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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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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落里本该是清早鸡犬接连吠叫的,但在这个村子,却是出奇的安静,家家户户养的也都是些动静很小的家畜。

清早,地窖里仍旧是暗的,但好歹那出气孔没让人挡上,一小缕微光从外头照进来,只能给地窖带来很弱的明亮。

好歹是比晚上点着煤油灯要好些。

温煦清早时,倚着墙壁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是腿上突然传来的重量,蓦地一下睁开眼,就看见陈舸正将披风往他身上拉。

“什么时候醒的。”

温煦制止了陈舸,开口还带着些暗哑,想摸摸陈舸的手看他冷不冷,却发觉自己的手要更凉,讪讪收手时,听陈舸说:“刚醒,你靠着这墙睡,在我旁边像个大冰棍儿,快披上点儿,小爷都快热死了。”

听着陈舸有气无力的抱怨,温煦只是将陈舸最上头的披风掀开了一点。

“一会儿张启繁给你端来药,自己能喝么。”

陈舸伸了伸胳膊,晃了晃手,白了温煦一眼,摇头:“我拿不动,你喂我。”

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待那整整一碗黑不溜秋的东西往陈舸嘴边一靠,陈舸只尝了一点儿,咂么着皱眉,苦大仇深,“这是什么,这么苦——嗯”

温煦逮着机会,将一小勺药都灌进陈舸嘴里,赌这人不会轻易吐出来弄脏身上。

等陈舸咽下了这一口要开口说话时,就又来一遍上头的操作。

半碗汤药见了底,温煦给陈舸擦了擦嘴,给人嘴里放了特别小的一块儿巧克力。

“这中药里都是补气血的东西,是良药苦口,你喝了就对了,巧克力太甜,不能多吃,一块儿给你分开四回。”

“你要走啊?”

温煦被陈舸这问话问的滞住,琢磨清了陈舸话里头暗含着的不舍,温煦点着头,逗弄他。

“是啊,我要走啊,平津有多少人都在盯着我呢,我可是忙人一个。”

陈舸咧嘴,切了一声,转头面向里头墙壁,后脑勺冲着温煦说:“走吧走吧,小爷死不了,也不用你伺候。”

等了半天没等来任何动静,陈舸慢慢儿转回头,就看见温煦站在通风口往外看。

“看什么呢?”

温煦将目光从外头喂马的瘦小身影上收回,抬手擦了擦鼻尖,冲陈舸建议着:“你跟我走吧。”

陈舸听了这话一愣,看了看自己,无可奈何地冲温煦问:“你看怎么走呢?去了哪儿不是被小鬼子逮着。”

他明白温煦的意思,“这里虽说,看着脏点差点儿,倒还算的上安全,和大部队也近,到时伤好,我就回去了。”

“我听说,你要建个纺织厂啊。”

见温煦点了头,陈舸将他的想法说了出来,同荣昭的没什么差别。

“你那个厂子要招不少工人吧,你知道么,其实就北平附近,河北、山东这一块儿,有不少、战士遗孀。”

陈舸看不清温煦的神色,指尖搓动着披风上头的毛毛儿,越说,声音越小,“她们、都挺不容易的,家里没了顶梁柱,老人孩子也都等着吃饭,还要看病。”

温煦嗤笑一声,走到陈舸面前,蹲坐在陈舸身边,掀开被子,一边查看着伤口,一边不留情的说他,“你倒是越混越菩萨心肠了?以前那快乐似神仙的陈舸哪儿去了?”

伤口有了急用药,陈舸的状况这两日要好上许多,不知是不是那两个部队留下照顾陈舸的人说了什么,在温煦来的第二天,陈舸就冲温煦解释了那天被日军突袭的情况。

“你这人吧,太护犊子。”

陈舸彼时已经能被人撑着靠在墙上坐会儿了,身后是温煦让张启繁从县城里买来的厚实被褥。

“你不是最会说了,谁的命不是命。那我陈舸的命就比那断了双腿的小兄弟更金贵吗?可他为了打仗连双腿都没了,他更该活着,去看看他守卫的国家,是如何为人民而战的。”

温煦手中搅弄粥的动作有过一瞬停滞,挑眉继续听陈舸掏心窝得劝慰着。

“可惜,听说他还是没能熬过去……”

“喝粥吧。”

陈舸接过温煦递来的粥,一手数了数日子,“今儿都二十七了。”

“给你摘草药的不是医生,就是个护士,她也根本不是中了一枪,是毫发无伤。”

温煦掸掸身上的灰,看着陈舸闪躲的眼神,“你怕自己熬不过去,先嘱咐了他们编瞎话糊弄我?”

陈舸端着碗喝完粥,从温煦手里接过帕子,擦嘴时蹭到脸侧,抽了抽眼角,问:“我这脸上不会留疤吧?唉,算小爷的勋章了……”

“你怎么知道的?”

温煦撩起眼皮,轻瞥了陈舸一眼,端着碗边冲地窖口走边说:“我断了他们的药粮,也不准备给他们补送棉衣。”

“温煦!”

