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是个小娃娃。”戎装装扮的男子单手从草丛中提起一个小姑娘,稳步走来。
“呀!放开我,别拽我,你们这些个坏蛋!”小叶子小脸涨得通红,双手双腿如八爪鱼似地乱动,却怎么也踢不到、挠不到身后的坏蛋。
早知道就听阿娘的话,好好吃饭不挑食,就能长高了。
“老实点。”身后男子语气严厉,抓紧背上箱笼的背带,她整个人卡得动弹不得。
“哪来的孩子?”
“回主子,这小娃娃独自藏在草丛里,也不知有何目的。”
小叶子停止挣扎,若说听到男子醇厚磁性声音时只愣了愣,她从未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那亲眼看见马车车帘后之人时,她更是忍不住张圆嘴巴。
白头发,墨眼眸,红樱唇......好看是好看,好看到不像是人。
这不是,这不是阿娘曾经给她讲故事时,说过的妖孽么?与阿爹对战的那只妖孽!
小家伙瞪大双眸,吸吸鼻子,一弯柳叶眉紧蹙,饱满的唇畔此时撅得老高,纠结得不行,看见他像看见鬼似的惊慌,整个人姿态警惕,又不敢乱动弹,活生生憋红了眼眶。
又可怜又倔强。
顾柏舟觉得滑稽之余,莫名生出一丝爱怜,放缓声音,“小家伙怎么一个人在这?”
小叶子哼一声,妖孽还想迷惑她呢,休想!
顾柏舟摆摆手,示意男子放开她。
“主子...”
顾柏舟横一眼,那人垂下头松开手。
“小家伙,过来。”顾柏舟朝她招招手,看到这小姑娘的一刻,内心莫名触动。
小姑娘一落地,眼睛提溜直转,显然脑袋瓜里想着鬼点子,手一面忙往背后箱笼里掏,脚一面慢吞吞地往马车那方挪动。
这一切并未逃过顾柏舟的眼睛,他好整以暇,倒是想看看这小家伙能玩什么把戏。
“妖孽哪里逃,看我的!”
霎时,桃符水,桃木剑一股脑向他袭来。
“主子,小心!”
顾柏舟不紧不慢地右手轻轻一拂,什么也没发生。
小叶子看着一旁地上的桃符和桃木剑,暗中大骂:果然是个大妖。
还好她还有大招。
“昏睡粉。”倏地,她探身再丢出一包粉末,然后捂住口鼻往后退。
瞬时,周边人高马大的男子睡倒一大片,沾沾自喜间,马车上那人手一挥,竟然一步一步走近。
妖孽居然没中计!
她又从箱笼中掏出一包粉末撒出去,“痒痒粉。”
白发男子手一挥,又是烟雾退散,安然无虞,却不急着捉她。
她步步后退,将背后箱笼里的药粉全都洒了个遍,每次都被白发男子轻而易举地抬手挥散。
怎么不管用?她将手往箱笼里再探,咦,怎么空了?
白发男子面无神色,如泰山压顶般给人沉重压抑感,她昂首老神在在地扯出一丝笑容,“你等着,来日再战!”
话还没说完,腿便抹了油般要开溜。
跑着跑着,脚只能在空气里蹬,回头看去,白发男子单手又把她提了起来。
“倒是有点本事。”白发男子勾起唇角,声音冷肃。
“老妖怪,你敢不敢等我回来再战!”她不服气。
白发男子轻嗤,不回答,只是提着她往马车那边走去。
妖怪是要吃了她么?
小叶子彻底慌了神,奋力挣扎,突地“哇哇”哭出声。
“我要娘亲,我要娘亲!”
顾柏舟蹙眉,脑袋被尖利的哭声刺得嗡嗡疼,“闭嘴,再哭妖怪吃了你!”
小家伙顿时闭上嘴,含有怯意的大眼睛泪雾蒙蒙,瘪嘴不敢出声,时不时打个哭嗝。
顾柏舟无来由有些焦躁,闭了闭眼无奈道,“解药拿出来。”
小叶子怯生生地从箱笼里拿出解药瓶子递过去,“你不准吃我。”
军士们从昏睡中醒来,只听得一声尖细委屈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无不心神一颤。
主子臂弯里抱着那个小姑娘,小姑娘显然在无理取闹,可主子居然还在好言好语地说话。一般这种情况,主子向来不多管闲事。
“骗子,我要去找娘亲!我要自己一个人去!”小姑娘委屈巴巴,眼泪落个不停,偶尔冒出鼻涕泡。
顾柏舟抱着她往马车里塞,“我带你去。”
小叶子伸直双手想脱离他的人怀抱往外跑,“我不要你带,你这妖怪吃人!”
