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刺客们二死四伤，很没面子的带着同伴的尸体撤了。
楚宸收剑入鞘，在窗口稀薄的月色里回过身来。
全程纹丝不动的慕言白对上他有些玩味的目光，立即站起来：“我去安抚一下掌柜他们。”
白衣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楚宸无奈地摇摇头，走到桌边坐下来，掀开桌面覆盖着的外袍，用小刀继续刻什么东西。
系统给宿主报完好感度，把视线拉过去，看到他坚毅流畅的下颚线和沉稳专注的眼神。
半晌，楚宸吹了吹成品上沾的碎屑，收入袖中。
他起身下楼，在楼梯口俯身看了看。慕言白被店里的几个伙计围在中间，正和老掌柜说些什么，声音不高，但带着一种天然的信服力。
从上往下看，他眉心的莲纹很显眼，一点朱砂色，把清亮的双眸都衬托的有了些暖意。
慕言白显然是懂得蒙坑拐骗的，就算不说话，光是那张脸就可以很无辜。
他唇角的弧度微微一勾，周围所有人的表情都变成了云里雾里的赞同。
楚宸抱臂看了一会，这人三言两语，把他们的嫌疑都洗净了——
修士和普通人本来就互不相扰，慕言白又把两人的形象凹成了被抢劫的受害者。
客栈的人稀里糊涂就认同了，都没理论客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慕言白有意无意扭曲了很多信息，楚宸看到他在袖袍遮掩下掐诀的手，知道不用自己动手，他已经局部微调过了这些人的记忆。
这样一来，他们行踪的隐蔽性就会多多少少有所提高，并不为了提防枯骨堂，而是为了防止消息流入剑宗本身。
这一点，二人心照不宣。
此时慕言白对客栈诸人的洗脑已接近尾声，楚宸觉得没什么要增删调补的。
他悄无声息地要走，结果长腿还没跨出去，就看见慕言白若有所感似的抬起了头。
慕言白仰着脸，很纯良无害地冲他笑：“师兄，听了这么久，真的不准备下来结个账？”
“……听见声音了？”楚宸一边下楼梯一边问，“我不记得你修为这么强。”
“没有没有。”慕言白拨开围在他面前的几个跑堂，把掌柜刚刚奋笔疾书开出来的赔偿清单递给他，“我看到你的影子了。”
最后几个字压低了，有点两人之间私语的意思，掌柜的见多识广，接过楚宸递过来的银子，立即眉开眼笑地捧场道：“二位道君果然关系亲密，师兄弟之间手足情深。”
楚宸不置可否，另外要了两间上房，带着慕言白上楼去了。
比及到了房间门口，慕言白接过钥匙，却不料视线随着动作触及对方身上，当即目光微微一凝：“怎么这么多血。”
方才环境晦暗看不分明，此时烛火一照，楚宸暗色的衣袍大片大片都是血迹，看上去甚为可怖。两人离得很近，血腥味蔓延开来，慕言白屏息一下，缓缓吐气。
“受伤了？”他抬眼，话语里已经没有了刚刚游刃有余的淡定，“怎么不说？”
“没。”楚宸望定他有些许失措的面容，微笑道，“是别人的血。”
慕言白顿了顿，觉得刚才关心则乱，反应有点不过脑子。他归咎于浓重的血腥味阻碍思考，当即后退一步，皱眉：“我让人送热水。”
“多谢。”楚宸点点头，注视着他下楼时微微扬起的袖袍。
系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我们家宿主……我们家宿主很讨厌血，最好不要再这么逗他】
“嗯，我知道。”年轻的剑修目光里罕见的温柔还没有褪去，答非所问道，“你看，他会在意。”
……
次日当系统准备提供叫醒服务的时候，他的宿主已经从青罗软帐中爬起来了，坐在床边揉了揉脸，试图把自己弄清醒。
系统觉得自己不像系统，像个操碎了心的老妈子。
为了让自己坐着就这样睡过去，慕言白强撑着迷迷糊糊地和系统打招呼：“统统，你早。”
系统叮嘱他赶紧穿衣洗漱：【你得跟着楚宸去吃早饭，绝对不能离开半步，不然到时候枯骨堂要是再来，没人捞你】
慕言白觉得有道理，长叹一声：“可是这人起的也太早了。”
他洗漱完，人已经差不多快清醒了，于是不紧不慢地开始穿衣披外袍，从木架上把发带捞过来，准备把披散的长发给系上。
甫一拿到手，觉得有什么不对。
定睛一看，发带末端坠着的小圆片旁边又多了一块小金片，仔细一端详，是一只雕刻精细的小兔子，在渐渐明亮起来的日光下熠熠生辉。
“楚宸？”能在他眼皮底下改动他的发带，自然不做第二人想，但什么时候改动的，他全然没有印象了。他有点迷惑地问系统，“他这是要干什么？”
【大概是觉得太单调了……】
