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之前黛玉和林如海在屋里密谈之时，虽然并无旁人在场，那雪雁却找了机会支开了外头守着的管家，寻机偷听到了门内的林如海和黛玉说话。

只是陈管家素来为人谨慎，虽然腹痛离开，却很快便奔了回来，雪雁只好离开，那一时片刻的她也没听到多少，只看到林如海似乎递给了黛玉一封信件，又提起“京中”、“宝玉”等语。

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又因记起紫鹃临走前和她说过的话，担心黛玉是否要被嫁入贾府，所以慌忙中来找司棋，也是想托她看在从小儿一起的份上，探探迎春的口风，若是黛玉当真要嫁入京中，她也好早作打算。

“什么打算？”迎春蹙眉。

雪雁作为黛玉的贴身丫鬟之一，担心这些也算正常，况且她也是跟着黛玉入京见过贾府情形的，若是黛玉当真出嫁，雪雁作为陪嫁丫鬟的可能极大。

之前黛玉看她对这些似乎并没过多关注，是因为紫鹃一直挡在前头，自己看漏了这丫头的野心吗？还是说，时日久了，这丫头也终于随着年岁渐长，有了先做陪嫁、再升姨娘的“职业规划”了？

怎样都好，总之这丫头是太有自己的主意了。

迎春伸手，将司棋从地上扶起来：“我知道了。只要你确定你刚才说的就是你知道的一切，这件事我不会再提。你的卖身契……”

“奴婢绝无隐瞒！”司棋慌忙又要下跪，迎春忙拉住了。

“我是说，那卖身契我先替你保管着，过几日寻个空去替你销了，另立女户，再给你拿几百银子，你去购置房产田地，也都方便。

只是眼下多少眼睛看着我，所以你先别搬出去，依旧在林府，面上暂还是跟着我，”迎春说完，却又问，“若是旁人问起，知道怎么说吗？”

司棋微怔，随即恍然，泪珠子掉得更大了，后退三步，给迎春磕了三个大大的响头：

“姑娘对我，如再生父母，有再造之恩，从此往后，司棋一身一体都是姑娘的，情愿为姑娘去死也绝无怨言！”

“不用这么夸张，其实我也不是没有私心。你也知道，我现在名声摇摇欲坠，日后怕是也不在林府了，到时候未必能护得住你。

现在放了你，你也早早为自己做好打算，别到时候叫人占了便宜……别哭啊，怎么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迎春叹气，本打算把之前准备的四百两银子给她，谁知道一转身，发现这丫头哭得越发厉害了，只好把人重新又拽回榻上摁着她坐了，又强行将银票塞她手里，

“别和你家姑娘客气，这些你若是拿着嫌烫手，只管当替我保管的，指不定日后我过不下去了，还要靠你呢。到时候可别推说不见。”

“姑娘心善又聪慧，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司棋知道推脱不过，只好收了，

“姑娘放心，就凭姑娘这般信得过我，我一定替姑娘好生经营，姑娘以后哪天若是真用得上我，也是司棋之幸。司棋若不倾尽一切回报，难道不怕天上雷公。”

“别。这东西这么脏，别贴身收着，”

迎春看她解开衣襟，要将银票贴身藏着，忙阻止，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袋子，干脆拆了个药香囊，将袋子给她装了银票。

“姑娘……”司棋知道这些药香囊的要紧，她连忙要阻止，迎春却并不在意，给她仔细理好了衣襟，才道，

“你伺候我这么些时日，虽然名为主仆，其实我有时候当你是我妹妹看，有时候也难免替你操心。

只是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很多事情不必我呱噪。只是今日既然和你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我也就不妨再多嘴一句。”

“姑娘言重了，这话司棋哪里敢当。姑娘有话，直接吩咐就是。”司棋泪眼汪汪地看着她。

“之前你表哥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可也不好多说什么，日后若是他……

你横竖照管好自己，咱们生成了女儿家，凡事都比男人要难上许多，更该为自己着想才是。”迎春尽量婉转了劝道。

本来是为了司棋着想，可别因为这些，反而招来了麻烦，甚至被骗财骗色。

她和绣橘那些丫头不一样，她是有自己的想法的，迎春一早已经看出，让她一直跟着自己做个丫鬟，太委屈她的才干了。

所以，她给司棋自由和这些银钱，也不是一时兴起，之前早有这个打算。

一是为了司棋的能干，二来，如果自己真的走到了要避世才能独身的地步，也确实不好带着一堆丫鬟婆子上大明寺。

可是想想司棋那帮子吸血家人，尤其那个能让她在原著里身败名裂的好男友，迎春到底不放心。

今天的事虽然突然，却也恰好是个机会。

她当众对司棋发怒，却又没赶她出去，很快就会被人把风声传回京里，至少有一个多月没人会来司棋这里讨便宜了。

当然了，下人里势利眼居多，她会遭受一阵子冷眼，但是到底大丫鬟的名分还在，也没人敢太蹬鼻子上脸。

而司棋她就刚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好好经营一番。

她绣活不及鸳鸯、晴雯，但到底也是原书里都叫得上名儿的，自然也不会差，光是迎春知道的，她来林府后卖出去的绣件就有十好几件，件件上品。

这还是她找时间“兼职”做的，若是给了她更多条件，相信收入更加不低。

一个独身女子要想顶门立户是很难，但是有林府做靠山，迎春相信这丫头不会做得太差的。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丫头的事？”林如海意外。