“谁跟你说我是妖怪?”顾柏舟难得耐心,“你说,你娘亲在哪?”
小叶子更加放声地嚎啕,“啊~我只是小姑娘,不是妖怪,你能欺负小姑娘?”
顾柏舟气笑,一手捏住小家伙的嘴巴合上,“这时候知道缠着理了?再问一次,你娘亲在哪?天快黑了,这林子里也不知有没有什么...最爱吃小孩的毒蛇猛兽,特别是那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
小家伙呜呜呜地摇头,双手扒拉着他的手。
“我松开,不许哭。不然,你喂妖怪可怪不得别人。”
小家伙忙不迭点头。
顾柏舟松手,“说,你娘亲在哪?”
“祁阳。”小叶子小声答。
“我带你去。”顾柏舟掀起长袍踏上马车,徒留车外众人面面相觑。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马车一路驶进祁阳城。
小叶子发现这个妖怪貌似与娘亲说的不一样。
比如之前马车上见她肚子饿给她吃好吃的;比如到祁阳后给她准备新衣裳,给她买最爱吃的糯米糍;比如现在给她拆辫子。
“你轻点儿,我娘亲拆辫子从来都是轻轻的!”小叶子抱怨。
顾柏舟擦去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从未像现在荒唐,竟对着一个小娃娃细软的头发束手无策。
守在屋外的军士无不咂舌,主子怎么这么反常?任由一个小姑娘骑到头上作威作福。
“你娘亲对你这么好,怎么把你一个人弄丢?”他放轻动作,解开小家伙的小揪揪发髻。
小叶子语气低落,“才不是娘亲,是有坏人要打进来,叔叔婶婶们都到处跑,我一个不小心被卷走了。”
顾柏舟手上动作一顿,眸色渐深,“你娘亲到底在哪?”
“祁阳啊!”小叶子哼着小曲儿,两条小腿放在椅子下踢来踢去,猝然停住,惊呼,“不是这,我走错了!”
这城不是娘亲在的那座城,她明明记得那座城的大街上乱七八糟的。
小家伙逐渐焦急起来,顾柏舟心里有了底,还是放低声音,“不急,你告诉我你娘亲的名字,我带你去找。”
小叶子赞同地点点头,又回过神来怀疑地看着他,“大妖怪,你是不是使了什么障眼法?其实这座城不是真的。你假装对我好,然后骗我带你去找我娘,最后把我们一块吃了!”
前来通传消息的军士刚到门口,听到此话唇角抽搐,这小姑娘哪来的歪理,一套一套的。
顾柏舟难得无话可说,听到敲门声只说,“进。”
军士走近,看一眼小姑娘犹豫,“主子...”
顾柏舟叫来另一名军士带着小姑娘出去。
“主子,硕风大人已带兵出城,只是绕过古北山到达青阳也要两日有余。海拉苏敖汉留下一股势力进攻临州,又亲自率军经由临州边界杀入肃州境内,肃州已增派人马前去支援。哈布斯尔偏离幽州路线,要往青阳去。”
“让许子序去迎击海拉苏,青阳那边有硕风。”顾柏舟停顿半晌,“博斯沁乞颜被谁所杀?”
