澡雪沉着脸,解掉头上的朱钗,放在桌上,既然如此,正好,他一刻也不想跟徐蔚风呆着,
“阿雪……”徐蔚风抓住他的手。
“徐盟主,还有什么事情吗?”
话是他说的,但徐蔚风又觉得他就这样走了,很可惜。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松开了他的手,呆愣着看着澡雪离开。
澡雪离开后,想起今日是练剑的日子,便回到了千山。
陆逾正在那打坐,见他来,问道:“你来了?”
澡雪一愣,“师父怎么知道我会来?”
陆逾蹙眉,“你没打算来喝酒?”
澡雪:“什么意思?”他要来喝酒吗?
陆逾沉默不语,刚才那红叶笺肯定是他的剑擅自主张。他的徒儿不会骗人。
澡雪道:“师父想喝酒,我去给你拿!”
他转身就出去,他有酿酒,就在殿后,埋在树下,已有百年。他把酒拿出来,拍掉酒上黏着的土,端着酒进殿,放在桌上,给陆逾跟自己都倒了一杯,
“师父!”他端起一杯,“我敬你,”说着就先喝了。
“师父,千言万语,我再敬你。”说着又端起来喝了。
还要喝第三杯的时候,陆逾拦住了他,“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澡雪叹口气,想起徐蔚风的反差态度,如果按照这个进度,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对付到徐蔚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耐心撑到那个时候。
他心中难受,把酒一饮而尽,可是他忘了自己是个不会喝酒的。喝了几杯酒,就有点醉了。
而醉后,就比较脆弱……
澡雪趴在桌上,晕了一会儿,再抬起头,眼角已经有泪花,“师父,我……我是不是很笨,你一定很嫌弃我,对不对?”
“……没有。”他的小徒儿好像醉了。
“我只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对方他们,如果是师父的话,一定可以很快地杀掉他们。我……澡雪,不,是阿鸾……”他涌出泪水,不想哭的,但泪水关不住,哗哗地往下流。
“别这样说。”
澡雪抽泣着,陆逾温柔的语气让他更加不知所措,更为委屈,他就是很委屈,明明也没做错了什么啊,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因为他是妖蛇,所以才这样看不起他?因为他废物,所以就这样吗?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个世界这么不公平。他也不想天生就是废物的,他也想是个天才,被好多人喜欢的……
他好不甘啊,百年来。他能做的是,也只有忍辱负重地留在他们身边。
“对不起,我只是……”澡雪眼哭得通红,
“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方式就是你的优点,这是我不能有的。”
澡雪张着小兔般红红的眼,“师父,我不懂。”
陆逾道:“你先告诉我,今天发生了什么?”小徒弟醉得迷迷糊糊的,他想亲耳听他说今日发生的事。
澡雪凤眼迷蒙:“我们去雪境,他为我上妆。”
陆逾这下才看到澡雪头饰已经变了,但妆却不见了,低声问:“然后呢。”
“描眉,点唇,他为我,我忍着,我忍着,我不太高兴,我……”他说得断断续续,
“你想干什么?阿鸾,你的计划……”陆逾问。
澡雪,他从未给师父说过自己的复仇计划,因为很可耻。当他发现他们对他都有着某一种特别的感情,——也许这种感情非常卑贱,他们仍然打从心里瞧不上他。
但这是他的优势,他也很清楚,如果换个人,不会是这样,但他傅澡雪,就只会这个。
“我想……我……”他涨红了脸。
陆逾的脸隐藏在昏暗的光里,显得高深莫测,声音低沉:“傅澡雪,你非做不可吗?”尾音低哑着,名字特地加了重音。
要不要做?澡雪一直很明确,他非做不可,他一定要依靠自己让他们生不如死。这是百年来他一直想做的事。
“师父……你曾经答应过我,不要插手的。”
“我是答应过你。”可是他没想到,他对他们使用当年他对他使用的那一套。
“如果连师父都不支持我,澡雪不知道该不该继续下去。”澡雪又想哭,泪水都蓄在那里了。
陆逾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就像那日在采烛镇,面无表情,下颌线崩得极紧,“别哭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为师会护你周全。”
“谢谢师父。师父,我下辈子做牛做马报答您。”澡雪看着他,“那师父,喝酒吧。”
他小心翼翼地把酒端给陆逾,哪知酒还没端到,人已经彻底地醉倒了。
陆逾看着那捧着酒杯的素白的手,有点儿如鲠在喉,眼神不自觉地恍惚,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该做什么。
以前错杀人,他只知道不该杀,于是每次杀人都小心翼翼,后面干脆不杀人了。毕竟修了那么久无情道……
按道理,徒弟的问题也很简单,他做他的就是,也不会影响他飞升;可是他就是浑然不自在。
这些日子犹盛,非常不自在——从收到那封红叶笺开始,直到见到徒弟。
但再不自在,他修道多年,也能很快地压制下去。
看着澡雪醉倒在自己眼前,脸红扑扑的,他把人打横抱起,抱起来后却不知该做什么,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就这样立在殿中。一轮圆月高挂,照着他和澡雪的脸。
澡雪睡醒后,也不知有没有失态,他是个比较脆弱的人,一遇见什么困难就想哭,大把大把眼泪地掉。昨晚估计是有点受挫了,师父这么一安慰,人就感动得一塌糊涂。
看着自己哭得发肿的脸,只想扇自己一巴掌,悔恨极了!再也不喝酒了!
