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见华国宫的第一眼，安徒生无意中朝身边一瞥，发现清和紫都露出了十分古怪的神情。
丹麦人眨了眨眼，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堂吉诃德笑得乐不可支，不知从哪里拿出了相机，对着华国宫一顿猛拍：“等以后再去华国玩的时候，我必须把这照片给他们看，让他们猜猜这是哪种风格的建筑！”
紫面露悲悯：“他们绝对猜不到答案，十有八九会觉得是波斯或者土耳其的风格。”
“双向奔赴的误解啊，”堂吉诃德啧啧，“不过为什么是波斯和土耳其？因为配色很鲜明，会让他们联想到家里摆着的波斯地毯吗？”
“倒也不是配色的问题。”紫不忍直视，“这配色也可以说是很典雅的华国色彩搭配，朱红、明黄、琉璃绿，但是组合得莫名奇怪，太张扬了。”
“这座建筑……奇怪得就像是横滨的那种装着彩窗的仓库。”清叹气，“生搬硬套、根据自己的理解去‘模仿’另一种文化——不过，大概文化在跨国的过程里都会经历这种事情吧。”
这下，安徒生也大概听懂了。
“是说这座宫殿其实并不像华国的风格吗？”他好奇地问。
“至少外表不像。”堂吉诃德挑眉，“回头给你看看我以前在华国拍的那些照片，你就知道差别有多大了。”
华国宫的主殿高两层，每层分为前后殿，各有几个房间。
整座建筑其实是十七世纪西方理解的东方风味和法式洛可可的结合体，墙壁的主色调是红色，屋顶虽然没能做出琉璃瓦，但尽量调制出了琉璃绿，还用心地雕刻了金色的龙。
紫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颤抖而虚弱：“谁家金龙会长着蝙蝠翅膀啊……”
堂吉诃德放肆的笑就没消失过，相机卡擦卡擦，一刻都不带停。
“这是被当成滴水兽来制作了吧。”西班牙人其实对此装饰的来源颇为理解。
进入宫殿之后，三位对华国有些了解的游客才逐渐认真。
“真是漂亮的墙纸。”堂吉诃德站远了些，仔细看着宫殿的布置，“用丝绸和东方刺绣来模仿油画的笔触，色彩朴素但优雅，和水晶吊灯的剔透相呼应——对于那个时代的欧洲来说，真是别出心裁的设计，居住在这样的房间中，不会时时刻刻被金银珠宝环绕，想必能拥有珍贵的宁静和幸福吧。”
清看了看房间角落里摆放的黑色物件，微笑起来：“他们还做了屏风。”
“屏风是什么？”安徒生问。
“一种用来遮挡风的家具。”清讲解道，“同时也是一种营造美感的重要道具。”
“严格来说，这架屏风的配色其实很古怪。我从没见过以黑色丝绸为底的，设计者又用金线绣了花鸟——这看着不那么华国风格，倒是有点像我家乡的风格。”她笑道，“不过，光看这一件作品的配色，我忽然想起一位华国故友曾经写过的诗词了。”
“‘小山重叠金明灭’……他当时所想象出的金色刺绣，想必类似于这样的明丽吧。”
安徒生似懂非懂，而房间中忽然响起另一道声音。
“也不一定——我的意思是，他当时想的不一定是屏风。”黑发黑眼的亚洲人笑着接过话茬，他肩膀上坐着的小猴子也煞有其事地点着头，“我们当年问过好多次，温老爷子都没肯讲明白他到底写的是什么。”
安徒生眼看着三位旅伴都激动了起来。
堂吉诃德大步向前，直接搂住了这位陌生的亚洲人的脖子，亲昵地同他打招呼：“真没想到你能来欧洲玩！”
他似乎是抢了小猴子的“地盘”，于是小猴子气愤地用爪子挠了挠他的手臂，隔着衣服，半点实际伤害也无。堂吉诃德毫不在意，反客为主，还揉了揉小猴子的头毛，笑嘻嘻地也跟它打招呼：“好久不见啦，悟空。”
亚洲人的表情瞬间变得古怪起来：“塞万提斯，你是嫌自己被揍得不够狠吗？还是忘了金箍棒砸在身上的感觉？”
西班牙人眼神无比真诚：“怎么会呢？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我们可是朋友啊！悟空和你都不会突然揍我的吧！”
亚洲人一时无语；清笑着摇了摇头；紫则抬起头，友善地同亚洲人打招呼：“下午好，承恩。”
“您好，紫小姐。”吴承恩蹲下身，笑着和她握手，“看来塞万提斯是个不错的导游，您和清小姐在欧洲玩得很愉快。”
“能在欧洲玩，还要谢谢你们的帮忙。”紫神情柔软，“义仍是个好孩子，愿意用‘牡丹亭’这样珍贵的天命来帮我和清这样异国的老人。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活几年，在死前又能不能去华国见他一面，还要先劳烦你替我向他道一声‘谢谢’。”
他们对话时用的是华语，安徒生只听出了最简单的那几个人称代词，其他内容全是一头雾水，只能连蒙带猜。
【这位先生是他们三位的熟人？也是异能力者吗？】
好在站在旁边的他也没被彻底遗忘。
吴承恩站起身，瞥了他一眼，向堂吉诃德询问：“这位是……？”
堂吉诃德拉过安徒生，热情地担任介绍：“这是北欧这边的一位异能力者啦，也是我们的临时向导，会带着我们在斯德哥尔摩玩一天，姓氏是‘安徒生’。”
