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关上，透过缝隙依然能瞥见俨如城堡般的别墅豪宅。茫茫积雪铺满了整个院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吴妈抱着君君低声的啜泣，老丁叔跟阿豪将行李一件件拖到搬家公司的车上。林知寻收回视线，目光定格在门上的封存公告上面。

阿豪搬完行李，喘着粗气走到他身后：“少爷，该走了。”

没有想象中的难以割舍，林知寻点点头，从吴妈怀里接过君君，摇着他的手小声说道：“多看一眼吧，以后可没机会了！”

两岁的小侄子听不懂他言语中的意思，还以为是在都自己玩，笑得很是大声。

林知寻也想笑，看着小侄子灿烂的欢颜，嘴角还没勾勒起来，眼眶里的泪水却是先落了下来。从事发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落泪。身边的阿豪跟吴妈吓了一跳，担心的看着他。

“走吧！”

他抱着君君径自走在前面，看着身边紧跟过来的阿豪跟吴妈，终于控制住了心底的难受，勉强笑了笑：“以后喊我知寻吧，这样听的不见外。”

阿豪点头：“好的少爷！”

新家的位置在南外环，是那种没有电梯的安置房。从林家大院开车过来，不堵车的情况下，要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

安顿好一切，林知寻强打着精神给自己充了杯咖啡，难为吴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收拾好一切，在林家走的时候还不忘给自己带着磨好的咖啡粉。

他端着杯子走到满是灰尘的窗户前，楼下的霓虹灯在惨白的月光中映照着积雪。想起林家大院里自己那一整扇落地窗的阳台，再想想从那里过来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路途，远得仿佛天上的残月到霓虹灯的距离。

咖啡没有加糖，喝在嘴里比心里还苦，但他还是一饮而尽。

放下杯子，回头看看已经忙完的几个人，强打着精神走到他们跟前，将事先准备好的几个红包掏了出来，放在了油漆斑驳的茶几上。

“少爷…不是，知寻，你这是做什么？”老丁叔仓皇的站起身，局促不堪的看着他。

林知寻摆摆手：“我很累，先听我把话说完。”

他坐下来，让老丁叔也坐下来，娓娓道来：“老丁叔、吴妈还有阿豪，你们都是陪我长大的人。林家经此一劫，往日风光的日子已经不复。这些钱，是我能拿出来的极限了。不多，但是也能够几年温饱。我知道，你们都不放心我，也都愿意陪我吃苦。但是今时不同往日，林家风光的时候做事不干不净，该得罪的人不该得罪的人全都得罪过。昔日里，有爷爷跟二叔他们撑着，没有人敢来找晦气。今后的日子，可不好说了。”

“少爷，我不怕！”阿豪站起身，满脸冷酷。

“我知道！”林知寻点头：“说这些话，不是把你们当外人。更不是要赶你们走。阿豪，你父母年纪大了，需要你照顾；老丁叔的女儿还在念高中……”

吴妈打断他的话，擦了擦眼泪：“少爷，你不用说了…我是太太的乳母，太太不在了又看着你长大，你自己一个人，也照顾不了小少爷的。左右我是一个人，不像他们都有家有业，我留下来，咱们都还算是有个家里人陪着。我…我什么也不怕。有人敢来上门寻晦气，我大不了这把老骨头交代给他们！”

“也好…”

林知寻无奈的点头，至于老丁叔跟阿豪，他实在是做不到再拖累别人的事情。

长夜漫漫，床上的人辗转反侧。林知寻摘下脖子上的吊坠，是一块水头极好的白玉吊坠，看样子抽象的仿若植物的根雕，这样形状的玉石吊坠很少见。其实更少见的这玉佩还是一对，另一件是一短截竹子。在根系吊坠的上面不明显的凸起，那节竹子可以严丝合缝的吻合。

是当年跟徐铭去云安的时候，特地找当地的工匠选石定做的。

他存着小心思，当年死乞白咧的强行挂在对方脖颈上。徐铭的脸色十年如一日的冷漠，只是低头扫了一眼便也没有执着摘下。只是看到林知寻脖子上的另一块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戴的是什么？”

林知寻笑得满脸灿烂，得意的晃了晃自己的那块：“我是你的根系！会源源不断的供给你养分！”

徐铭有一刹那的迟疑，片刻之后竟是别过了脸。

这真是难得，徐铭的情绪少有起伏，通常都是在冷漠与愤怒之间切换。林知寻好奇的凑过去，张开双臂环住对方的脖颈，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对方的额头：“你这是感动了吗？”

