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在最开始是寂静的。

就像是一尾被换缸的金鱼。巨大的无形的网纱将它捞起，连带着旧日的水珠，不顾它的挣扎，把它放进新缸里。

旧日是狭隘的、肮脏的，现在是宽敞的、干净的。

应该立刻就欢快地游动起来吗？

金鱼迟缓地沉在新缸的底部，环境的变化使它茫然而恐惧，身上细小的伤口无时无刻不在疼痛。当它慢慢习惯新缸，它才会晃着尾巴和鳍，重新展现出一直以来人们习惯的柔曼姿态。

时间不停息地向前，巴黎却在将近一分钟的停顿后，才重新复苏。

人们下意识地捂住头，耳边似乎隐隐约约地有激昂的呼喊和乐曲，但仔细追寻，又全然只是错觉。于是，他们重新回到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上，只是不知为何，文件变得陌生，咖啡和水杯被打翻在地，有人摔倒，有人昏迷，最糟糕的是道路上，失去了对刹车和油门控制的车辆连环相撞，机器的鸣笛与人类的哭嚎交织，血色再度在城市中蔓延。

在年轻人的搀扶下，杜邦夫人走下车，静静地看着道路上的混乱情形。

过了一会儿，她吩咐道：“夏多布里昂，用你的能力暂停他们的时间。”

夏多布里昂一惊：“您是说这条道路上的受害者，还是……”

“全城人。”杜邦夫人说，“除去你不能完全控制的同僚以外，再除去我们这一行人，暂停所有普通人的时间。”

夏多布里昂立刻运作起异能力，但是仍有些迟疑：“夫人，我从来没有试过这么大范围的暂停，万一造成时间混乱呢？”

杜邦夫人浑浊的眼睛将混乱的巴黎尽收眼底，老人的声音缓慢但坚定：“巴黎的时间早就是乱的了，不缺你这一点。”

夏多布里昂顺从地扩大了自己的异能。呼啸的海浪的幻影席卷了城市，每个被拖入其中的人都再次被定格，成为静默的立体图像。

杜邦夫人拄着拐杖，上前仔细看了看车祸中的一些受害者的伤势，又吩咐道：“维戈尼，去城外找梅里美和斯达尔，让他们想办法从德国那里借到那位治疗型超越者。”

维戈尼向她请示：“我们能接受的最大代价是什么？”

“零。”杜邦夫人笑道，“你不用操心，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那两个孩子自然会处理好的。”

维戈尼召唤出一匹灰色皮毛的巨狼，让它执行杜邦夫人的命令。巨狼灵巧地奔跑，几次落地的功夫，就已经离开了人们的视线。

*

梅里美看见一匹巨狼穿过墙壁，直直地闯入房间。他顶着海涅的模样站起身：“维戈尼？杜邦夫人那里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夫人要借德国那个治疗型超越者到城中。”巨狼口吐人言。

梅里美惊讶：“城里居然是这样的烂摊子？”

这可真是最坏的情况了。

如果两方异能相争，让巴黎完全或者近乎成为一座死城，凭借着储存在别处的力量，法国也能正常运转。

但如今巴黎中大多数人活着又濒死，以至于需要超越者级别的治疗才能解决……

“不愧是国王陛下，这么多年，仍然是不闯祸就算了，要闯就闯那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梅里美嘟囔道，“早在看见那铺天盖地的黑雾的时候，我就该想到这种烦人的后续的。”

遥想雨果当年在中学“作威作福”还没得到校方允许的时候，每一次违反校纪，背后都跟着一群勤勤恳恳的“大臣”帮他收拾烂摊子。

梅里美任劳任怨地给雨果陛下当了三年跟班，高中一毕业就果断地从巴黎溜了，谁想到现在还得重操旧业、继续为他服务？

维克多·雨果，一款自己卷顺带着逼迫下属卷的上司，对梅里美这样喜欢玩的人极不友好。

梅里美做梦都想要一个和自己一起躺平一起玩的好上司，如今看来，梦果然和现实是截然相反的。梦里的生活很愉快，醒来以后还是得加班。

梅里美唉声叹气，挥别维戈尼的狼形分身，对着镜子，捏了捏自己伪装过的脸，才觉得心情好了点。

“果然，卡门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无论是克拉拉、海涅还是其他什么模样，卡门都是最美的。”梅里美确信道，“接下来的事情，还要拜托你了，卡门。”

*

缪塞带着伪装过后的梅里美来到了会议室里。

路上，梅里美几度抗议：“虽然说确实要演得像一点，但是你根本就不是在演吧？阿尔弗莱，你用的力气太大了，我又不能挣扎，手腕都快青了。”

“不好意思，没忍住，一不小心就这样了。”缪塞诚恳道。作为一个仅仅负责“押送”的工具人打手，他看起来比梅里美还紧张。

梅里美无语：“说真的，不就是巴黎回归、你可能碰见前任吗？至于这样吗？你怎么还没释怀？你和桑都分手多久了？”