“两片纯金有什么好看？也不怕俗气。这审美怎么开始像姚元礼一样……”慕言白咕哝着，还是用这根发带把头发束好了。
他推门出去，楚宸就倚在楼梯口的栏杆上，不知在翻看什么。见到他出来，把手上的薄薄页册揣进袖子，很自然地抬起头。
慕言白顺着他揣东西的动作，发现他剑袖银护腕的一贯装束外还罩着一层广袖。
在他的印象里，楚宸鲜少穿宽大袖袍的衣服——这可能是习武之人的通病——但这辈子楚宸突然就开始有意无意增加这一类装束。
这样穿其实会显得气质很出挑，特别是在楚宸本来就有体格优势的前提下。
慕言白理了理自己常穿的月白色流云广袖，叫了一声“师兄”。
楚宸的目光略过他乌发间坠着的两片金灿灿的小金片，也没多问什么，带着慕言白下楼。
他走在前面，衣摆随着动作无风而动。
可能是楚宸长相确实好看，又被今天的衣饰中和了一点冷峻的感觉，慕言白不知为什么，居然在他身上嗅出了一点斯文败类的意思。
他们到了离闻风阁最近的商业街，顺着赶早的人流走，都觉得很安逸。
小摊上摞的高高的蒸笼弥散出一团又一团氤氲水汽，灌汤包和蒸饺的气息就顺着蒸汽缓缓浮动起来，像一种无声的招徕。
慕言白果然被吸引了。
他刚想说就这家吧，结果话还没出口，倏然顿住。
只见朦胧的白色水汽后，一席灰色布衣勾勒出一道高挑人影。
慕言白只看了一眼就认出来了——陆羽泽！
而且这个人现在没有任何伪装，从易容到隐蔽通通都没有！
慕言白心念电转，当机立断——也可能是慌不择路——一把抓住身后楚宸的手臂，低声道：“师兄，隐蔽术，快。”
楚宸照做，然后玩味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臂。
慕言白这才感受到他流畅的肌肉线条，赶紧松开爪子，人畜无害地笑了一下，掩饰尴尬。
然后就听见楚宸说：“别放手，隐蔽术得靠近点，不然遮不住你。”
“……”
他们躲在墙角默默观察，陆羽泽点了两笼汤包，两份小米粥，让店小二装在竹盒里，就这么拎走了。
从侧面看，这位年轻的阵修颜值其实很高，但比楚宸更冷。
没有楚宸天然的清峻矜贵和持重气质，就只剩下了有点孤僻、甚至于嶙峋的冷。
而且他方才和店小二两人一买一卖，举手投足间，有常年不问人间烟火留下来的生硬。
现在的重点在于，他的早餐买的是双份的。
慕言白和楚宸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尾随了上去。他们在结界的遮掩下混入人流，紧紧追着陆羽泽素袍步履的高瘦背影。
长街上行人错杂，并没有形成明显的方向分流，也没有现实世界靠左走靠右走一说。
走了不出十米，慕言白就意识到了问题——
他们太容易被人流冲散了。
他飞速地在心里权衡了一下，利弊分明，当机立断地牙一咬心一横，再次抓住了他师兄的劲瘦有力的小臂。
饶是这样，在聚精会神地尾随了片刻后，那个灰色布衣的身影混在纷乱的人流里，依然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
两个人只得停下来，慕言白难得有点烦躁，一把掀掉隐蔽结界，露出一张带着懊恼的脸。
他现在总算知道陆羽泽为什么不伪装了——因为根本不需要！
“他开阵了。”楚宸眼色难明地看着前方，感受着指尖探测到的灵力残留。
“是啊，我们早就该想到。”慕言白叹气，用手背按了一下额头上的薄汗，“行事诡谲的阵修天才，自然是会不少常人难测的手段的。”
“按照我接到线报来看，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在闻风阁出现过。”
慕言白自己也拿到了类似的信息，此时有点讶异于楚宸的坦诚。
他故作微微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不想要阵图么？”
“或许是想的。”楚宸轻嗤了一声，不像在揣测，更像在定论，“可惜想也没用。”
慕言白没有上帝视角，自然听不懂楚宸在隐晦地暗示什么。
他沉着呼吸走了片刻，觉得陆羽泽方才的行为太像有意而为了。
这人好像知道有人跟踪他。
但是并不放在心上，而是像放风筝一样，带着跟踪者弯弯绕绕一大圈。
然后就像魔术师打了一个响指那样——
啪，开了个阵，消失了。
而他双份的早餐，究竟是给什么人买的？
什么人能使陆羽泽亲自去沾凡俗烟火？
两人沿着长街继续缓慢向前，过了一会，慕言白才缓慢开口：“师兄。”
“嗯？”
“我得回一趟闻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