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风...”她愣一会儿，“援军什么时候到？”

李敬：“还有两日左右。”

她颔首，目光落在地上躺着的红缨枪上。

李敬敏锐地察觉到异常，以为成宛只是疲惫而已，“姑娘若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与在下说。如今北邕暂时不会来犯，姑娘只管踏实地睡上一觉，孩子在下会替您照顾好。”

成宛抬眼，扯出一丝笑，“多谢参将。”

杜仲瞥她一眼，抬手向李敬道，“参将，老夫送送您。”

李敬摆摆手，“杜先生别见外，太折煞在下，你们好好歇息。”

帐篷帘子一起一落，送来阵阵寒风，冷得她站在原地打了个哆嗦。

杜仲走到她跟前，弯腰捡起红缨长枪树在一旁，回头望着她的背影，“丫头，如今你又作何打算？”

她在原地站一会，脑袋晕乎乎的，不知该想些什么，尔后走到帐内一个小几旁，和衣坐下闭目养神，“杜老头，你也去那床上歇会儿，万事等过了这两日再说。”

杜仲叹口气，不再多言。

成宛本以为四年过去，早已能做到心如止水，可当听到与他有关的消息，一股莫名的情绪直奔天灵盖，在她体内搅弄风云。一刹那，错愕、悲苦、怅惘与无奈席卷心头。

这么多年，她从不打听京中的情况，想过上安生日子。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终有一日会与他相见，只是没想到能如此之快。

罢了，罢了。

接下来一日，青阳相安无事，城中不复之前那般人心惶惶，过往百姓眼中重燃希望之火。

成宛在城内四周巡视一番，复又回到军营主帐内。帐内，大橙子背对着她蹲在地上，不知捣鼓些什么。

“橙子，干什么呢？”她放下红缨枪，侧身往那边探头看去。

“没干什么，娘亲。”男娃娃不动声色地回过身来，疾步奔过来抱紧她的双腿，“娘亲，等这里的仗打完，我们找着妹妹，就去南方好不好？”

她没有忽视男孩在奔向她前的小动作，男孩貌似将什么收进了衣服里。

小鬼头还挺多秘密，算了，等他什么时候希望她知道，自然愿意与她分享他的秘密。

“橙子，为什么想去南方？”她蹲下身，视线与他齐平。

大橙子杏眸向下撇，故作自然地笑，“娘亲，我在书上看到的，说南方那边山清水秀、气候宜居，妹妹不是一直想去看那种气势磅礴的飞湍瀑布吗？”

饶是如何少年老成，在父母眼中，仍能从细微处察觉蛛丝马迹，终究还是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就像现在，大橙子无意识地频繁用右手抚摸右耳垂，从小到大只要他紧张或是说谎时，无不如此。

“橙子，娘亲答应你，一定会带你与妹妹去南方走走，可不是现在。”她看出他的迟疑，更明白他向来把事藏在心里，与那人一样，若非到火烧眉毛之境，绝不会开口多说一句。

她有时免不得担心，这样的性子闷出病来该如何是好？

“橙子，你怎么突然想着要去南方？是不是有谁欺负你？”

两个娃娃两岁多时，偶尔会有牛家村中年纪稍大的孩童嘲笑橙子和叶子是野孩子。后来，她编了一个故事来哄两个娃娃。

小叶子心眼实在，对她说的故事深信不疑并且不容许他人质疑；反观大橙子，打小跟个小老头似的板着脸，从来不信她说的故事，可也不拆穿。

男娃娃扑进他怀中，闷闷地摇头，“娘亲，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想去南方看看。”

她叹口气，轻拍大橙子的背，“待娘亲找回妹妹再说，好不好？”

大橙子的情绪来得突然，打得她措手不及，以至于第二日巡城时心中总惦记。

只要熬过今天，待硕风援军一到，她便可以功成身退。

到那时，她带上杜仲与大橙子去祁阳接回小叶子。至于杨云杨意那一帮人，或许可以拜托李敬向那个人举荐，再让杜仲修书一封给阿兄，嘱托阿兄施予照拂，这何尝不是一件妥帖事？

只是一切与她再无牵连。

“你说咱们做这些无用功干什么？那北邕狗贼反正也不敢来犯，咱们不如主动出击，打它个落花流水，岂不快哉？！”一个军士嘀咕。

“对呀，我们天天换着这几身衣裳在这城中穿来穿去，难道朝廷拨军饷给我们，我们就整天这样无所事事么？”另一个军士嗓音粗犷。

又有人附和：“谁说不是呢？我们从军这么多年，敌人就在眼前，难道还叫我们当个缩头乌龟不成？这样守在城中坐以待毙，又有什么用？”

城门处的巡视军士里传来怨愤的讨论，你一耳我一耳，愤怒的底色在整支队伍里慢慢将要甚嚣尘上。

她与身旁的李敬对视一眼，“李参将，这是您的兵，这件事您自行处理。”