师父一定觉得他柔弱又敏感,又没用……
再看自己身上的外袍,不知何时也被解开了,身上只有一件中衣,果然师父对他完全就把他当个小徒弟。
不,就是一只小白蛟!
“阿鸾……”
听到外面的声音,澡雪左右地看,还来不及躲呢,师父已经推门进来。澡雪没穿袍子相当体瘦,孤零零地坐在床上,
“师父,我打算回去了……”说着假装去找自己的外袍,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突然想起,昨晚他醉醺醺地倾诉完,好像是吐了还是怎样,他的衣服弄脏了,连带的还是师父的……
一想到这,澡雪真的要羞愧而死,师父有洁癖——虽不似徐蔚风那么重,但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凡品,穿了有各种妙用,就这样被他吐毁了一件。
再抬头看师父,见他虽还是一身黑,但身上穿的俨然不是昨日那一件了。
他该怎么办,恩没报成,倒是竟给师父添乱。
“我给你买了件新的。”
陆逾走上前,把白袍递给他。澡雪白袍着身,袍角有朵淡粉菡萏,穿着相当合适;他虽然瘦,但体态美丽。
“师父,那我回去了。”澡雪尴尬地逃离了,耳尖还红通通的。
陆逾看着自己的徒弟离开,想起昨日玄武门发生的事,这事闹得连千山都知道了。
——他的徒儿可真是受欢迎啊。
……
……
澡雪回到玄武门,听说有人找他。这次来的人让他特别高兴,是千山的子弟,席书阳和大师兄凌越等人。
除了二师兄和三师姐没来,四师兄受了点伤也没来,五师兄小满都来了。
澡雪早该想到了,这次论道,千山人肯定会来的!
“澡雪!”
澡雪请他们坐下,用灵茶泡了茶水,“我叫阿鸾。”
席书阳立即反应过来,“对对对,阿鸾!”
四人就这这百年的事情聊了许多,百年对于修真人,真的不算什么,大家的相貌都没有太大变化,倒是修为都精进了不少。
“昨晚的事情你听说了吗?阿鸾,玄武门的谢宗主把他的一个弟子打了,打得那叫一个狠。”
“谢宗主这些年沉善了不少,按道理不会这样啊,是因为什么事情啊。”
澡雪了解谢時,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是动不动就打人。——他以为他长进了,其实还是如此。
“嗯,我听说了。”
席书阳说道:“听说是为了什么人。阿鸾,你跟他们没有瓜葛了吧?”
当年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一些。澡雪也知道,谢時害得他在他们这些他好不容易交到的朋友面前颜面扫地。
“没什么……我挺好的,跟他们也没什么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凌越一直望着澡雪,澡雪有些不自在地瞥过脸,席书阳看到了,借故打着哈哈,“澡雪,你有道侣了没?”
澡雪一愣,这事他从未想过,“没有。”
“哈哈!”席书阳拿肩膀推了凌越一把,“凌越师兄至今还单着呢。”
小满也添油加醋,“这些年只顾着修炼,什么也不顾了,宗主都说了两回了。我们凌越啊,可真是痴情啊。都一百年了!”
澡雪怎么可能没听出来,他跟凌越算是无疾而终,压根不可能的事,他现在没这个心思,不想多惹是非,只能开玩笑:“这么痴情啊,真好。那你呢,书阳,可有道侣了?”
席书阳道:“我?我还小啊。”
小满道:“书阳,不小了;你若不嫌弃,咱俩将就吧。”
席书阳呸了一声,“臭小满,你少埋汰我!你明明已经有心上人。再说了,跟你还不如跟大师兄呢。你脚臭。”
小满道:“我什么时候脚臭?”
“你脚臭不脚臭,自己心里有数。”
“我没数,你倒是说啊。”
他们一言一语地说着闹着,澡雪充满歆羡地望着他们,这样的友情,这百年他们估计从未无聊过吧。
他瞥了一眼凌越,却见他痴痴地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