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结果，彻底让澡雪面色煞白，似乎完全没反应过来。

他看向天际，似乎也有点觉醒。

失败了吗？

他面色发冷，冷冷道：“那你还来干什么？”

徐蔚风逼近他，“这就是你的计划吗？你觉得我会上当受骗？”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澡雪的睫毛微颤，既然已经失败了，不如直接一跃而下，觉醒了就是。

如今还在境中，修为都被封印了，但再过一会儿，徐蔚风就会恢复他的法力，强行破开这个境。不如由他来结束。

他转身想离开，徐蔚风先他一步，快速来到他的身边，捏住他的手臂，“问你话呢。这就是你的计划吗？傅鸾？”

听到这个名字，连澡雪都没反应过来，他还没醒么？可天，此时不仅刮起了北风，还下起了春雨，等会就要下冬雪了。

他眨眨一双大眼，怎么办，继续演吗？可他也没有耐心了，“我肚中……”他的手摸在自己的腹上。

“我知道。”徐蔚风微笑，笑意儒雅，“为我生下来吧，好吗？我欠你的，我现在还给你。”

“你说什么？”

不仅是澡雪，连外面的观境人都懵了。

梦老道：“徐盟主只是混乱了吧。有时是徐蔚风，有时又是徐剡……”

“这算成功了吧？”

梦魇中最好的结局就是境中人入戏，入得越深越成功。但徐蔚风这种情况，他们倒是第一次见。看似入戏，有时候又出戏了。其实依照徐蔚风的修为，此刻出戏就算真的出戏了。

徐蔚风的脸上是从未见过的温柔，而他温柔的时候，就跟傅澡雪给人的感觉一样，他们本来就是一样的人，音色也是那么磁性，那么温柔，

有种品物皆春的味道……

“行吗？”徐蔚风小心地询问，他紧紧地抓住澡雪的手，眼睛黑漆漆的，这样的风貌叫人想起一句，“侬本多情人”。

“你去死，我就为你生下来。”澡雪凑近徐蔚风的耳边，低低地说。这样修雅的面貌，又说了这般刻薄的话，如果徐蔚风本多情，傅澡雪便是“多情却被无情恼。”

徐蔚风退开一步，笑意席卷，从眉眼到唇，再到每一根发丝都在笑，笑得非常好看，这才是真正的徐蔚风，多情纵风流的徐蔚风。

“好啊。”仿佛答应是多容易简单的事情，仿佛死对于他来说，不过是红尘走一遭。

如果没有傅澡雪，徐蔚风本质上就是这样的人物，他可以说对一切都不在意。就算是飞升，也是可有可无的。他可以穿着一身淡素的白袍，顶着那张清冷妖孽的脸，睥睨傲视所有人，他拥有清月般的温柔，也有恣意快马的潇洒，这两种气质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着。

他步步后退，捂住胸口，在傅澡雪的注视下，闭着眼从高达十几丈的城墙纵身跃下。

死前的口中说着“说话算数。”

而澡雪的脸，从震惊变成得痛苦，再到冷漠，最后沦为一丝悲悯。他跪倒在地上，头上发上都落满了雪花，他猜对了，下了春雨后，就是冬雪……

这世间太不公平了，世人太苦了，既然众生皆苦，他又怨恨什么？他想要的又是什么。

他的泪水汩汩地留下，眼前是师父黑色衣袍，他伸出手想去抓住。境不算太真，天空极速地裂开来，轰然一声分成两半，连大地都在震颤，澡雪被猛地拉起来。

陆逾把人护在怀里，擦掉他的泪水，轻声喊着他的名字，“阿鸾，阿鸾……”

“师父，我不想复仇了。”

“我知道。”陆逾把人贴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前，就跟往常一样，他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殿下，而他是他的师父，也是他的陆九。

“可我停不下来了。”

“……我知道。”

也许死就是结局，两败俱伤，越来越人会被卷入，而澡雪承受不住这样的结局。他一直是怯懦的，不够勇敢，他想要的从来干净温柔地活着而已。

天空就像透明的镜片，一片片地碎掉了，碎成千千万万块，就跟流星冲着澡雪而来。灰蒙蒙的虚空之下，陆逾以剑依托着傅澡雪，带着他一起承受境的破裂，碎片在遇见神器后迅速地弹开，因承受不住剧烈的剑气，碎成更小块，最终变成满天的冰晶，在他们身后绽开，宛如一场绚烂的烟火。

等到所有的疾风骤雨全部转瞬而逝，陆逾护着徒儿稳稳落地。澡雪从他的怀中探出头，眼神中含着缱绻，他有些不敢看师父的眼睛，镜中的画面太美好了。

闻人炎见他们出来，却不见徐蔚风的踪影，忙飞了过来，问澡雪：“圣者，怎么样？”

澡雪看了一圈，“他去哪了？”

