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徒生背后一凉。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后颈,像一只察觉到危险的动物,一边炸毛,一边警惕地朝四周观望——
仍然是宁静和谐的教堂。
形形色色的人们陆续来到这里,或是好奇的游客,或是虔诚的信徒,各行所需,安然有序。
信仰的力量是温柔地抚慰着一切在世间经受苦难的灵魂,无论是身体上的残疾还是命途上的多舛,只要相信灵魂能够升入天堂,即使一无所有地死去,也还是会面带笑容。
教堂中,有戴着头巾的老婆婆低声颂诗,有面容沧桑的中年人闭目休息,也有尚未成年的孩子们。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对兄妹,哥哥身形纤细,努力地推着妹妹的轮椅,妹妹年幼,却已经失去了行走的能力,让人不禁深感怜惜。
安徒生海蓝色的眼睛迷茫地眨了眨。
“是错觉?”他迟疑着想。
差不多在教堂里待了一个小时,安徒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说好的线索和见面机会呢?这都快到下一个时间点了,教堂的各个角落也都找过了,线索和见面机会在哪里?】
他都快能把教堂里那几件瑞典国宝的所有细节部分都鉴赏完了!
安徒生坐回到三位临时旅伴身边,撑着脸,仔细地复盘。
【教堂就这么大,还能往哪里藏线索和人呢?】
安徒生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整个教堂,尤其注意看了看每位路人的包和衣服口袋,还是一无所获。
一位信徒泪流满面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安徒生缓缓坐直了身体。
他想起来了,除了面向所有游客的开放场所,还有一个理论上也是可以自由进入的地方。
*
告解室是专门用作告解仪式的小房间。
告解仪式的另一种常见称呼是“忏悔”。耶稣在复活的第一个晚上,向祂的门徒们显现,说:“愿你们平安!就如父怎派遣了我,我同样派遣你们。”说了这话,就向他们嘘了一口气,说:“你们领受圣神吧! 你们赦免谁的罪,就给谁赦免,你们存留谁的,就给谁留存。”
“忏悔”本身便包含着一个前提:原罪。
人生而有罪,即便没有罪行,也仍然怀有罪性。
忏悔的目的是求得上帝的恩典与救赎。“忏悔召教的中心是一种喜悦的消息和福音的信息。忏悔是恢复盟约之主的钟爱,也是踏上回家旅途的开始。”
推开木门,安徒生拉开椅子,端正地坐下,深吸了一口气。
“神父,求你降福,因我有罪。”安徒生垂眸,“自我上次告解,已有数月之久。”
这是告解通用的开场白,和划十字一样,是必要的程序。
神父慈爱的声音从屏障后传来:“孩子,不要为此担心,主的大门随时会为你敞开。”
静谧和孤独,或许还有自幼以来养成的对信仰的依赖,让本来只是想来寻找线索的安徒生一时沉默,当真重又沉浸到巴黎的那一个月里。
曾经在卢浮宫里见到的名作已然记不起细枝末节,但遇见的人、经历的事,现在想来仍然清晰。
过了许久,安徒生缓缓开口:“我犯下了罪行。”
“我向人们撒谎,对亲近的朋友隐瞒真相;目睹血案,却为了自己的利益闭口不言。”
“如果我能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们实情,也许会受到一段时间的行动限制,但是就能保护更多无辜的生命。如果我能勇敢地在一开始就说出真相,后来的那些可怕的事情,或许甚至不会发生,至少不会如此大规模地发生。”
“但是,我当时心中只有自己,自私自利——我有罪。”
“有无数的人,因为我的隐瞒而被卷入祸事之中,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可他们甚至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我的双手在世人眼中是干净的,我拥有关心我、保护我的亲长,有明亮的未来和前途,还获得了意料之外的能力。”
“我的生命美好得像是花朵,从森森白骨里汲取了养料,开得张牙舞爪肆无忌惮。”
“如果不是今天因故来到了大教堂,我还会沉浸在罪恶的喜悦与欢乐中,不知悔恨——我有罪。”
“我为这些罪过,以及之前所有罪过,感到忏悔。”安徒生说。
“人都是会犯错的,区别在于有些人勇敢地承认并且去弥补,而有些人视若无睹。”神父柔声说,“去弥补吧,孩子,主赦免你的罪,并会与你同在。”
安徒生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孩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神父问道。
安徒生直言:“请问有人托您转交一张卡片吗?”
“她要找的原来是你。”神父用带着笑意的声音回答,“没有卡片,只有一句谜题,‘它是旧日的礼物,也是远方的幻影’。”
安徒生:“……”
对斯德哥尔摩近乎一无所知的丹麦人悲伤地离开了告解室。
*
告解室外,化名为“堂吉诃德”的西班牙人等着他,正热情地举着手,想跟他击掌欢庆忏悔结束:“赞美——”
贺词才蹦出开头的音节,就被丹麦人悲伤迷茫的表情又吓了回去。
堂吉诃德收回手,转而友善地关心起来:“怎么了?”