说完，转身离去，丝毫不再关注身后的事。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阿爹用一辈子镇守的地方变成这般模样，又怎么能坦荡荡地在发生这么多事后逃走过上安生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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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橙子，成叶子，这就是你娘亲给你取的名字？”肃州城内，顾柏舟挑眉笑笑，给小家伙夹一大筷酱牛肉。

不久前进入肃州城，他与来接驾的知州等人草草见完面，拒绝与其用午膳，以往这些寒暄场面谈不上喜恶。也不知为何，现今却半点也不愿敷衍，只希望多了解小家伙的故事。

他选择单独与面前的小姑娘用膳时，小姑娘控制不住地两眼放光，举双手大呼，“大白，你来了！你不来，我饭都有点吃不下，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

小姑娘的脑袋瓜里好似装着众多奇异的念头，经常会让他大吃一惊，正如当年遇见那个女子一样。

他笑着指指空了的三个盘子，“你这叫吃不下？”

小叶子凤眸挑起，忙中偷闲地应付着对方，没有半点羞涩，“我本来能吃更多的，这才多少？”

小家伙看似狼吞虎咽，其实细微处的礼仪却是半分不差，接着回答他的问题，“对啊，好听吧？我娘亲说，绝对不会有人忘记我和哥哥的名字。”

“噗~”

顾柏舟侧眸，冷冷地看一眼立在近旁的张超。

张超跟在一旁，实在忍不住，再次噗地笑出声，接收到主子一记眼刀后，慌忙低头咬紧双颊忍笑。

这小姑娘的娘亲果真是个妙人，一天天想得挺奇幻，也难怪小姑娘成天有些天马行空的念头。

“那你家只有你、哥哥与你娘亲？”他替小家伙夹一大筷红烧排骨。

小家伙正开心地狼吞虎咽，随口道：“还有爷爷啊，爷爷治病救人做药材可厉害了，阿娘说让我多学学，爷爷也说以后让我接他的班呢！”

红烧排骨外酥里嫩，香味与精髓都被锁在肉里，吮吸一口，满满都是肉骨头的味道，令人沉醉忘我，小叶子扒饭时才猛然回想起来娘亲的嘱咐。

娘亲说出门在外，不能向别人说起家里的情况，不然坏人会找上门。

“爷爷？是与你父亲有关的人？”

“哎呀，别问了，你也快吃吧！食不言寝不语，你懂不懂？”小叶子忙着夹一筷子苦瓜塞给他，“大白，我看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定是火气上来了，多吃些苦瓜降降火！”

远处伺候的军士和婢女纷纷瞪大双眸，像是破天荒地看到鬼一般。

张超对此小姑娘的一举一动见怪不怪，他现在更好奇的是，主子为何能一退再退地对她忍让？

“张超？”

“臣在。”

“小孩子吃太油腻不妥，把那道荷包里脊、酱牛肉、红烧排骨，哦还有那道黄焖鱼翅和樱桃肉都撤下去。”

“你干嘛呀？”小姑娘举起双手拽住头顶小揪揪，撅着嘴在椅子上左右扭动，短腿在桌下急躁地踢来踢去，一百个不情愿。

顾柏舟抬手打下她的小手，温和的嗓音中带上些许严厉，“不许扯，不许发脾气，不然以后没得吃。老实坐好。”

小姑娘不情愿地安静下来，眸中掉落一颗颗金豆豆。

顾柏舟问：“叶子，我们是不是朋友？”

小姑娘哼一声地偏头，“我和你才不是朋友，你是妖怪！”

“那好，以后没好吃的了，像什么蟹粉、一品豆腐、炸烹虾段，可都没有了。”顾柏舟凑近说，“你不想吃？我数三个字，你不应，那就真没有了。”

“一。”

小叶子秀眉一皱，陷入深深的思考。娘亲只说怕招来坏人，她可不能对娘亲言而无信。

“二。”他看到小姑娘咬紧双唇，腮帮子鼓鼓的，脸上神情变幻莫测，时而大气凛然，时而痛心疾首，时而灵光一现，莫名有些可爱。

小叶子想，可这个大白也不像坏人，要不就告诉他一点点。

“三......”

“我想吃！”小叶子决心说，捏紧拳头。

顾柏舟暗笑，“还是那个问题，你爷爷和你有关，那是哪里人？”

“娘亲没说，娘亲只跟我说，要好好跟着爷爷学。爷爷跟我说，到时候得回京城接管他的大铺子。”

顾柏舟眉峰微聚，“京城的大铺子？哪个大铺子？”

“参生堂，爷爷还跟我说那里有——”小叶子还没说完，只见眼前白发男子蹭地起身，蹲到她面前，吓了她一跳。

她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过那样恐怖的神情，她是不是说得太多了，娘亲她们会不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