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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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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间隔了一天,锦户秀泽就决定当街处决包括沈孝谦在内的三个人。

冈本并不出面,因此,刘东,不,刘少勤,也移交给锦户处决。

除了名字,他们没再说任何话,甚至,那个被锦户在西城抓的联络员,连名字都没说过。

搭高的木台上,沈孝谦目光清明,俯视过台下众人,这如此雷同的一幕,叫沈孝谦也想和聂老一样,去吼,去叫,去向所有麻木的国人呐喊。

可当他看清一双双眸子里的凉薄和不时闪过的讥诮,他重重垂下头。

“我要在我老师死去的地方死去了。”

“哈,没出息,连死,都要紧跟着老师。”

沈孝谦转头,看了眼这位陌生的战友,虚弱,但又成了往日那懒散样子。

“有前辈在的地方,我去了才不怕啊。”

“你这么说,那我可是去给我后辈撑场子。”

刘少勤费劲力气抬头,瞥了眼那边儿说话的两人,冷呵一声,极轻微的声音喃喃。

“老子要下去团圆了。”

汽车在刑场外停下。

日军司令身边,站着两个黑衣青年。

那带着链条眼镜的会长,今日穿了件黑色西装,连同里头的衬衫,也是黑色的。

那近日发达起来的一北,也穿了整身的黑,戴着黑帽,在台下,同那三人对望。

往日行刑,都是由士兵进行,但今天,锦户秀泽却拿了把枪,递给了温煦。

温煦没接,看向锦户,“什么意思。”

“沈孝谦,沈老板,沈先生,”锦户每叫一个名字,腮帮就鼓动一下,递枪的动作不变,他转而盯着台上的人,“你把我们,耍地团团转。”

沈孝谦煞是自豪地笑起来,依旧是那熟悉的爽朗笑声,传进温煦的耳朵。

“没办法,你沈爷爷就是厉害——”

锦户身侧的翻译官开枪打在了沈孝谦的手筋,那俊秀男人面上的笑猛然掉落,换上冷汗,血色褪尽。

“你把他当作朋友,你被骗了。”锦户再次递上枪,盯着温煦开口,“你可以亲手杀了他。”

温煦垂着头,看着锦户戴着的白色手套,想到的,却是这双手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

“温煦,”沈孝谦带着笑冲台下人道,“你看看你周围、谁是真心的,我,不是。”

沈孝谦视线挪到一北身上,笑的浑身发颤,喘着气肯定,“他,也不是。”

温煦和沈孝谦视线相接时,沈孝谦眼底突然涌上一层薄薄水色,那裹挟着种种情绪的复杂眼神,让温煦的眼底跟着发热。

“但,你帮过我,”沈孝谦咬紧了后牙,试图在温煦那里看到确定阮湘月和沈伊筠安全的信息,“谢谢。”

刘少勤睨了一眼下方人群,感受着阳光晒在自己身上的暖意,许久没能得到的心安,竟然在这一刻体会到了,“苦情戏也不该是你们俩演吧。”

刘少勤敛下睫毛,看着曾经放他一马的青年,他再一次感到迷茫,对万玉涵、对温煦、对一北、对沈伊筠,对许许多多他看到过的人。

人性,真是最难琢磨的东西。

但他现在,只想做一件事。

“上路吧。”

锦户始终举手拖着枪,他不强制温煦去拿枪,看着出神的温煦,他很满意,现在的温煦,周围再没有任何人值得他去信任。

接连三道枪声,在温煦身边响起。

温煦视野前方,是那只往日给他办事的手。

现在,那只手攥着一把金柄手|枪,枪口处冒出一缕缕烟雾。

锦户的手落下,看着一北,听他冲温煦解释:“温会长的东西,我都要抢抢试试。”

张启繁才动了一个脚尖,身后就被抵上了一个枪口,一北回身,将那把金柄枪放在腰间,经过张启繁时,重重撞了一下。

三具尸体被锦户下令,挂在了东城城门。

温煦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将了无生机的人,缠住双腕,吊上半空,像他手中垂落的怀表,跟着细链,左右摇摆。

回去的路上,温煦突然想,人死了之后,会怎么样呢?

