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栋林立高楼灯火通明,其下架空层绿化带修剪成圆润舒展的球状,数架摄像机对准了被打光灯照亮的绿化带旁,工作人员在机器后面匆匆走过。
柯凛在心中默背了几遍台词,身旁及肩短发的女人笑着调侃道:“哈哈,要拍吻戏了,是不是挺紧张的?”女人面容艳丽,又因为利落发型与职业装显得十分干练成熟,正是去年白玉兰奖的得主尚微。
“嗯,”柯凛点头,虽然脸上表情寥寥却态度恭敬,“微姐有什么经验传授么?”
尚微之前的几天与他演了数场对手戏,对他的表现还算满意,于是也毫不吝啬地向他传授了亲密戏时应该如何酝酿情感,又说:“别担心,导演说了只是借位亲。”
柯凛觉得身为演员应该敬业,就算真亲也没事,于是解释道:“之前偶像剧也是有吻戏的,没关系。”
两人闲聊片刻,导演那头开始拍板:“准备了啊!”
按照剧本,柯凛将尚微搂在怀里,轻轻抚摸她后颈垂落的柔软头发,眼神温柔地盯着她的发顶,许久才说:“我回去了,你早点休息。”
这一段剧情是女主身体不舒服,男主知道后推掉演出送女主去医院检查然后又把女主送回来。女主愈发觉得男主虽然年纪小但却可靠。
“这么晚了,你去我那里休息吧。”尚微的手在他后腰摸了摸,望向他的神情既带着几分成年人的游刃有余又有些羞赧。
柯凛笑了笑,摇头:“我还要去一趟酒吧,得补救一下今晚的演出。”
尚微平日不去酒吧,因此对演出之事并不了解,此刻道:“那你快点去吧。今晚…谢谢。”
“和我还说什么谢谢啊,”柯凛左手揽着她肩膀,右手托着她的后脑勺,“姐姐,你是不是没把我当自己人?”他眉眼邪气,看起来像个混不吝的混世魔王,但眸中透出的星点委屈就让人感到反差感极大。
“怎么会,我就是嘴笨。”尚微下定决心,轻轻踮脚吻向他。
尚微扯着他的衣领吻向他时,柯凛按照剧本的模样略微睁大眼睛。
尚微愈发靠近的脸在某一个时刻变成了宁恕的脸,柯凛的心难以自持地剧烈跳动起来,然而仅仅是一瞬间,他便清醒地意识到—这是他正在合作的前辈。
不是宁恕。在他说出那样的话以后…他再也不能见到宁恕了。
幻想如同彩色肥皂泡般转瞬破碎,尚微并没有真正吻到他,只是卡了个角度。
*
检查过手臂的恢复情况后,柯凛跟在黄晓身后步入纸醉金迷的酒店包厢,里面的人已经开始推杯换盏,眼见柯凛的到来纷纷和柯凛打招呼,柯凛应付了事,心知他们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姓氏才愿意虚与委蛇。
端坐在角落,衣衫服制颇为复古的姜夜晓冲柯凛挥了挥手:“嗨,大英雄。”
“滚。”柯凛这段实际和他倒是熟悉了些,姜夜晓除了是个大色迷以外,对朋友是讲义气的,个人能力也十分出色。
众人又是打牌又是麻将地开始消遣,柯凛忽然发觉一个熟悉的脸庞—姚俊然。爱豆出身,主攻音乐,那个和宁恕一直关系很好的臭小子。
他不愿再想到宁恕,蹙着眉头便继续玩弄手里的筹码。
柯凛已经许久没见到宁恕了,听闻《正气年代》里他的戏份已经杀青,却不知道他最近在忙些什么,但是前几天看超话的时候,似乎看到宁恕出国了,好像是去度假。
柯凛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天晚上他让宁恕“再也不要出现在他面前”当然是气话,只因宁恕每每靠近他后又把他推开,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挥之即来的可怜流浪狗。
他讨厌这样,可是每当宁恕看向他,甚至都不需要呼唤—
他就会巴巴地凑上去,想把有着破碎眼神的青年完全占为己有。
姜夜晓见他起身,说:“要走了?”
