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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陆弃自述(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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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名陆弃,韩皇后宫中的内侍。

太素二十二年除夕,陛下设宴琼台,邀来几位信臣,如寻常人家一般谈笑着守岁。

我端着暖酒在席间穿行,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心惊胆战,手也止不住颤抖。

这日的席上,有个碍了洛川魏氏的家伙,要被一壶毒酒送上天。

是了,表面我是韩皇后宫中的内侍,可实际上,我是洛川魏氏的走狗。

几年前,魏长亭将我从人市买下,日日在我耳边讲着结草衔环、滴水报泉之类的典故。

待我第一百次说出会知恩图报的话来时,魏长亭笑着对我说:“陆弃,千万记得今天说出的话。”

陆,是爹娘给我的姓,弃,则是魏长亭给我取的名字。

他说我是被遗弃的可怜人,他救了我,我便要报答他。

我想着衣袖下的鞭伤,对魏长亭的话不置可否,伤口正在结痂,痒痒的,好想挠。

魏长亭难得地对我好了几日,让我吃上了饱饭,还请了郎中给我治伤。

不知是不是魏长亭舍得用药的缘故,我的伤好得极快,身上竟一点疤都没留。

魏长亭满意地看着我,听我说过最后一遍“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后,将我送进了宫中。

自那以后,我的身上,便留下了一道终身无法祛除的伤疤。

魏长亭希望我能够利用慢毒,悄无声息地杀害皇后,助其妹妹魏贵妃坐上中宫之位。

太子体弱,陛下子嗣单薄,皇子除太子外,只剩一个由魏贵妃生下的痴傻昌平王。

那时太孙正被陛下秘密保护着,以至于连韩皇后,也不知太孙的存在。

魏长亭原想的是,太子体弱,活不了多久,陛下忧心国事,华发早生,瞧着也将日落西山。

待这对短命父子驾鹤西去后,皇位轮着轮着,就会轮到他那傻外甥身上。

为避免日后韩皇后“越俎代庖”,将魏家人肚子里出来的傀儡皇帝控在韩家人手上,魏长亭派我去提前了结韩皇后。

可是我堪堪入宫两月,才取得韩皇后信任不久,魏长亭便等不及了。

慢毒,终究是太慢了,比不过他野心膨胀的速度。

近来陛下为修建祁扈大坝,从民间提拔了几个官员,委以重任,渐渐分去了原先牢牢把控在士族的权力。

不巧的是,魏长亭便是首批“受害”士族之一。

他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啊,不识五谷,授田千亩也就罢了。

偏偏越是占得多,越是心量小,不过被分去一点点边角,就要置人于死地。

魏长亭想让我在宴会上毒杀这几个官员中的一个,而我是韩皇后宫中的人,把毒杀臣子的罪名栽赃陷害给韩皇后,易如反掌。

到时帝王震怒下,韩氏一族难辞其咎不说,那些民间出身的官员,势必终日活在可能被杀的恐惧之下风声鹤唳,溃败只是时间问题,权力最后还是会笼回他的手里。

一杯酒就能除去两大劲敌,不得不说,魏长亭长得丑,想的倒挺美的。

他让我毒杀陛下身边的近臣,说的尽是洛川魏氏将来会如何如何风光荣耀,我的下场,他是一句话没说。

我不想下毒。

韩皇后也好,那些个民间出身的官员也好,我都不在乎。

我不过是知道,那个饮下毒酒的官员毒发之际,便是我祭剑之时。

洛川魏氏于我有恩?

可笑,若没有他洛川魏氏在田庄的暴敛,我爹娘何至于累死,我又何至于逃跑,被拍花子抓住扔进人市里。

思绪回笼。

我稳了稳手上的盏托,看着筵席上离了座四处摸拿糕点的小姑娘,心中有了计划。

虽说利用一个七岁孩子的行为实在卑劣,但为了活命,我不得已而为之。

趁着小姑娘笑嘻嘻地从这家食案上摸走一块云片糕,转阵下一家食案的时候,我加快了脚步与她相撞,假装是她往我身上撞,顺势将手中的毒酒跌落,尽数倾在她身上。

我跪在地上,抖着声音道:“姑娘饶命,奴并非有意冲撞姑娘,实在是我这些天太过劳累,才会不小心跌倒,还望姑娘恕罪。”

早就听闻定远将军家的姑娘最是心善,宫中不论是谁不小心冲撞了她,都不会受苛责。

而我就是要利用她这份善心,暂时保全我的性命。

传闻很可靠,小姑娘不仅没有责备我,还扶我起身,嘱咐我下次要小心些。

身后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注视着我,不用想也知道,是魏长亭。

出于我的失误,他的计划失败了,他现在想必恨极了我。

可是,我给他营造了酒撒了并非我本意的假象,加之我目前还是皇后身边的人,他不好动我,且于他还有用处,所以短时间内,他不会要我的命。

我心下一松,自认为逃过一劫,对姑娘道:“冬日天寒,李姑娘衣服湿了,唯恐着凉,奴引你去附近的宫殿换一身。”

小姑娘的衣服上沾满了毒酒,一个不小心就会入嘴,我总不能害了她。

而且,我急着处理掉罪证。

我招来旁边的宫女,嘱咐她与还在席上的定远将军夫妇说明我和小姑娘的去向,便引着小姑娘一同离了殿。

小姑娘很健谈,叽叽喳喳地同我聊着天,当我说我名陆弃时,她突然笑出了声:“陆弃?这名字该不会是苏家人给你取的吧?”