街边小摊小贩躬着身子搬运着货物,来往行人面无表情地挎着菜篮,店面里笼屉的热气拱起房顶,布庄里新婚夫妻对镜照着新衣,茶馆说书人拍下惊堂木承接下话,听书人磕着瓜子喝着茶水拍案叫绝。

他们依旧在生活,偶尔会抱怨一句因为战争,物价飞涨,南方少粮,这动荡的日子何时才能结束;可房门一关,暖炕上有女人,有孩子,隔壁间有父亲,有母亲,暖灯下有为他专留的饭菜和热粥,这一日日,又晃了过去。

那在这场战争中,死去的人,会怎么样呢?

他的家人是会去开摊谋生,还是重新嫁娶他人,还是一样若无其事的在茶馆里伏案大笑。

不轻不重的车笛和卖报声将他思绪拽回当下。

红砖累成院墙绵延百米,低矮围墙之上竖起道道喷了白漆的铁栅栏,医院大门侧边那棵大树后,一个张开翅膀的天使浮雕,平日里不仔细注意是看不见的。

这两天退下的伤病人员多,两侧花园里晾晒的白布也比以往多了不少。

翠绿的草坪上,一块块印着红色十字的白布,迎着风飘扬,五彩的野花又一次遍布济仁的草坪,白石长廊上的藤条也发了嫩芽,小亭子里,一闪而过,一个夏天,他和陈舸下棋的时候,陆续到来的袁倚秋、荣昭、荣冕和念九。

那时留在最后陪他的,就是荣昭。

“少爷,披件儿衣裳吧。”

裴敬拿着件白色披风,沿边儿压着一圈毛毛领,一看就知道是乐康准备的。

温煦坐在亭子里,任由裴敬给他披上披风,再摆上拿来的棋盘和热茶,忙忙碌碌的黑脑袋,在他眼前打转。

医院最近没什么要紧事,黑皮和乐康两人吊儿郎当的站在长廊上,你来我往的甩着脸色。

“少爷来,喝茶!”

温煦接过裴敬递过来的茶杯,温温热热,暖着他的指尖。

他才能共情刘医生很久之前的一句话:人若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没了看这好景余晖的机会,没了被人照顾打趣的机会,也没了去见一面的机会。

没人能在这世道好好活着,他不怕死,只是在今天,他在死之前有个愿望,希望能看到荣昭和这个国家缓缓升起的样子。

街道上流亡的难民被驱赶离开,医院里没了双臂的士兵试图伸手。

一双双糊了泥巴的手掌在人群中挥舞。

——嘭

侧车窗被一个黑色手掌拍了上来。

如同退潮般,那群难民在枪械的镇压下,缩至道路两侧。

马上就要到北平城了,难民数量却越来越多。

杜权轻啧一声,瞄了眼身后看报纸的万玉涵,又看了眼睡得正香的万思箖,跟着前头开路的车打了个转儿。

万玉涵的眉头在一行行看过报纸后越夹越紧,半晌,他将报纸折起,冲杜权问:“北平沈家出了什么事?”

“沈家?沈家粮庄?没听说。”杜权正纳闷儿,前车停下,他也跟着停下,蹙眉看着那乌泱泱的人群,愁容满面,“这北平的难民怎么这么多啊。”

万玉涵捏了把万思箖脸上的软肉,看过难民一路前行的方向,开口,“也许,城里没有。”

杜权比万玉涵还要大上一岁,有些时候,譬如在底下人面前,杜权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二把手,因着平日里受他处罚多,所以底下人要怕杜权更多些;但是,杜权和其他能领头的兄弟们无论在外什么样,在万玉涵面前,都像个老实孩子。

就比如,现在。

“嗨哟,还真是,进了城里道儿上干净不少。”杜权开着车傻笑。

万玉涵嘴角抽了抽,将报纸扔到副驾驶,抱起睡眼惺忪的万思箖,不痛不痒得呲儿他:“怎么在我边上就不动脑子。”

“杜叔不动脑子咯咯咯咯。”

万思箖揉着眼倒在万玉涵怀里,冲着杜权有样学样。

“诶哟,思箖这么取笑杜叔,杜叔心口疼。”

万思箖咯咯笑着支起身子,说着就要回身:“呼呼——嗯!”

