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娘端着茶回来的时候，康乐看到了她的眼眶红了一圈，便伸出手，用袖子帮她擦了擦眼泪，问：
“大娘您怎么了？刚才倒茶的时候烫着手了吗？怎么哭了？”
邵大娘摇了摇头，笑道：“我没事儿，我这是高兴。”她放下茶，坐到康乐身边，揉着康乐的手，问道：“康乐当真觉得伯术好？”
康乐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邵大娘又问道：“伯术他性子比较冷，身边也没什么朋友，很多人都把他当做怪人，这样你也觉得无所谓？”
这话不对，因果关系该是这样的：因为是罪人之子，所以旁人见他，会先入为主地给他扣上坏种的帽子，不愿与他深交，才会显得他性格孤僻。
康乐深信自己对秦云谋的判断，道：“我不觉得秦大哥是个怪人。”
邵大娘大喜过望，笑道：“既然如此，那康乐一定要留下来吃个便饭！”
啊？
康乐甚至不明白话题是怎么转到吃饭上的，就被安排好了接下来的行程。不过既然能蹭一顿饭吃，她也乐得这样被安排。
农家人晚饭吃得早，邵大娘没过多久就开始忙活起了晚饭。
康乐想要帮忙，邵大娘看她砍柴砍不动，挑水挑不动，却执意要帮忙的样子，只好给了她一小袋秕谷，让她帮忙喂鸡。
这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把谷子撒在地上，让鸡来啄着吃。
康乐走到鸡舍里面，看到一只老母鸡身边跟着一群黄绒绒的小鸡，怜爱之心乍起，小心地抖落了一些谷子在母鸡面前，嘴里念叨着：
“你们吃的时候小声一点，别让其他鸡发现我给你们加餐了。”
那些鸡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吃的很安静，康乐低着头观察着专心吃谷的小鸡，发现里面有一只吃的特别快的。
她蹲下身子，抓起那只抢占他鸡食物的小鸡，让它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兄弟姐妹吃饭，以示惩戒。
那小黄鸡不停在康乐手中不停挣扎，样子竟还有几分可爱，康乐忍不住用脸蹭了蹭它，果然如想象中般柔软。
失去一只孩子的老母鸡已经开始啄她的裙子了，康乐却还沉浸在小黄鸡柔软的触感中无法自拔。
“你在做什么？”
秦云谋这一声把康乐被吓了一跳，她忘记要把小鸡放回地上，就一个猛起身，露出个态度端正的笑，道：
“秦大哥好，我在帮大娘喂鸡。”
也不知为何，她每次面对秦云谋提问的时候，总有一种在被审问的感觉。
秦云谋朝她走近，缓缓向她伸出了手：“把东西给我。”
哦吼，被发现了，康乐将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把那只几欲仙去的小鸡放在了秦云谋的手掌心，道：
“对，对不起，秦大哥，我不是故意的！”
秦云谋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就好像没料到是这样，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常。
他把小鸡放在地上，试图帮它站立，康乐问：“它不会有事吧？它要是现在死了，以后岂不是就吃不到它的肉了？”
闻言秦云谋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发出一声轻笑，道：“在听到这句话之前，它原本是不会有事的，但现在难说了。”
“啊？”康乐忙捂住嘴巴，不敢再跑漏一个音，怕伤害到那小鸡脆弱的神经。
在秦云谋的扶持下，小鸡摇头晃脑地走出了几步，没多久就恢复了神志，活蹦乱跳的了。
康乐有些好奇，去翻看秦云谋的手，喃喃道：“这手莫非是有什么神力不成？”
他的手指修长纤细，骨节分明，似女子柔荑般白皙秀气，康乐总觉得，拥有这么一双手的人，很适合临摹欧阳修的碑字。