“不害臊！”

林知寻笑得愈发大声：“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就是喜欢你！要把所有最好的都给你！”

徐铭没再言语，紧紧的抱住他，俯身将人压在沙发上……

如今想来，还真是莫大的讽刺。自己沦落至此，林家也已经没落，作为他的踏脚石，徐铭吸干了自己的养分，并且狠狠的将根系斩断，也算不负这对玉佩的寓意！徐铭那一块，怕是早就被扔掉了吧？

“徐铭，你不但吸干了我的养分，林家也被你弄到山穷水尽了……”林知寻嘟囔一句，最后看了眼手里的玉佩，洗澡都不肯摘的宝贝，就这样随手搁置在了桌子上。

隔天起床的时候，阿豪已经离开了。微信有留言，大抵是他会靠自己闯出一番作为，他日回来接他离开。

哪有这么简单，闯出一番作为。

想着昔日里跟在后面的小跟班，就连大专文凭都是他帮着在职专花钱买出来的，林知寻担心却又无可奈何。阿豪甚至连那份钱都没拿走，老丁叔留在了同个小区。说是哪怕不在一块，挨着近了以后也有个照应。他是爷爷的司机，本以为在如日中天的林家算是个铁饭碗，哪曾想会落得这般田地。

想着老丁叔跟阿豪会有联系，自己又联系不上他。那份钱只能委托老丁叔带给对方，就算一时混得不好，多少也有个傍身。

四份钱，除去硬塞给老丁叔还有阿豪的那份，还剩自己跟吴妈的。

老太太正在给君君喂饭：“少爷，以后就咱们三个相依为命了。钱在你那或者我这没什么区别，你就别硬要我拿着了！”

林知寻没再坚持，复盘着现有手里的存款，哪怕加上程小曼送来的钱，也不是很多。先前做少爷，对花销没什么概念。跟着吴妈逛了一趟超市，又看了看租房的合同，他才知道自己是多么的贫穷。

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份营生的工作。

或许老爷子早有预料，也是发现林家不受掌控之后的无奈之举。林知寻并未当做接班人培养，如果不是中途遇见徐铭，自己已经被送去加拿大留学了，家族里的事情，他甚少参与，或者是被老爷子故意排除在外。

林氏企业的群策集团，是林战北的一言堂。姑姑的基金会是群策集团上三级控股公司的实际掌舵者，这次林家垮台，顺藤摸瓜所有林氏企业的产业被一锅端，唯有他这个外人眼中的纨绔子弟成了漏网鱼。

先是姑姑的基金会爆雷，以慈善之名敛财爆上热搜，随后又被扒出基金会与群策集团千丝万缕的事情，往昔借壳竞标的项目全都被清算。随后，群策最大的项目资金链断裂，而支撑这个项目的子公司公示财务报表却早已赤字，随后这个之前所谓连年盈利的子公司掌舵者，留下一封辞职信与在职期间的所有运营数据明细，摇身一变成为了佰烽股份集团的总经理。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一环套一环，林家百年基业付之一炬。

徐铭当真是表里如一，不但面冷，心也是冰的。

尤记着徐铭搬离林家大院的那一天，老爷子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姑姑也早就潜逃出境，二叔被集团搞的每天焦头烂额不着家。身处是非圈外围的林知寻正在着手计划做自己的咖啡书屋，知道家里出了事，却从没想过会闹着这么大。

徐铭一身西装，带着两个助理拖着行李箱穿过大厅。冷冰冰的看着拦在面前的林知寻，示意让助理们先走。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有多卑微，说了多少挽留与气话，只记得紧紧的抱着对方哽咽的不让他走。

“你什么时候可以成熟一些呢？”徐铭轻而易举的把他的手臂扯开，打量着客厅也打量着泪眼朦胧的林知寻：“我离开这里是必然的，林家应得如此，你同样也是我必须离开的理由！”

林知寻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同寝而安。即便是自己飞蛾扑火般的上赶着，他也不相信徐铭对自己有这么大的厌恶。他失神的看着对方，低声问道：“所以，你跟我在一起一直都觉得是煎熬吗？”

“更多！”徐铭不假思索的点头：“远不止这些！”

这几个字，仿若锥心之剑，狠狠的将林知寻刺穿，至此再也说不出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