他刚从衙门回来，就听了黛玉告诉自己，迎春有事想找自己谈谈，本还以为是为了贾琏，或者贾家的事，谁知道她一来，就将司棋的事说了，然后就沉默地看着自己，显然是在等自己表态。

“我也知道，这样的事找姑父，是太过小题大做了，只是我和玉儿出门便要坐轿，路面必定戴纱，兴师动众不说，况且也不认识什么人，实在是没别的办法了，还请姑父看在她从小儿跟着我，总算是个知恩图报的伶俐人，处境又难……”

“我也没说不应你，何必替她就诉起艰难。”林如海看她还打算还哭几场，连忙抬手，无奈道，“只是你找我，就没旁的话要说？”

或者没别的哥事，更有必要来自己这里哭一哭？

“哎呀！父亲不用担心了，姐姐早已经想通了，不会因为咱们要和京中少来往，就心存芥蒂的。父亲的事，我都能明白，难道以姐姐之聪慧还看不清的？”

黛玉笑道，又转向迎春眨眨眼，“况且，姐姐的脾气父亲不清楚，我却再明白不过了，若是心里真有什么，也断不会将这般私密之事告知，更不会请父亲帮忙了。是不是，姐姐？”

“玉儿懂我。”迎春笑，起身对林如海福了一福，“姑父大度，并不因此事迁怒于我，我却该替祖母道个歉。

只是家事难为，亲情难得。还望姑父不要气坏了身体，否则玉儿，岂非当真无依无靠，只怕当真要落入心怀企图之辈手中，噩梦成真。”

她不说别的还好，一说到最后这句，林如海父女俩立刻都是脸色一白。

“好孩子，快起来。”林如海忙伸手要去扶迎春起身，又觉不便，便看着黛玉扶起迎春，叹道，

“血缘亲情难了，我知道这也是难为了你。你知道事理，不怨我这个做姑父的已经是你大度懂事，岂有我这个做长辈的反倒牵连你这晚辈之理？”

看着迎春的确并无一点怨怪神色，林如海不禁叹了口气：“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你本就有恩于我父女二人，此事又是无辜被累，今日别说是暗中护着区区一个丫鬟出去开绣庄，就是要我舍了这官声护你，我也定不推辞。”

“姑父言重了，也不用再提什么恩不恩的，机缘凑巧，我与妹妹初见之日，便得仙缘，这也是天不绝人，我不过顺应天意罢了。”迎春知道他是为着黛玉，鼻头微酸，笑道，

“本还想着玉儿这般人品，是如何得来，看了姑父才知道人品出众，才学过人，八个字是何意。这样的俊杰人才，是天要我救你们性命，护你们亲情的。姑父和妹妹，万莫再提，否则我承受不起，只怕反要折寿了。”

“我知道姐姐是为了我才只身离家的，后来的事，本来我们就该义无反顾，姐姐不必和我们客气。”

黛玉也忙笑道，拉着迎春的手，回头对林如海道，

“父亲，那我就和姐姐去吃饭啦。我和姐姐在陈夫人的宴席上认识的几个姊妹都在，你就独自在家随便用点吧，今日玉儿可不管你啦。”

迎春好笑，匆匆对林如海行完礼，就立刻被黛玉拉着跑出了书房。

黛玉说的倒是也没错，不过距离她们越好的评诗会还有至少一个小时呢，哪里就要这么急了。

果然，拉着迎春一路小跑来了花园后，她便放慢了脚步，显然并没什么别的要事。

“我知道，姐姐并没有看起来这么平静，只恨我帮不上姐姐什么。今日的诗会姐姐就当陪我一同去散散心吧？”

黛玉看迎春开口就知道她要拒绝，立刻举手作发誓状，“我一定不让她们邀姐姐作诗！姐姐去了，只管好吃好喝就行！别的一律不必管的！”

迎春越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黛玉就越是替她心疼难过。

姐姐这么帮着自己，先时在贾府，还可以说是顺手而为，可为救父亲不惜千里南下，对迎春这样的姑娘家来说不亚于难比登天了。

这其中缘由，黛玉心里再清楚不过，一为自己，二则，便是为着姐姐自己不能拥有的父女亲情了。

便是知道这层，所以她刚才急急地把人拉走，也是不想再让姐姐看着她父女亲情，心里酸痛。

可是，父母亲情虽然没有，若是姐姐自己能有一个自己的家，有个温存体贴的夫君，是否也就能稍稍弥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