她逐渐变得心猿意马，思绪高飞之际，她迟钝地反应过来，把那小袋秕谷放在秦云谋的手上，道：“原来秦大哥跟我要的是这个。”
秦云谋“嗯”过一声，将袋子的谷子抓了一些在手里，然后抛向地上，嘴里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鸡舍的鸡听到这个声音，纷纷提爪赶来，众鸡朝秦，好不壮观。
圈养的家禽果然和山里的蛮鸡不同，温顺可爱，毫不怕人。
康乐也学着秦云谋的样子，撒了一把谷子下去。其中有些落在了一只鸡身上，别鸡还会去用喙去啄它。
她看着笑了一会儿，就听到小厨房里邵大娘喊她的声音。
“康乐啊，你快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康乐应了一声邵大娘，随后略显拘谨地向秦云谋解释道：
“今天我本来只是想来拜访一下秦大哥的，邵大娘说可以留我吃晚饭，如果秦大哥觉得叨扰的话，我立马就走。”
秦云谋点点头，道：“不叨扰。”
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但既说了不叨扰，康乐就权当他这是热烈欢迎了。
邵大娘从小厨房出来，看到秦云谋先是愣了愣，随即尴尬地问道：“伯术回来了？马上吃饭了，你也一起吃点？”
这话说的极为客气，不像是对自己的亲侄子说话的态度，倒像是对待客人，颇有些敬而远之的意味。
秦云谋含糊不清应了声“好”，还没等邵大娘理解这个“好”究竟是答应了的意思，或仅仅是“知道了”的意思，他就径直往卧房去了。
三人中最开心的当属是康乐，她未能从邵大娘和秦云谋二人之间的对话看出什么不同寻常，只知道马上要开饭了。
她帮着邵大娘端菜，把吃食摆上桌子，现在万事俱备，只欠秦云谋。
邵大娘看康乐一直不动筷，问道：“康乐怎么不吃啊？难道是没有喜欢的菜？”
三菜一汤一烧鸡，康乐哪有不喜欢的理儿，她摇头道：“不是的大娘，秦大哥不是要和我们一起嘛，我们再等等他。”
邵大娘面露尴尬，道：“他，他一般不跟我们一起吃的。”
怎么会？康乐不明白，既是一家人，为何不同桌而食，她刚要把话问出口，秦云谋就进来了。
他换了身群青色的常服，人也看起来更精神一些，康乐起身去迎他，问道：“秦大哥，大娘说你总是不和家里人一起吃饭，可有这样？”
她本不该管别人家家事，但想到对象是秦云谋，她心中就生起一种不得不管的冲动。
秦云谋淡淡回答道：“平素不怎么赶得上饭点。”
竟是这个理由，康乐便道：“那还真不能怪你了，不过不管怎么事忙，秦大哥都要记得好好吃饭，保重身体才是。”
听见秦云谋低低“嗯”了一声后，康乐脸上才又有笑容。
邵大娘没想过秦云谋会来，去小厨房新盛了一碗米饭端来，坐定后招呼着开了饭，说的是：“康乐多吃些，就当是在自己家。”
哦？当自己家？那她就不客气了！
康乐一手举着鸡腿，一手拿着筷子，对桌子上的饭菜进行一顿扫荡，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是的，这很失礼，但是邵大娘说当自己家里诶，家里哪需要顾礼节？
把碗里的米饭吃完，开始啃鸡腿的时候，康乐发现邵大娘一直在看着她吃，自己则是一口没动，她问道：“邵大娘，你怎么不吃啊？”
邵大娘上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掐了掐她的腰，笑道：“康乐吃的真香，大娘看着你吃就饱了。”
？这是在变相说她吃相差吗？
康乐又去看看秦云谋，发现他也没吃几口，而且拿筷子的手是右手。
这就不对了，秦云谋应是左手为利手，该用左手拿筷子才对。
康乐一直盯着他的手看，听说很多天生左手为利手的人会被扳正用右手，莫非秦云谋就是这类人？
然而这一幕在秦云谋眼中，就成了康乐在盯着他的碗看。
他把碗里剩下的饭给了康乐，脸上有着微不可查的笑意，道：“我不是很饿，不过看你倒是很饿的样子。”
