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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太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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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临朝!”

大靖宫城阊阖门内,号角响起,崔太后拾级而上,缓缓走进太极殿。

她一身素衣,坐在龙榻一侧,左鬓多了几丝白发,眼里的光也比平日暗淡了不少,但却丝毫掩不住逼人的压迫。

“皇帝龙御归天,举国皆哀!着黄门侍郎郑纥治国丧,领门下诸吏。”

被叫到名字的那位官员站出来领旨。

太后顿了顿:“皇帝年轻,未曾育有皇子,所幸潘嫔已怀有身孕,总算是为我大靖延续了一丝血脉。本宫已与几位辅政大臣商议,他日麟儿降下,若是皇子,即刻立为新帝,若是皇女,则由宗正寺遴选出一位皇族公子,过继给先帝。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在皇儿降生前的这几个月里,暂且由本宫来主持大局!”

听到这话,满朝文武面面相觑,默不作声。

太后一只手撑在大腿上站起身。

“天子受命于天,六岁继位,除奸佞、平叛乱,十四年兢兢业业未敢有一丝懈怠!而今英年早逝,实为我大靖之殇!放眼望去,我大靖外有豺狼虎视眈眈,内有奸佞蠢蠢欲动,在场诸位,皆是国之股肱,还望大家能够勠力同心,保我大靖千秋万世,护我子民安宁太平!”

这番话一出口,全场齐声高呼:“太后圣明!”

“臣有一事!”

萧瑾庭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心头一紧。

太后还没从满朝拥戴的氛围中缓过来,她盯着从队列中走出来的年轻人,眉头一蹙。

“怎么,难道长乐王对本宫刚才的话有异议?”

“臣不敢。只是臣有一事不明。”

太后抬起下巴,如果人的下巴也能放箭的话,她真想立马射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何事?”

“今晨臣前往显阳殿问安,未曾听说圣上龙体有何异样,为何猝然驾崩?”穆元朝的话里夹杂着一丝质疑语气,令太后非常恼火,但她还要强压着怒气。

“内侍长说了,皇帝前几日感染风疾,一直未能痊愈,体质弱,上午逛御花园又受了凉,午膳后突然呕吐不止,浑身发冷颤抖,不久便晕厥过去。御医来到后,发现汤水无法服用,便施以针灸,不想一个时辰后,翀儿便......便殁了。”说到最后一句时,太后哽咽,瘫坐在榻椅上。

“可否有其他内情?”

就在最后一个字飙出来的那刻,元朝自己也后悔了。

可惜,为时已晚。

“大胆!长乐王,今日国丧,皇帝尸骨未寒,你竟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觉得,是本宫故意隐瞒什么,还是有人蓄意谋害皇上!”

穆元朝语塞,他也知道自己说出这种话简直大逆不道。

整个太极殿都沉默了。

上至北宫门,下至阊阖门,连燕子挥动翅膀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萧瑾庭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被人抢先一步。

“太后息怒。长乐王九岁入宫做太子伴读,与先帝感情甚笃,今日先帝驾崩,我等尚未从悲痛中缓过来,想必长乐王也是一时激动胡言了。”

太后一愣,这人竟是城阳王穆承离。百官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城阳王素来不站队,今日怎么帮长乐王说话?

长乐王也懵了,他与城阳王虽同为皇亲,但平日里并无太多来往,关于这位远房王叔,他倒听到过一些传闻,但真真假假也闹不清楚。

城阳王对着太后毕恭毕敬地说道:“太后明鉴,长乐王刚才的话虽有冒犯,却也道出了臣等心中的疑虑,毕竟天子突然暴毙可是天大的事。先帝寒热之症一直未能彻底根治才酿成今日之事,还望太后能够彻查,也还天下百姓一个心安。当然了,太后说的对,国不可一日无君,天子受命于天,臣等受命于天子,先帝毕生所愿,便是我大靖重整河山,一统华夏,我等自当竭尽全力,辅佐新帝,实现先帝未竟之事业!”

这段心迹表完,在场所有人都想为城阳王竖个大拇指。

只有太后心说:“这个老狐狸!”

而就在刚刚,所有人都以为长乐王那小子肯定会被名正言顺地拉出去给先帝陪葬,连穆元朝自己都这么认为。直到他回到府里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经湿透了。

日薄西山。

“小王爷,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熬坏了身子可怎么办。”一位老妇拉着穆元朝坐到餐桌前。

“老爷和夫人在天之灵如果看到,一定会怪我这个老妈子没有照顾好你......”

