙而立挺，从江岁身边挤过去的时候，他低低说了句。

“家里有客卧，我去给你拿被子。”

江岁扯住了他，那一瞬间，他奇怪地感觉到江崇身体微微变僵硬，像是不忍承受巨大失落的那种脆弱与害怕。

他怎么了？江岁想，为什么忽然这样伤心。

江岁的手还扯在江崇的小臂上，没松开，两个人挨得很近，彼此眼角眉梢的情绪看得清楚，无处躲藏。

就是这时，江岁忽然问了句，“你为什么那么肯定，老边认出你了？”

江崇一动不动注视他，因为距离太近，江岁甚至可以看到那双过于黑沉的瞳孔里自己小而亮的影子，而近在眼前的人唇角慢慢地、轻轻地勾起。

“因为我跟他说了一句话。”

江岁眼皮不受控制地一跳，“什么话？”

江岁感觉到江崇又微微向前了些，距离近无可近，那人贴在他的耳廓，开口时带来温热的痒意。

“我跟他说，”江崇轻笑，声音很低，闷在胸腔里轻轻颤抖，“你不是想上我吗，有本事，就来啊。”

最后那几个字轻柔得像毒舌吐信，语调再轻柔缓慢，也叫人不寒而栗。

江岁僵了一下，两三秒的时间里，只感觉全身血液蹿天上涌，而江崇却看着他笑，人畜无害，笑得让江岁太阳穴一跳一跳。

久未出现的愤怒骇然爬遍四肢，江岁脸色铁青，一拳挥向江崇，江崇脸一偏，凌厉的拳风擦着脸颊而过。

江岁骤然发力，把江崇死死按在沙发上，一条腿在地上支撑，另一条跪在柔软的沙发上限制江崇自由，他的手卡住江崇的喉咙，两个人脖颈上都现出隐隐青筋，一个是因为盛怒，另一个，是因为……喘不上气，被憋的。

然而，江崇自始至终没有挣扎，这个从上压制的攻击动作让他将江岁脸上每一丝细微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他盛满的愤怒，愤怒之下因剧烈收缩而颤栗的瞳孔，还有那苍白的脸色和发灰的嘴唇。

喉咙处的力道已经渐渐放松了，不过也没松到哪里去，江崇忍住腰侧被压狠的闷闷抽痛，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轻轻抚着江岁的后背，一下，又一下，直到两人平静下来。

江岁的声音嘶哑到难以入耳。

“你他妈是闲命长，还是嫌日子过得太舒服了？”

江崇抚着江岁后背的那只手落了下来，改为去拉卡在喉咙的那只手，好不容易拉开后狠命咳了几下，然后推开江岁压在身上的腿，捂着那侧的腰直吸气。

他的脸都疼皱了，还不忘朝江岁翻白眼，“你他妈……”

刚说了三个字，嘴被不温柔地捂上，江岁盯着他，脸色犹为苍白，眼神却发狠带着警告，“你他妈不许给我讲脏话。”

江崇，“……”

“听见了没有？”

江崇呜呜了两声，嘴巴讲不了话，上面的人也没放开的意思，僵持了片刻，只好眨眨眼睛，乖乖点了点头。

江岁看了他一会儿，接着像是脱力般，从他身上翻到旁边，柔软的沙发支撑住他疲惫的身体与灵魂，江岁闭上眼睛，胸口仍在明显地起伏，他摇摇头，颓然而无计可施的语气。

“江崇，你就作死吧。”

江崇笑了，很开心地笑了，然而他腰又好疼啊，于是那笑就硬生生扭曲了，变得龇牙咧嘴，怪里怪气。

两个人仰头靠在沙发背上，看上去脸色都不太好，不约而同地沉默，谁也不开口先说话。

外面的雨声时而沉闷时而清晰，江崇缓过那一阵，感觉好一点了，扭头看身旁的人。

江岁动也不动，闭着眼睛瘫在那儿，一脸生无可恋，如果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江崇差点儿就要忍不住伸手去探他鼻息了。