万思箖话没说完,也没爬起身,就被万玉涵压回了怀里,大手轻拍着,瞌睡虫很快又跑了回来。

杜权小心开着车,视线却止不住得朝前方城门上看。

车子越来越近,车上人也瞧清了城门上的人。

万玉涵落下眼,偏头闭目,蹭了蹭万思箖额前的碎发,等进了东城之后,他才轻声留下话。

“让警署里的人盯着,给他收个尸。”

杜权点头应下。

一路前行,上回来的时候,这里还是井上的地盘儿,这回再来,竟然变成了那个伙计的地盘儿了。

使馆街上,夕阳落下,一北从红色小楼中走出,看着车边抱着孩子的万玉涵,他就想起温煦曾经抄着家伙去天津干仗的时候。

一北勾唇轻笑,对上杜权那凌厉双目,调侃,“别这么紧张,难不成你们又做坏事了?”

万玉涵眸子一眯,冲一北言道,“一北先生才是不同凡响,闷声干大事,人才。”

“多谢夸奖。”

一北微微颔首,左右看了一圈,就听万玉涵解释:“渡边司令去医院看冈本大佐了。”

“等我女儿睡醒,倒是希望由一北先生您,带个路。”

这话说的客气,一北断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将人请进了屋时,分外疑惑,渡边合信那家伙来北平干什么,分一杯羹?一北皮笑肉不笑,无声道了句:枉费心机。

渡边合信老早就打探过了,温院长和温家闹崩后,一直住在医院,将二层单独隔开。

因此,汽车在济仁的院子里停下,渡边就径直望向二楼,横扫过一排,目光定在了大树下方那个不打眼儿的窗台。

窗边,正立着一个只穿黑衬衫的青年,青年身形偏瘦却依然挺拔,背手眺望远方,日光斜照在那人一侧脸颊,镜链晃动间闪过微光。

那抹余晖与温煦擦肩而过,落在屋内一角的玻璃柜上,柜中平镜将那道摄人光束反投出去,扔在温煦身后的书桌上。

书桌外侧一角,搭着一张要掉不掉的报纸。

一行行外文整齐爬行着,大大小小铺满这张大纸。

光束最后的落脚,在正中间的板块里,而那个板块旁边,印刷着一张黑白的书信照片。

——你好:

这篇文字发表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人世,因为战争。

许久未见的好友,因为国家立场不同,最后通信竟然是我的绝笔。可笑吗。有人说,你可以远离这场战争,可在如今世界硝烟四起的当下,没有任何人可以逃离这场厄难。你我亦同。

这场共荣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丑陋的嘴脸呢,是被一双双手摸尽的身体,是被一道道口水糊住的双眼,是被一刀刀凌迟刮透的骨骼,是光明里他们顶风作案,是黑夜里他们肆意屠戮。

用最直白的话来告诉你,我的朋友们,世界各地的人,我们均是同胞,在这场以纳粹为首的战场里,我们没有人能躲避灾祸的到来。

也许只是在一个安静的午后,它会将前半生称的如梦。

而我庆幸,我能够在人生最黑暗之时,依旧保持清醒。

我愿以我身躯,为身处牢笼的女性带来解脱,只可惜,未能唤醒更多假寐的人。

不要沉睡太久,睁开眼睛去看,那千疮百孔,满目疮痍的,你的国家。

于一九三九年五月二十八日,沈伊筠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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