安徒生捂住脸:“怎么说呢……只是在想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目的地。”
【有意思的说法。】
堂吉诃德提起了兴趣:“是不知道具体的方位和地名吗?”
“对。”安徒生叹气,“只有一句话的线索,‘旧日的礼物,远方的幻影’。”
“肯定是和历史相关的建筑,只是不确定是遗迹还是博物馆。”他思索着,“关键词应该还是那句‘远方的幻影’。难道说的是某座收藏着外国文物的博物馆吗?”
他想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颓唐地选择放弃。
“我大概必须得找一位好心的本地人问问了。”安徒生喃喃道,“我也不想这样的,但这绝对是天鹅都救不了的谜题。”
在外国游客的认知中,北欧人均社恐——但是社恐和冷淡也是分层的。丹麦人是北欧三国里公认的“放荡”“离经叛道”,再高冷端庄的瑞典人也会在龙虾节上放飞自我,挪威人一向欢天喜地热热闹闹。
随着欧洲政治经济中心的转移,长久以来,北欧扮演着“沉默寡言”的形象,似乎与常年阴云密布的冰冷气候融为一体,以至于“地理环境决定论”都热衷以其为例。但是时间往前调整,从最北端的冰原雪地上曾经走出维京的军队,激昂的战歌在整个欧洲奏响。
火焰只是沉睡在冰层之下,但它永不熄灭。
总而言之,找到一位乐意帮忙的本地游客并不很困难。
眉目慈和的老奶奶听完安徒生转述的形容,注意到的关键词显然和安徒生不一样。
“礼物和远方啊……”老奶奶叹息,“历史留下给后人的都可以说是礼物,但如果特意点明的话,果然还是那座在当年就是作为礼物被建造的宫殿吧。”
安徒生眼睛一亮:“是怎样的一座宫殿呢?”
“说不清楚,我也就是以前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去那里约会过一次。”老奶奶乐呵呵地回忆,“是在近郊的王后岛上,名字的话,应该就是‘华国宫’。”
“当时整个欧洲都很痴迷华国的文化,因为很遥远,去着很不方便,大多数人都只能想象那里美丽的模样。王后也很好奇东方的景象,国王就为她花重金购置了华国出产的精美物品,创造出这一座宫殿,来庆祝她的生日。”
“在约会的时候,我也遇到过华国人,还用特别蹩脚的那几句华语跟人家打招呼,问他们怎么看待这座宫殿。现在想想,真是美好的过去啊。”老奶奶说,“国王和王后,多么浪漫的故事,用这个故事来提醒你的那个姑娘,也一定是期待着一场美好的约会吧。”
安徒生笑而不语。
【约会?期待?】
【恶作剧而已,唉。】
问到答案,安徒生琢磨了一下距离,还是决定搭堂吉诃德的便车。
“可以吗?”安徒生转头问道。
“当然可以,我们本来就是临时旅伴嘛。”堂吉诃德笑眯眯地答应下来。
“说起来,我们西班牙也有一座华国风格的著名建筑。”堂吉诃德兴致勃勃地说,“在首都近郊的科蒂亚宫,不过不是一整座宫殿,而仅仅是一间茶室而已。”
“毕竟是当时席卷了整个欧洲的潮流……最早是从法国那边开始的吧,启蒙时代的思想家们都对东方的华国很感兴趣,然后渐渐的,其他国家也开始效仿。”安徒生困惑,“不过,我似乎没在丹麦见过这种‘华国宫’,这种风潮是独独避开了我们吗?”
堂吉诃德眨眨眼:“清和紫的故乡就在华国旁边,也没有特意装饰过这种宫廷呢。”
安徒生差点信以为真。
清捂住额头,似乎是在头疼小辈的胡闹。
紫毫无长辈架子地冷哼一声:“你别听这孩子胡说——华国在东亚的影响……已经远远超过‘特意装饰’的范畴了。”
安徒生的关注重点情不自禁地又偏移了一下:“紫小姐现在说话的语气和用词都好成熟。所以,当初在动物园,真的是被吓哭了吗?”
【真的不是在刻意扮演小孩子,以期同伴们的关心吗?】
性格变幻无常的大前辈重新又回到小女孩说话的声调,歪着头,甜甜地回答:“你猜?”
安徒生识相地闭嘴——
这样的紫小姐莫名可怕,他不敢猜。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已经决定要写异能大战了!所以,怜爱一下本章认真忏悔的安徒生老师,再过几个月,踏上战场的时候,大概要忏悔的内容就几天几夜都说不完了。
而且老师们的异能力和个性还是战斗场面里更能彰显啊,小熊已经在思考给某些老师的便当盒里应该放什么了!
(小熊,但恶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