安徒生配合地露出微笑。
吴承恩点点头，对他伸出手：“您好，我是吴承恩，您可以直接喊我的姓氏，也许我们日后在工作的时候还会有更多接触。”
从华国人的口中听到瑞典语，哪怕不是自己的母语，安徒生也感觉十分惊喜：“您居然会说瑞典语！”
“工作需要，但其实也还很生疏。”吴承恩谦让道。
这次仿佛被隔绝在外的是不会说瑞典语的三人。
堂吉诃德看着气氛忽然和谐融洽了起来的安徒生和吴承恩，又想了想吴承恩不知何时学的瑞典语，忽然有些不详的预感。
【单纯来旅游的话，似乎用不着特意再学一门语言吧……承恩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他把这话问出了口。
吴承恩有些意外：“还能是做什么呢？当然是来工作啊，你以为呢？”
堂吉诃德瞳孔地震：“我以为你退休了！和我们一样，也是来旅游的！”
“……我倒也想过上退休生活。”华国人幽幽道，“但是退休年龄又延迟了，我至少还得再上十几年班。现在能退二线，搞搞外宣和文化交流这种相对清闲的工作，就已经该知足了。”
“区区十年，眼一睁一闭，也就过去了。”堂吉诃德拍了拍他的肩，诚恳道，“好歹还有退休年限呢，总比清和紫当初的处境好点。”
“嗯……倒也不能用那种情况类比。”吴承恩道，“虽然嘴上会埋怨，但其实只要能为国家出力，无论如何都会觉得愉快的。”
“那我们换个话题？”堂吉诃德笑道，“你是土生土长的华国人，我们又在华国宫里，你愿不愿意给我们这些外国人讲讲华国文化？”
吴承恩推辞：“清小姐和紫小姐对华国文化的理解已经是大师级别了。”
然而，清和紫也想听他讲。
“承恩讲的那些传说故事总是很有趣。”清说道。
紫的理由更加现实：“我和清已经几十年没去过华国了，仅仅能从纸面上了解而已。”
吴承恩推辞不过，也就只能欣然从命。
他环顾一圈宫殿布置：“那么，就从梳妆台下摆着的粉彩瓷说起吧……”
安徒生认真地听着华国人的讲解，眼睛亮晶晶的。
在沉浸在华国故事里之前，他抽出片刻，思考了一下“捉迷藏”的问题，但也仅仅是一瞬间而已，很快就抛之脑后。
【大不了之后看夜莺的回放啦，这都好几个地点了，对比一下/体型，肯定能找出拉格洛芙本人。】
安徒生劝慰了自己几句，然后就快乐地把“捉迷藏”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藏在窗户后的拉格洛芙觉得他是在消极游戏。
瑞典超越者本该十分生气，但是此刻，小女孩的心情却有些微妙。
“这种做法是绝对不正确的，不可以让不知底细的外国异能者进入首都，不可以违反规则，不可以明知故犯，不可以把我们之间约好了的惩罚放在一边。”她反反复复地念叨着，声音却越来越小，“可是……可是那是吴先生的朋友吗？”
“吴先生的朋友也不会是坏人吧，”挪威超越者自己也趴在窗户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小声地和她讨论：“如果是为了听吴先生讲的故事而暂时放开游戏，我觉得还挺值得的——每次听吴先生讲故事，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像那时听着《一千零一夜》一样，想象无拘无束，身心都飘浮在宇宙当中。”
“我当然知道！”拉格洛芙鼓起半边腮帮子，“吴先生经常进宫来给陛下和殿下们讲故事。”
来自华国的这位外交官温文尔雅，身边带着一只可爱聪慧、讨人喜欢的小猴子，又擅长讲充满东方色彩的神话故事，是瑞典王室的座上宾。
拉格洛芙负责保护王室成员，跟在公主殿下身边，也听了很多次吴先生讲的故事。
她很喜欢这位先生，也很喜欢他故事里描绘出的华国，瑰丽又神秘，让她想起家乡威姆兰，布满精灵的古老之地。
出生不久，她左脚就残疾了；三岁时，她完全失去了行走的能力。其他孩子的童年是无拘无束的奔跑和探险，她的童年是在老祖母讲述的精灵故事里探险——精灵和妖怪藏在威姆兰郁郁葱葱的森林里，北风吹过时，它们窃窃私语，冬雨落下时，它们一齐咆哮……
【如果能去华国看看就好了。】
在某些时刻，因为异能力的特殊性质，注定被这片自己守卫着的国土囚禁的超越者，偶尔也会像大多数十二岁的孩子那样，做一个美丽的梦。
拉格洛芙垂下眼，原谅了安徒生的不用心，也静静地听起故事。
当语言成为故事，或许也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语言”而已，那是魂魄的交感，悄然散落在天地之间，让人借着它的眼睛，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多么幸福啊。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在华国宫里刷新出华国文豪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