“奶娘,对不起,您都要回乡颐养天年了,还让您为我操心。”

“哎呀,小王爷说的这是什么话,你是老身看着长大的。老王爷去的早,夫人自打你出生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说句僭越的话,老身早已把你当我亲儿子一样看。所以,你有什么事,就跟奶娘说,不要一个人都憋在心里。”

两人眼眶都湿润了。

奶娘抹抹眼角:“好了,不说这些了,来来,我们吃饭。”

穆元朝看着这一桌子的菜,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

“这是你最爱吃的炸丸子,我记得你以前总说,别人炸的丸子,要么炸的太老要么炸的不够,只有奶娘炸的香酥可口刚刚好。”奶娘夹起一颗肉丸放进他面前的碗里,又夹了一颗放到自己碗里。

“你小时候啊也总是不爱吃饭,每次呢都是我先吃一口,你跟着吃一口。”说着,夹起丸子放进嘴里。

穆元朝也跟着夹起碗里的丸子,刚到嘴边,听见院子里传来一声:“萧公子到!”

他把筷子放下,起身走出去。

“瑾庭,你怎么来了?”

“你听说了么,那些服侍过皇上的内官和御医,全都被赐死了。”

“呵呵,这么快就杀人灭口,她未免也太着急了吧。”

“不马上杀掉,难道还等你兴师问罪吗?”

穆元朝觉得这话有些阴阳怪气,又一看萧瑾庭的脸色,十分严肃,知道他是在责怪自己白天在朝上的举动。

“对不起,我让你担心了,可是......”

“可是什么?我告诉你穆元朝,就你这脑袋砍你个十次八次都不冤枉!”

元朝沮丧的低下头,他岂会不知自己的行为只能用“愚蠢”二字形容。但是,短短数日,天翻地覆的变化一下子把他砸蒙了。

就在回京路上他还在苦苦思索如何帮皇上打击太后的势力,如今,皇上没了,自己最大的靠山没了。他倒不是为自己担心,只是,他的希望和寄托一下子塌了。

有时候,他也会笑自己迂腐,如果像他的堂兄弟们一样,做个快活亲王多轻松。

人活这一辈子图个什么?不就是丰衣足食、娇妻美眷、儿孙满堂、知己两三。

但,他是天子的侍读,是他的臣子,也是一路扶持一路成长的好友,是被锁在寒夜中互相依偎的伙伴。他看得到他于黑暗中试图点亮的那根烛火,也看得到他被围困在虎兽中的煎熬挣扎。

“你放心,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这是他曾经做出的承诺,如今却成了一场笑话。

萧瑾庭看得出他的痛苦,缓和语气:“你也别多想,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

“一定是太后下的手!”

“元朝!”萧瑾庭瞥了眼左右,凑到穆元朝面前,“我问你,陛下急着把你召回京城,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穆元朝想了想:“他信上没有说,本来我是想等回京之后再问他,可没想到......”他忽然脑袋嗡的一下,“你说,他今天在显阳殿没有见我,会不会当时就已经......”

萧瑾庭担心元朝胡乱揣测埋怨自己,赶忙说道:“这些都只是猜测,无凭无据我们也不能指证什么,只是有一点我想不通,陛下和太后这些年一直势同水火,可再怎么说他也是她的儿子,她已经等了这么久了,若真想杀了他另立一个听话的傀儡,为什么不等到潘嫔的孩子降生后再动手?若届时真是个男婴,那一切便是名正言顺。为什么?为什么她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选在这个时候下手?”

“除非......除非突然生出了什么变故,让她不得不马上对陛下采取行动?”穆元朝接道。

对!

可到底是什么变故呢?

萧瑾庭和穆元朝思索着,突然,一阵猛烈的撞击声掐断了他们的思路。

二人回头,只见屋子里碗碎了一地,奶娘捂着胸口,满头大汗,浑身颤抖,挣扎着好像喘不过气来。

穆元朝连忙跑过去:“大夫!快叫大夫!”

今夜是下弦月,月亮弯的像一把锋利的镰刀。

穆元朝坐在门槛上,呆呆地望着庭院里破碎的月光。

萧瑾庭走过来,坐到他旁边。

“我十三岁那年,有一天,母妃把我叫过去,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她说,现在的这个父皇并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当时我不肯相信,觉得母妃与父皇吵架意气用事。后来听别人说,有一个法子叫‘滴骨认亲’,我就偷偷跑去把哀帝的墓扒开,然后划破我的手指,你猜怎么着。”瑾庭苦笑道。

“那滴血竟然真的渗进去了。当时我觉得整个天都塌了,我喊了十三年的父皇,那个世界上最勇猛、最智慧的男人,竟然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但人总要活下去,有时候你以为已经跌到了深渊,反而会给你更强的力量。”萧瑾庭抬头看着元朝,两人四目相对。

“王爷!”王府主事抱着一只猫跑过来,“王爷,果然,这猫吃了那丸子一下就不行了。”俩人看着,任凭主事怎么摆弄那只猫,猫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元朝垂着眼皮:“瑾庭,你又救了我一命”。

忽地,他抬起头,盯着那只猫,死死盯着,目光如炬,半晌,从牙缝中迸出两个字:“崔氏!”

萧瑾庭虽然担心穆元朝,但此刻,不知从哪涌上来一股子忧虑,像一张网紧紧裹住他——

那封突如其来的信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那个从晋阳来的人究竟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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