“他先出的境，但出境后，就不知去向了。”

澡雪颔首，“这次多谢尊主了。”

“公平交易了。”闻人炎还想跟澡雪多说几句，奈何陆剑仙太过护人，他也不好怎么样。

陆逾让澡雪等一下他，自己对闻人炎道：“尊主，可否聊几句？”

“当然。”谁敢拒绝剑仙呢。

“我在境中看到一些东西，感到很奇怪，想知道你这个境是依据什么而生成的。”

“剑仙厉害，境的生成是根据境主的相关经历。阿鸾圣者过去应该也是个殿下吧。”

“他的无心道是不是破了？”问的是徐蔚风。

闻人炎道：“剑仙以为如何？”

陆逾默不作声，因为连他都受境的影响，徐蔚风当然无法幸免。其实境本身并不大强大，单看与他们一同入境的人是谁。境中的风花雪月，缠绵厮磨，都太过美好了，徐蔚风最后会以献祭的方式来挽留，就可以看出他的依恋。

他哪是为了孩子，根本就是在恳求傅澡雪，恳求他请记住这一刻，记住他曾经的情深，记住他们之间的那片刻柔情。

这样还谈什么无心道？

而这一切都是徐蔚风知晓是境的情况下发生的，如果是这样，那么沦陷的更深的是徐蔚风，而不是徐剡。

陆逾本来没打算把徐蔚风放在心上，可经过今日一境，他不得不引起重视。

徐蔚风是不可能会放开澡雪的。除非他死。

“……剑仙，我可以帮你，如果你想的话，帮你对付徐蔚风他们。但是你徒儿可要来魔域替我做事……”闻人炎道。

陆逾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闻人炎，管好你自己吧。”

闻人炎挺怕陆逾，笑道：“开个玩笑嘛。”

他们说话间，却见不远处徐蔚风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他们面前，山崖前的男子清冷如俊松，连走的时候都是清冷带风的，陆逾却连瞥一眼都无。

“师父，我想跟说师父说几句话。”徐蔚风看向陆逾。又看向闻人炎，意思是让他先走，闻人炎耸肩，消失不见。

徐蔚风盯着不远处的澡雪道：“师父可知，我与澡雪的初见？”

陆逾静静地听，徒儿的过去，他其实知道的并不多，听到徐蔚风在说，他忍不住地想听他多说一点，

“我出身不高，在入玄武门之前，一直在一个道观里当童子，再前面就是龙陵里当守陵人。”

“道观？”陆逾凝眉，“什么道观？”还有龙陵，徐蔚风是守陵人？那是什么。

“龙神观，供奉的是相龙太子，相龙一族在太古年间为救世人而死，留下最后一只龙族后裔。”

“就是澡雪吗？”

“就是澡雪。”陆逾面露柔情，“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相龙一族世代镇守漓江，为这一片区域贡献了自己的所有，直到最后一刻。族长不愿相龙族绝种，为此封印了殿下的心脉，把他的心头血交给了我。——

而我就是守护殿下的那个护龙人。五百年前，殿下还只是一只小蛇呢，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我们在龙陵过了五百年。

后离开龙陵，他也有了真身。我们去了龙神观，殿下起先是神像，后神像久了，他贪玩，化成人形，还记得又因相貌过美，招来了杀身之祸，引得两帮相争。

当时，我知道，剑仙，你也参与其中了。”

陆逾懵地听着，问：“……然后呢。”

“然后殿下长大了。相龙五百年长一轮，长得太慢太慢了。在守护他的日子里，我和殿下，只有我跟殿下。

再后来，我带着他来到玄武门，开始了修炼之路，并尝试封印他的相貌。那时他年纪太小，不知其中真相，很是恨我。后面发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他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他的殿下都不会死，也知道殿下终于有天会化神成龙。

他拥有相龙族族长给他的澡雪的心头血，他了解他的一切。他是他的护龙人，他才是他不可割舍的忠实侍卫。

只是在这漫长守护的日子，他的心境发生了改变。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贪心，仗着拥有殿下的一切，知道他终将属于自己，肆意妄为地伤害他，有时候甚至让飞升的任务凌驾于他之上。

因为澡雪对自己影响太大，为了更快地飞升，他甚至为自己种下无心道，几百年来，他变本加厉，渐渐失去了自己。

他眼睁睁地看着谢時占有他的殿下，看着谢洲欺负澡雪，看着他们把他打落天雷堑，他看着他跟陆逾在一块百年……他安慰自己说，再等等，这一切都会好的。

他殿下始终会回来，等他强一点，再强一点。

而现在，就在这个境中，那些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才重新占据他的心头。他也才知道，自己的殿下是这般恨他，而他快要失去他了。

他才明白，他做那么多，他修炼，他飞升，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永远守护殿下，他唯一的傅澡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