他轻声叹一口气，坐直了，动作扯得腰侧又泛疼意，江崇低头，掀开衣角看了看，略略无语。

骇人的青紫布满整片腰侧的皮肤，江崇不止一次地痛恨自己生来就格外娇嫩敏感的体质。

“哎我说，起来。”他戳戳江岁的肋骨。

江岁动也没动，理都不理他，像没听见。

江崇心里微微泛酸，怎么有些人的痒痒肉就是不痒呢，他不死心，又戳了一下。

“江岁，我动不了了。”

平淡的语气带着点儿可怜兮兮，江岁吝啬地睁开一条眼缝，斜了过去。

江崇赶紧掀衣服，生怕一会儿他眼又闭上了，他指着给他看，“刚被你压那一下更厉害了，我卧室里有药，床头抽屉第三层，谢谢你了。”

说完微微一颔首，礼貌又分寸，让人不忍心对他骂脏话。

江岁看着他腰间那片狰狞淤青，很努力地才忍住了上去扇一巴掌，再骂一句活该的冲动，这种忍耐让他刚缓和了一点儿的脸色顿时又难看了起来。

江崇察言观色，讪讪放下那边衣角，说，“好吧，那不麻烦你了，我自己来。”

他面带凄苦，屁股费力地抬起了两厘米，到第三厘米的时候，被人推倒，结结实实落在柔软沙发上。

江崇望着江岁转身消失在卧室的背影，大声说了句，“真是谢谢了啊！”

卧室抽屉被拉开，随即传来一道暴躁的声音。

“闭嘴！”

江崇挑挑眉，心情愉悦地吹了声口哨。

不过十分钟后，他的心情就没有那么愉悦了。

“你能不能别乱动，老动我怎么给你抹药？”

江岁很暴躁，江崇很委屈。

怕痒是他的错吗，能怪他吗，他想吗，凭什么吼他那么大声啊……

江岁盯着他，牙缝里吐字，“再往后躲一下，你就自己抹。”

自己就自己，有什么了不起，江崇撇撇嘴。

不过接下来，他真的生生忍住了，江岁捏着棉签，往骇人淤青上细细蹭抹过去，再蘸取药膏时，抬头看了姿势扭曲怪异的人一眼。

江崇反身抱着一个抱枕，趴在沙发扶手上，整张脸狠狠埋在抱枕里面，腰侧的痒意让他手指发白地抓紧抱枕，不过真的没有再躲，也没怎么吭声。

脑中有根弦忽然被拨动，有些忍不住，嘴咧了咧，无声笑起来。

堂堂江教授啊，江岁在心里感叹，果然人不能认识太久，距离产生美这句话也是对的。

江岁正乐，忽然，从抱枕底下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

“有什么好笑的。”

江岁收拢笑意，“我没笑。”

“我知道你笑了。”

江岁望了眼那个可怜的后脑勺，真心不屑跟怕痒怕成这个鬼样子的人对话，“你背后长眼睛了？”

静了两三秒，江崇才又开口，声音依然闷闷的，莫名又带了点儿无奈

“你手都在抖。”

这下江岁是真的绷不住在笑了，他弯腰，额头抵在手背上，肩膀簌簌地抖动，怎么也停不下来。

不久前那些沉痛的剑拔弩张好似从没有发生过，江岁想，自己一定是被江崇这混蛋刺激得神智失常了。

听到身后的动静，江崇慢吞吞把脸从抱枕里抬起来，先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空气，然后扭回头，看向身后的那个人。

身后的男人离他不算远，也不算近，他刚刚好能看到他柔黑的发，和因为低头露出的一截瘦而修长脖颈，以及正微微耸动的肩胛骨。

他一定笑得很开心，江崇看着面前的后脑勺翘起来的两撮发丝想，即使看不到他的脸，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可江崇知道，江岁此刻笑得很开心。

江崇小心翼翼地抬起手，伸出食指，想摸摸他的眼睫，摸摸他的鼻子，摸摸他的嘴唇，就算那些地方因江岁低头闷笑的姿势什么也摸不到，哪怕摸摸他柔软的发丝也是好的。

然而那伸出的指尖隔着一段的距离就在半空中停下了，整只手都在微微地发颤。

还不到时候，还不到时候，他告诉自己。

他们尚且身处悬崖之上，风雨欲来，他不会让江岁再一次坠落悬崖。

只要他在，活着，就一定会将人好好护在身边，再也不走失。

雨好像停了，江岁也笑够了，他腰间的淤伤，好像也不再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