柯凛摇头:“去洗手间。”
包厢内面积很大,放有各种各样的娱乐设备,洗手间也设有三处。柯凛见靠近麻将桌的洗手间有人,便往楼上没人的洗手间走去。
然而他前脚刚到,后脚便有个匆匆忙忙又鬼鬼祟祟的脚步声跟了上来。柯凛手臂刚好,正想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跟着自己,却在消防标志的荧荧绿光里看到了姚俊然的脸:“…”
姚俊然总不可能是来攀附他的,柯凛之前和宁恕时常一起,也在宁恕嘴里听了不少关于姚俊然的事情。
他拧开洗手间的门,一言不发准备关上。
“等等!”姚俊然情急之下伸脚卡着还未关上的门,“我有事找你。”
*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姚俊然见着柯凛的脸色渐渐阴沉得可怖,心中愈发着急。
柯凛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有些狂乱的思维,方才姚俊然告诉他,宁恕去欧洲了,不是度假,是去精神病院疗养。
他曾经在宁恕嘴里听见过“人格整合”这个词,他也知道人格整合或许是治疗DID的最好方法。那宁恕去疗养,是不是就是为了整合?
宁恕说过他的存在就是为了弟弟,可以推断出宁恕是副人格,那么整合以后,宁恕还会存在么?
一想到这里,柯凛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我知道一些。”
姚俊然坐在柯凛的跑车副驾,迎着冷风,声音有些哽咽:“我知道他心理有点问题的,我一直知道,想着最近他压力大去疗养一下也挺好的。但是…之前有一天我们一起打游戏的时候,我的游戏捕捉摄像头忘记关了,我昨天看的时候发现,他说的话…”
他显然是有点绷不住了,眼里落下泪来:“他说的话太他妈像遗言了,他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这样玩了’,我说‘以后多的是机会一起玩’,然后我起身去拿饮料,我走开的时候他还哭了…恕哥不是爱哭的人,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才会来找你的…我去问了他助理,问了他经纪人,他们工作室的人都不知道。”
柯凛冷不防打断了他,语调带着剧烈的震颤但又极度冷硬:“我要去找他,我必须去找他。”
姚俊然忍不住哭出声来:“我不知道他在哪个医院,这混蛋…靠!”
柯凛深呼吸了好几次,却仍然无法平静,宁恕的生命仿佛在他指尖如同沙砾般匆匆流走,他能感受到却无法挽留,他的咽喉霎时疼痛起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味:“宁恕有解离性人格障碍,就是…多重人格,他这次去,可能是为了整合,因为他人格切换太频繁,已经严重影响生活了。”
“你什么意思?”姚俊然扯着他的衣服质问,“整合是什么意思?”
柯凛颓然闭上眼睛,挣扎着吐出那几个字:“平时和你相处的那个人格,再也不会出现。”
他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宁恕望向他的眼眸宠溺又温柔,带着炽热的情感,恨不得替他踏平所有的困难,却总是在他们关系要踏过那条线之前将他远远地推开。
是因为宁恕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姚俊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一直在发出重复机械的声音:“怎么会呢?怎么会这样呢?他之后还和我有通告呢,他是重视契约的人,不可能放主办方鸽子的…”他念叨许久,转过头时却发现那个总是冷酷面无表情的男人侧脸蜿蜒而下的泪痕。
*
“啊啊啊啊!放我出去!妈妈!”哭嚎声穿透墙壁,宁恕一夜未眠,此刻又被噪声干扰自然心情不悦。
他入住的医院条件很好,收费也非常高昂,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隔壁那卷毛小孩白天看着还像个正常人,晚上就一个劲地大喊大叫还砸东西。
哦,也不对。都到这里来了,还能是什么正常人。
宁恕自嘲的笑容爬上嘴角,透过带有玻璃窗的房门他瞥见几个人影匆匆闪过,脚步声与器械架滚轮与地面瓷砖摩擦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尤为瘆人。
医院里处处皆是摄像头,将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汇报给护士站的护士和医生,医院里病人少医疗人员多,看管非常严密。宁恕的行李箱在入院时就被他们至上而下地全都搜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危险品才让他带进来。
他在黑暗中一遍又一遍地以右手拇指抚摸着手里的平安符,听着病房那一头的哭喊声持续了许久,最终大抵是湮灭在镇定剂里。
周遭变得安静下来,宁恕在这几日的治疗下记忆断断续续,恍惚之间竟觉得以往的好多事情都变得模糊无法想起。
眼泪从眼角滑落,在耳侧留下湿润的水痕。
他不想忘记柯凛。
宁恕猛地坐起,拿起衣柜里的灰色羊绒毛衣,将脸埋在其中深深嗅了一口。他原本买了十瓶柯凛的那款香水,入院时却被护士以“危险品”为由没收,他只好将这些衣服都喷上了香水,至少自己还能闻得着味道。
那味道像是雨后的森林,木质香里夹杂着些许浅淡的花香,他抱着有些厚重的毛衣,就仿佛自己又重新倚在柯凛的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倒计时1章,马上恕子哥就要满血复活,回国夺回自己的一切(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