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这边原本的安排是让丹麦来的客人在皇后岛上的某座宫殿暂行休息，但这个建议遭到了师生两人的一致拒绝。

安徒生面露难色：“我下午才在华国宫经历过一些事情，现在不是很想继续居住在那种宫殿里，总觉得还会有更多意外发生。”

埃瓦尔德的理由比他的学生还要简单粗暴。

“我是来旅游的。”还顶着盟国高官名号的异能力者坦然地说，“公费旅游，不住住斯德哥尔摩的酒店就太浪费了。宫殿回丹麦也有相似风格的可以住，但酒店只有在别的国家住着才有感觉。”

他甚至期待地看向了原计划接他们去皇后岛的侍从：“你有没有什么酒店推荐？”

皇家侍从：“……”

侍从小哥沉默了许久，才屈辱地继续询问道：“您有什么偏好吗？想要能看到海景，还是想要体验瑞典传统韵味？”

“不可以都要吗？”埃瓦尔德诚恳地问道。

被迫客串导游的侍从小哥再度沉默。

良久，侍从小哥终于回答了，只是声音带了点咬牙切齿：“那就是斯德哥尔摩大酒店了。”

于是，在经历过跌宕起伏的一天后，安徒生从医院里把自己亲爱的老师接了出来，终于能在明亮宽敞的房间里，安稳地睡上一觉。

第二天一早，安徒生换了一套稍微正式一点的衣服，长袖白衬衫配上黑色长裤。

他觉得埃瓦尔德老师说的还是有点道理，虽然地点什么的无所谓，但毕竟是要和拉格洛芙一起出去玩，相较于之前的“捉迷藏”，大概会稍稍正式一点，值得在服装上用点心，而不是随手抓一身T恤配牛仔就出门。

到市政厅门口，和拉格洛芙见面时，安徒生发现自己想多了。

拉格洛芙本人穿的就是T恤配牛仔——上半身是胸前带动画印花的白T恤，下半身是牛仔短裤，脚上穿着的是罗马式的凉鞋，衣着相当随意简单。

不像是瑞典超越者，反而能完美融入嬉笑打闹的孩子们中间。

拉格洛芙打量了一番安徒生的穿着，眼神逐渐微妙。

她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直言：“你……不热吗？”

此时正值斯德哥尔摩的暮春时节，与初夏之间也没什么明确分割。只要阳光明媚，室外温度对于土生土长的北欧众人来说，就是完全可以当作夏季来狂欢的好时节。

安徒生：“……还好。”

他嘴硬地回答道。

走过黑铁铸成的市政厅大门，再穿过一条并不很长的拱形廊道，就可以进入第一层庭院。廊道旁开了一间小房子，房子前有用英语和瑞典语标注的“售票处”牌。

拉格洛芙摇着轮椅，来到售票处前，买了两张票，递了其中一张给安徒生。

安徒生有些惊讶：“拉格洛芙，你来市政厅也是要买票的吗？”

拉格洛芙拧着眉头反问：“那不然呢？我是来陪你一起游览的，又不是带你来开会的，肯定要买票的。”

安徒生斟酌再三，还是决定不把自己原来的猜想说出口。

丹麦人在瑞典人那里已经是近乎刻板印象的“不守规则”，他还是别把这一个印象再坐实点了吧。

站在市政厅的庭院里，可以见到砖红色的墙壁和丛生的爬山虎藤蔓。春末夏初，葱茏的绿笼罩着浅淡的红，像是建筑蓬勃而出的生命力。

庭院里人来人往，有些是捧着相机和地图、满脸好奇的游客，有些则更加特殊些。

穿着洁白纱裙的女人和西装革履的男人都笑容幸福，身边围绕着他们的亲朋好友，看不见的粉红泡泡飘满了庭院的那个角落。

——市政厅，既因为举办诺贝尔奖这样的国际知名奖项出名，更因为其婚姻登记处的职责神圣温暖。

“市政厅的庭院总是很热闹。”顺着安徒生的视线看向那一角，拉格洛芙的眼神也柔软了下来，“每年都会有成百上千对新人选择在这里举行婚礼。”

“诺贝尔奖举办的那个夜晚呢？”安徒生问，“那时候还允许普通市民进入吗？”

“不允许啊，因为有安保之类的考虑嘛。”拉格洛芙说，“但是每年都会在斯德哥尔摩的学生中举办抽奖，随即抽两百名学生来参加晚宴。”

瑞典超越者回忆着：“我也只参加过两次宴会而已……舞会的时候，公主殿下会让我自己玩一会儿。每次我走到庭院里来的时候，都能看见学生们非常兴奋的脸庞，寒冷都没能扑灭他们对大厅里翩翩起舞着的那些学者们的向往。”