缪塞光是听他说出那个名字就觉得自己快背过气去了：“不！求你别提！”

一些并不久远的、被曾经的女友摁在地上捶的悲惨经历开始重新占领他的脑海，让他觉得自己很不好。

在认识乔治·桑之前，缪塞也曾是一个无忧无虑的花花公子，偶尔还有点大男子主义；认识乔治·桑之后，缪塞从各个方面都遭受了这女人的□□和调教，最开始的时候，乔治·桑起码还会温柔细心地照顾生病的他，到后来，她认识了那个弹钢琴的肖邦，缪塞的幸福生活就彻底消失了。

“听上去确实很惨，”梅里美点评，“所以这种前任分了就好，为什么你还一副念念不忘的样子？”

浪迹戛纳娱乐圈的梅里美表示不理解。

缪塞：“……谁说我念念不忘了，我只是还有些不服而已！”

梅里美看着他，像看着惨遭大姐姐骗身骗心的纯情少男，一种理论上和“成年法国男性”这种特质不可能同时存在的生物。半晌，他一边提起了对杜邦夫人那位小孙女的警惕和敬重，一边对缪塞报以深深的、居高临下的怜悯。

*

会议室里，法德各占半边，看起来势均力敌——在法兰西的国土上，德国和法国看上去势均力敌。

这帮香肠腌入脑的家伙到底偷渡了多少人进来？

简直是法兰西的奇耻大辱。

斯达尔不断地深呼吸，拼命地提醒自己“注意形象”，才没在对面那个可恶的德国女人面前露出狰狞的本心。

她对面的那个德国女人，安内特·冯·德罗斯特笑得春风得意，和先前形成了鲜明对比。

“事关无数条生命的存亡，虽然国籍不同，但同为人类，我们应当要帮忙的。”安内特用悲伤沉重的语气说着话，但眼角眉梢看不出半点担忧，反倒满是笑意。

“但是，”安内特的转折来了，“我们来到法国，也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同胞的安危。”

她用深情的目光看向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梅里美：“如果不能先确保海涅的安全，我们未免也会觉得不太公平。”

斯达尔冷笑：“说明白点，再绕弯，我可能就直接动手抢人了。”

“总而言之，荷尔德林跟你们走一趟，德国入境的记录一笔勾销，把海涅放回来，另外英国这次入境被抓的异能力者的情报也共享一下。”安内特一口气说道。

斯达尔：“……你还敢再贪点吗？”

看着明明是挺循规蹈矩的一个刻板德国女人，怎么这时候忽然开始狮子大开口。

“什么，法国居然会有这种建议吗？”安内特羞涩道，“那不如把你们抓到的英国异能力者分几个给我们带回去？我们德国的情报部门虽然干不过英国，但是总归是比你们要好点的，应该也能审讯出更多情报，不会那么浪费。”

斯达尔夫人微笑：“回德国以后早点睡，梦里什么都有，能把海涅给你们就不错了。”

安内特大为遗憾，她还想说些什么，转头发现房间里不知何时有了整整三个法国超越者，维戈尼、缪塞和斯达尔，全都能近战攻击，而她自己这边只还有荷尔德林。

荷尔德林，珍贵的、独一无二的治疗，但战斗力为零。

安内特费解：“你们法国超越者数量不是跟我们差不多吗？”

“谁跟你说的？”斯达尔呵呵，“巴黎内的超越者可不会受到影响，数量差只会越拉越大，你仔细想想再来提条件。”

安内特扼腕，不得已做了退让：“荷尔德林，你跟他们去一趟吧。”

荷尔德林全程都沉默地站在一边，像一只安静的、与世无争的漂亮玩偶。此时，听到队长的命令，也是慢了半拍，才抬起头，认真而懵懂地看着缓缓朝自己走来的法国超越者。

斯达尔见过的美人不在少数，但荷尔德林这种玩偶般的空灵气质还是头一次见，一时间竟也有些怜爱。

可惜对方并不是真正的玩偶，而是德国举国上下仅此一位的治疗型超越者，再怜爱也不能上手。

斯达尔暗道一声可惜，为他打开异能关隘的时候，发现这只漂亮玩偶被碎发遮挡住的额头竟还有精致美丽的绿叶纹样，不知道是纹的还是画的，总之非常契合他的气质，更觉得可惜。

【这么漂亮的小家伙，怎么就是对面的呢？】

安内特的眉心跳了跳：“请问您开个异能需要这么久吗？”

能不能不要趁机调戏我们家的笨蛋治疗！

斯达尔冷笑：“关你什么事？”

摸两下而已，又没睡，你那么紧张干嘛？

两位女性话事人的气场在厮杀。

缪塞的表情逐渐空白，感觉到了类似乔治·桑的气质。他惊恐地看向一直以来都优雅艳丽的斯达尔夫人，仿佛看见美女摘下面具后成了恐龙。

【怎么回事？难道全天下的女性超越者都和乔治·桑一个性格吗？】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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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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