邵大娘也效秦云谋，把饭倒进了康乐碗里，笑道：“康乐，大娘也不饿，你多吃点！”
康乐也不知道是自己哪一个动作让他们产生了这样的错觉，为了不浪费粮食，她只好含泪又干了一大碗饭。
饭毕，康乐正准备帮邵大娘收拾碗筷，就听邵大娘问道：“康乐，你说你是范阳人，是不是还没有逛过苻阳的夜市啊？”
其实古周各大郡县的人口流动性很强，以籍贯来划分人的见识属实是格局不够，但巧的是，康乐确实没见过。
她自长京来苻阳这一个月，有一半以上的时间都在与病魔抗争，未能出门，后来她身体好不容易好一些了，夜市又因为失踪少女的事停了。
邵大娘听到康乐说没逛过夜市，试探着问秦云谋：“今日夜市重新启张，会提前开市，伯术要不要领着康乐去玩一玩？”
一路上康乐都叽叽喳喳的，像麻雀一样，一会儿问夜市是不是很多家铺子，一会儿问夜市能通多少人。
她就是随口一问，没想过秦云谋会一一耐心解答，报出一串串数据，甚至还细致地分析起了夜市各个通口各个时段的客流量，听得康乐云里雾里。
唯一有趣的就是，秦云谋说：
“夜市里一共有五十八家糖水铺，东南通口往前走，第二个转角处右转，走两百步左右，有一家枫糖铺，那里的糖水最好喝。”
若不是亲眼看见，康乐都没办法想象，竟然能见到秦云谋这么可爱的一面。
她指着不远处张灯结彩的夜市，道：“那我们就从东南口进去。”
可是还没等她走到秦云谋说的糖水铺子，巨大的人流就把两人冲散了。
当时她正在买一个糖葫芦，就几秒钟的时间，再转身就已经看不见秦云谋了。
康乐四处张望，在茫茫人海中寻他，直到天色微明，夜市将要撤市，她才在某个灯火阑珊的角落看到他。
他背靠寂寥星幕，置身黑夜中，与灿烂的人间格格不入。
康乐买下饼铺里最后最后一个豆沙饼，戴上一个狐狸面具，略显神秘地走到秦云谋身边，将饼递给他。
秦云谋看见她，没由来地笑了，然后微微低头，在她手里拿着的糖葫芦上轻咬了一口。
这只手同时拿了饼子和糖葫芦，他误会康乐是要给他尝糖葫芦了。
康乐急得缩回手，倒也不是她不许秦云谋吃这串专属她的糖葫芦，只是这串糖葫芦她已经吃了一口，不好再让别人吃。
秦云谋问她：“姑娘这是又饿了吗？”
他说的是“又”，那就是猜出了她是谁，康乐取下面具，笑着告诉他：“秦大哥，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了，你唤我康乐就好。”
怕秦云谋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她还特意解释说：“‘幸福安康，圆满快乐’的康乐。”随后用期待的眼神看他。
秦云谋一字一顿地唤她的名字，他唤了两声，康乐也应了两声，她笑道：“秦大哥，我就在这里，又不会消失，你也可以不用一直唤我的。”
她抓起秦云谋的手，把饼放在上面，道：“还有，这个不是给我自己买的，是给秦大哥的！”
秦云谋谢过后，突然问道：“你身上有枫糖铺的糖水味，是找到了我说的那家店吗？”
康乐生出些委屈，道：“我确实找到了枫糖铺，不过那糖水我是一口都没吃到，倒是被糖水淋了一身。还好那附近有成衣铺，我才不至于湿着来见你的。”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笑逐颜开，道：“不过秦大哥，你说这夜市里有五十八家糖水铺，可是，我一家一家找过去，总共找到了五十九家。”
她看到秦云谋对糖水铺如数家珍的模样，就想到他一定喜欢糖水，于是在被冲散后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停寻找糖水铺。
她一个晚上未曾歇一下，此时却还在笑着说，她找到了第五十九家糖水铺。
作者有话要说：写完才注意到，只有春夏母鸡才会孵小鸡，然而我设定的是中秋前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