“那你对于晚宴、舞会和学者们是怎么想的呢？”安徒生问。

拉格洛夫鼓起半边的腮帮子，认真地想了想。

“没什么感觉。”半晌，她诚实地说，“我不会走上学术道路，陪伴在殿下身边，又时不时地能看见好多这样的人，实在是对这种活动提不起兴趣。”

“还是庭院更好看。”拉格洛芙笃定地说，“心中怀有着燃烧的理想的学生们最棒了！”

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拉格洛芙和安徒生离开庭院，进入了市政厅一楼的蓝色大厅。

斯德哥尔摩大厅其实并不历史悠久，完工至今也就八十年而已。但或许是砖块的橘红色有着某种古典的加成，整座大厅看上去仍然是十分具有文艺复兴时期的那种风情。

突然想起了昨天老师讲过的奇怪笑话，安徒生盯着橘红色的大厅墙壁，若有所思：“为什么要取名为‘蓝色大厅’呢？”

瑞典超越者给出的回答比老师的玩笑听起来正经多了：“因为是国旗和王室徽章的颜色。”

“蓝色和金色，蓝色为底，金色为纹，”拉格洛芙伸出手，指了指市政厅的两层楼，“所以，是一楼的蓝色大厅和二楼的金色大厅。”

安徒生也抬起头，看了看二楼，然后被高悬于穹顶之上的庞大物体吸引了视线。

用金黄色围栏细致稳固地保护起来，在围栏上也刻有精致花纹的，并非是什么华而不实的装饰，而是整个斯堪的纳维亚地区最宏伟的一件乐器，华美而庄重的管风琴。

“每年为晚宴和舞会伴奏的就是它吗？”安徒生问，“它真美……你们有没有考虑过请一些更著名的音乐家来弹奏它？”

拉格洛芙抱胸：“你是想说德国的巴赫大师？我们正打算请，明年应该就能成功了。”

安徒生回神：“……我能问一下，大师有什么比一国王室主办的国际盛事更重要的日程安排吗？”

“怎么没有，你太小看大师的诱惑力了，”拉格洛芙深沉道，“比据守北欧的一国王室的邀请更重要的，是当今作为欧洲霸主的那一国的王室的盛会。”

“总而言之呢，英国的那位女王陛下想要让大师为自己的订婚典礼伴奏。”拉格洛芙叹气道，“于是大师今年一整年都没有空缺的日程了。”

这真是好悲伤又好现实的一个消息，安徒生也想为盟国掬一把辛酸泪。

青灰色的大理石层层盘旋，弧度低缓优美。通过石质阶梯，可以前往二楼。

二楼主要是由两间大厅组成，议政厅和金色大厅。

议政厅的主色调是红色，实木长桌整齐成列，看起来也十分庄重。

安徒生探头往里面看了看，拉格洛芙则是连看都不想看。

“这是整座市政厅最无聊的一个部分。”瑞典超越者如此宣称，“除了开会，它别无任何用处。开的会也就一般般，基本做不了什么重要决议，来开会的议员甚至都很少有全职的，大家都是约着某个下班后的时间，过来聊一些无聊的话。”

“也可以说是回归古希腊时期的先哲之风嘛，”安徒生说。

拉格洛芙和安徒生最终的目的地是金色大厅。

与货不对板的蓝色大厅不同，金色大厅确实是名副其实的金光熠熠。但是也不同于挥金如土般打造出的华贵天宫凡尔赛，金色大厅的建筑材料经过了一些特殊设计，利用玻璃材质的反射，尽力用最小成本打造出流光溢彩的金色乐章。

整座大厅都被壁画环绕着。

左侧的壁画记录了瑞典从维京时期到工业化的漫长历史，右侧的壁画则拼制成瑞典重要历史人物的肖像，被放置在整座大厅中央的壁画，则是梅拉伦女神。

人类创造出瑞典的今日，然而其一代代更迭，唯有记住借助神明传说而铭刻在民族血脉里的文化根基，瑞典才能永远是瑞典。

哪怕王室血脉混淆污浊，哪怕文化凋零势力削减。

拉格洛芙抬头仰望着梅拉伦女神，神情严肃而虔诚。

安徒生也注视着这位被视为瑞典保护者的女神。在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她是森林和湖泊的女神，掌管着治愈和守护的力量，人类的祭司为她祷告祝福，无数瑞典人渴望着她的怀抱。在今天，这些已经尽数消失了。

作为基督教的信徒，安徒生对宗教的变迁并没有什么抵触，但面对着高大慈和的女神，他也愿意保持尊敬。

梅拉伦是瑞典的守护者，更是斯堪的纳维亚的神明。

历经战争与纠纷，斯堪的纳维亚又一次凝聚起来。

在神明面前，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各自祖国的人类超越者们沉默着达成了作为盟友的彼此认同。

【我们应该像我们的神明一样站在一起，这是很久以前，他们给我们的教导。】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斯德哥尔摩大酒店，名字非常简单粗暴，每年的诺奖得主们基本都住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