旁的人家巴不得将世间最好的词汇赋予家中子弟,唯独苏家人给自家子弟取名爱用贬词,名字个个颇具个性。

说完小姑娘连忙捂上了嘴巴,一双明亮的眼睛提溜转着,确定周遭无人才放下手来,长舒一口气:“还好现下没有旁人。”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众人皆附和苏家人“名以自省,别具风格”,唯独姑娘愿意说出真话。

宫中规矩颇多,奴才于贵人面前开怀大笑是被严令禁止的,然而姑娘并没有责备我的失礼,还跟着我一起笑。

刹那间,我心中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我伏在地上,将头磕得极响:“陆弃请姑娘赐名。”

许久没等来姑娘的回应,我抬起头一看,姑娘正惊恐地望着我。

她定然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一个要求,还没等去取干净衣裳的宫女回来,便任衣服湿着,慌不择路地跑开了。

我埋着头痛斥自己的得意忘形,心中既悔恨又害怕,以至于未曾注意她又折返了回来。

“今安。”我仰起头来,看见姑娘笑着对我说:“陆今安,你可喜欢这个名字?”

她轻轻咳嗽了两声,继续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今后若是有人吟李太白的这首诗,你便可以告诉他:‘诶,我在这里!’”

今安,今安。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我将这两个字唸在嘴边,细细品味,心中升腾起难以抑制的欢喜。

原来,原来我也不是一定要被抛弃的。

望着姑娘含笑的眼睛,我轻声地问:“姑娘,姑娘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该问的,我多怕这是个梦啊,怕这是我惧怕到极点后,脑袋混沌出现的幻觉。

可是,我想知道,我无比想知道,想知道被从泥泞中救起的原因。

姑娘捋起袖子,露出手腕上发黑的银镯:“银器遇毒发黑,方才你端的那壶酒里有毒。”

听着姑娘道出我的罪状,我惊惧地瞪大了眼睛,失落感包围了我。

只有面对乏善可陈之人,我的目光才会注意他们身上的俗贵之物。

然后在心中默默将物件折算成银钱,换算着寻常人家几年的劳作。

然而一面对姑娘,我便连仇视都置之度外,光顾着看她弯弯的眉眼,以至于连最基本的观察都忘了。

我多卑劣啊,利用姑娘的善心,搏我一条贱命的存活。

可姑娘不这么认为,她对我说:“有人逼你去给宴上的某人下毒,可你不愿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所以才会故意将毒酒倒在我身上,对吗?”

不对,姑娘说的不对。

我根本不在乎谁的死活,不在乎他们的权力之争,我只在乎我自己的性命。

姑娘没注意到我心虚的表情,牵起我的一只手,真诚道:“你不愿害人,说明你有一颗难得的善心。娘亲常跟我说,佛讲因果轮回,善心之人,定会有好报的。

“照理说,名字应当由你的父母长辈来取,可我不愿看到你的好报到来之前,你要顶着一个不喜的‘弃’字为名,这才越俎代庖。”

她诚恳地同我解释着,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我的自尊心,即使我早已没有那东西了。

就这一个瞬间,我多想告诉她,我行的那件“论迹不论心”称得上善事的事,好报已经兑现了。

姑娘借着袖子掩下一阵咳嗽,又将银镯摘下给我,道:“这镯子是娘亲给我求的,你记得想法子将上头的黑渍除去啊,下次我进宫来找你拿。”

明明这么明显的,她的咳嗽,她逐渐变得苍白的面色,可那时我怎么就没有重视呢。

姑娘,我的好姑娘。

一定是因为我那壶倾在她衣裳上的毒酒,这才诱发了姑娘的先天不足之症。

都怪我,都怪我。

要是我早一些发现她的异样,早一些唤来太医,或许,或许她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我听见琼台殿里一片混乱,听见叹息声,啜泣声,可什么都不敢做。

在我能早些干预的时候,我在做什么呢?

我在销毁罪证,我在奔走于保下自己的一条贱命。

可怜我的姑娘,我的好姑娘,因为我的自私,遭此横祸。

我跪在月下乞求,若是世间真有神明的话,只要姑娘此次能逢凶化吉,我愿用我的一生,为她求一个安乐未来。

后来,我以各地青楼为据点,建立起了网布整个古周的情报组织。

我成了世人口中的奸宦,可我不在乎。

再没有人敢轻看我,过往那些不如意,皆翻篇而过。

“机报阁?”姑娘笑着同我说:“这个名字会不会太无趣了?”

我停下手中的朱笔,道:“不若姑娘帮某,替这机报阁改个名字。”

姑娘几经推诿,最终还是被我说服,一脑袋扎进了书堆里。

许久,她从书架间走出,眉眼中具是笑:“青鸟阁怎么样?

“青鸟乃是福报之鸟,只愿每一次传来的消息,皆是福报。”

很俏皮的巧思,我很欢喜,笑道:“好,那便叫青鸟阁。”

说罢,我又重新投身于繁重的事务中。

我知道姑娘今日是想同我说些什么,可我故意不理她,把她晾在了一边。

很快,姑娘再也装不下去了,头上顶着本书,苦着一张脸,凑近我道:“陆公公,有件事我想做很久了。”

我笑着看着她,无奈道:“姑娘有什么想做的,尽早做就是了,何故一次又一次打扰某处理公务。”

姑娘欢喜起来,右边脸颊上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神神秘秘地开口道:“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我愣怔了一瞬,几乎落下泪来,仰头看着她,道:“诶,我在这里。”

纵我一身乱社稷,仰头犹可观神明。

我的姑娘因为一场大病,失了之前的所有记忆,好在她还是她,分毫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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