陈舸的声音并不中气十足,但现下却是十成十的发了怒,蹙眉和站在不远处的温煦僵持着。

“你不是这样的人,你怎么,阿煦,这事儿也怪我——”

“你知道了,我变了。”

温煦垂头,端着碗的手缓缓垂在身侧,眼底盯着坑洼的地面,脑中闪过一个个他曾熟悉的、甚至交好的朋友。

“阿舸,我太理想主义了,我以为我做的很好,但每每在我留有一丝善意的时候,就会有人揪着那善把恶毒百倍千倍的还给我。我不能良善,我身后还有阿姐、还有温家上下几十口,甚至还有你,还有荣昭。”

“我没别的要求,只是希望若有不幸,再遇到这种情况,他们不能一视同仁,我要他们永远将陈舸和荣昭,放在首位。”

“这是我在北平能给你换来的唯一保障。”

小韩村再一次陷入深夜的寂静,除了路边枯树嚓嚓作响,韩琦起夜的时候,正巧碰上地窖边儿上的黑影。

她捂着嘴,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仰头盯着那影子。

她看不太清,也不敢动,还以为是什么坏人鬼神,在那黑影靠近时,闭上了眼,却被头顶暖呼呼的大手给拉回了神。

“小孩儿,你怕我?”

这人影开口说话,韩琦就知道这是谁了。

韩琦摇摇头,轻声凑近了黑皮,问:“哥哥,你这么晚咋还不睡?”

黑皮蹲着身,从兜里掏出了些银元还有糖块儿,给韩琦塞了满满一兜,听见了身后地窖传来的响动,才站起身,冲韩琦说:“哥哥要走了,来时也是心惊,吓着你们了。”

韩琦赶忙摇摇头,韩琦爹说了,这几个人算是好人,用了他们家东西还给了好多钱,也不吃他们家粮食。

“那个哥哥好了?”

黑皮将韩琦的头发摸乱,“快了。”

“哥哥你们是兵爷吗?”韩琦抓住了张启繁的手,“你们啥时候能不打仗了?”

张启繁听着耳后脚步声,不知如何开口回答这个小姑娘,又揉了揉人家的脑袋,临走时,只能嘱咐着,“跟好大人。”

温煦和张启繁回去时,没再骑马,提前准备好的汽车在村口处接了人,快马加鞭得朝天津赶。

而天津城,温煦也没跟司令和万家打招呼,晚间儿,乐康直接开着车出了城,在天津口上迎来了温煦后,温煦和张启繁换了车,那辆自唐山将他们送来的汽车又折返回去。

回城不急,乐康和张启繁换着开,后头跟着另一辆车也学着他们换着开,比去时耽误不少功夫,快到北平的时候,已经是廿八清晨了。

老人说,廿八把面发。

城里年节倒是摆摊的人少了许多,家家户户清早起来都热热闹闹的发了面准备包包子。

这两天温煦倒腾的没能好好休息,眉心和后脑累的钝痛。

裴敬被留在北平看家,昨晚上得了乐康的消息,就着手给温煦准备睡觉的里衣和软些的床褥,连安神消火的药膳也备好。

看着温煦眼下的青黑,裴敬皱着眉,劝着人喝了点粥,才放人去床上休息。

窗帘被缓缓拉上,乐康和张启繁两人换着打哈欠,裴敬在卧房门前冲两人摆摆手,悄声道:“你们去休息吧,我在这儿呆着。”

张启繁闭上眼,摇了摇头,靠在裴敬身上,冲乐康说:“孟姜去睡吧,我也在这儿守着。”

乐康揉了揉眼,嫌弃的撇了撇嘴,转头走着,无声呐喊:这叫什么事儿,真是活像狗看见了肉,一没人看着,就上去扒着!

张启繁和乐康一看也是熬狠了,两人都没心思斗嘴,裴敬赶紧拖着身上这个大家伙去了会客厅,给张启繁放到在黑色沙发上,想去给找个毯子盖盖,却被张启繁拉着手也躺上了沙发。

“我就眯眯,不用盖,少爷睡了得半天,你晚上指定也吊着心睡不着,再眯眯。”

裴敬倒是顺从着躺下,瞅见张启繁下巴处的青茬,上手摸了摸,想起温煦泛着黑青的双眼,又去看张启繁的眼,看上去比温煦好些。

“怎么少爷瞧着比你惨些?”

张启繁睁开眼,眯着去看裴敬,“他让我在马棚边儿上熬药。”

裴敬扑哧一声笑出来,在张启繁怀里抖着,凑上去嗅了嗅,“还真是,我说你怎么身上有股味儿啊,原来是让你去马棚了。”

被张启繁那双眼睛一直盯着,裴敬讪笑一声,伸手在张启繁胸膛处顺了顺,躺在张启繁肩头闭上眼,“快睡快睡,我们黑哥怎么惨兮兮的,睡醒就好了哦。”

两人暖烘烘的,是张启繁这几日都未曾感受到的温暖,拨了拨裴敬的头发,突然想起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也许条件却是不好,小女孩的头上不似裴敬的这边顺滑,一股一股的打着泥绺子。

“走前儿,有个小娃娃,”张启繁想说她傻乎乎的冲自己问话的事儿,话到了嘴边儿,重新抱紧了裴敬,闻着那股皂香,轻声说了句,“小女娃,还挺可爱。”

“也许你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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