进城时他在马车上接到军报,说博斯沁乞颜为人一招致命。
博斯沁乞颜为北邕四大猛将之一,与海拉苏敖汉、哈布斯尔、呼延峰共同效力于呼延灼麾下。
上一位主将官才没走几个月,如今处于兵将交接中。别说青阳,怕是整个守军里都找不出能将博斯沁乞颜一招索命的人。
“回主子,有人说是肃州守军里的一名兵卒,有人说是一名不知名女子。”
“有意思,明日启程去肃州城。”顾柏舟轻笑,“在那休整一日再去青阳,也该见见这位奇人。”
“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那个小娃娃跑了!”门外,一名军士慌慌张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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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阳城军营前,一辆马车融入暮色中久久未动。
将将抵达军营,李敬本想叫醒她。杜仲不忍,李敬对此理解。
对面小憩的女子,从牛家村马不停蹄地赶至青阳,刚大败博斯沁乞颜还没好好合过眼,如今又得为哈布斯尔的进攻操心。
对面女子喉头滚动,眼皮下眼珠快速滑动,倏然醒来。眼中除去刚醒的迷蒙还有莫大的恐慌。
“丫头?”杜仲担忧地看过来。
成宛抬手拂去额上冷汗,心中突突跳个不停,方才做了噩梦。梦中,小叶子在人潮中可怜兮兮地唤她,她怎么也走不近,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姑娘被人流踩踏而亡。
“娘亲?”大橙子眸中忐忑不安。
她一转头,起身掀开马车帘,藏起眼中水光,“已经到了,我们进去吧。”
她围着军营绕几圈,越看脸色越沉,待回到主帐中,径直问,“李参将,你们各兵种的兵器都对不上,就连每一旗十二架拒马柞都对不上,这怎么回事?”
李敬面露无奈与挫败,“姑娘,你有所不知,肃州这么多年相安无事,油水有得捞,自然来吃空饷的人多。况且,青阳这地既偏僻又终究存有安全隐患,因此留不住人,派来这的人不是一来就找门路调到肃州军营,就是等几年后往肃州军营跑。”
“那你怎么还在这?”作为一城主将官,调走并不难。
“待久了,习惯了。”李敬感叹,又问,“姑娘,那如今我们该如何是好?”
成宛想起方才在军营中四处走动时,那些士兵眼中全是藏不住的惊惧。
“军中将士毫无士气可言,此番境况不适合出城作战。”
“可哈布斯尔不出一日就要兵临城下。”李敬迟疑道,“有姑娘在,应当不成问题?”
她摇摇头,“李参将,我不信您没看出来,这些士兵不是对我没信心,而是对他们自己没信心。”
“兵法有云,治军有七过:走、弛、陷、崩、乱、北。其中的陷便是将帅强硬、士卒战斗力软弱,这类情况下后果如何不言而喻。将帅孤立无援,必败。时间紧急,已没时间来训练阵法练兵。我自问,也不能以一人敌哈布斯尔近五万人马。”
李敬沉吟,“姑娘的意思是?”
“只可智取。听闻哈布斯尔此人多疑,那我们先来给他个以假乱真,然后再唱一曲空城计。”她笑道。
女子笑意不达眼底,神色松弛。若不是知道她一人在大独山附近劫杀两队敌兵,又一招杀死博斯沁乞颜,李敬想他决不能将眼前人畜无害的姑娘与高手混为一谈。
如此处事不惊、不紧不慢,若非曾历过大风大浪,怎能沉淀出如此气质?李敬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肃穆感。
这成姑娘,到底是谁?
“李参将,青阳守军虽人少,可我方才看储备库里有不少兵种的衣裳。你把那些衣裳全部拿出来,给每位守军分发不同兵种的衣裳各一件。此外,将库里所有的地雷、鹿角木、铁菱角这类铁蒺藜,拿出来分成三批,按这样去做......”
她对着李敬耳语一阵,李敬听完郑重地点头,“好,我这就去办。”
李敬走后,她也走出主营帐,杜仲紧跟其后,“丫头,这样成吗?”
“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只要拖上三天,援军自然会到。”成宛轻叹,仰望空中明月,“希望今年冬天不会太难过。”
一直没有开口的大橙子突然问,“娘亲,若不能呢?”
成宛蓦然低头看向满脸认真的男娃娃,蹲下身轻捏他软嫩的脸颊,“没有不可能,阿娘答应过,会带着你与妹妹还有爷爷一起平安回家。”
“橙子乖,去外面马车上等阿娘。阿娘与你爷爷还有话要说。”看着男孩越走越远的娇小背影,她慢悠悠出声,“万一城破,带着他去建京,永远不要回头。”
“丫头 ,你在说什么?”杜仲不由得大惊。
她又恢复以往的嬉皮笑脸,对杜仲俏皮地眨眨眼,“杜老头,骗你的,这城破了,我肯定第一个先跑。我最怕痛了!”
“走吧,杜老头。”
“干嘛去?”
“来青阳这么久,都没去青楼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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