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聪像往常一样,等在明珠馆的廊下,看到晏明殊远远走来的身影,迎上去才要说话,待看清了晏明殊苍白如纸的脸色时,登时吓了一跳,“明殊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晏明殊立刻把他当成了一根人形拐杖,大半儿的重量都压了上去,虚弱地说,“快点儿扶我一把!”
“明殊少爷,你这是怎么了?”
“出了点儿......意外,先扶我回房间再说。”
晏明殊拄着“林聪”牌拐杖回到房间,终于躺到床上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很疲惫地呼出一口气。
这会儿魇容术已经失效,薄薄的一层魇容胶贴在脸上状似无物,但毕竟还是有些不太舒服,晏明殊没睁眼,轻声吩咐林聪,“林管事,麻烦你先帮我把脸上这层东西揭下来。”
林聪看着脸上干干净净的晏明殊,一时没听明白,“啊?”
“你凑近一点儿。”晏明殊指挥他,“摸摸看我耳朵下面这里。”
林聪按他的吩咐,伸手摸了摸,疑惑道,“这里......怎么了吗?”
“我脸上现在糊了一层透明的膜,你帮我揭下来。像你平时找透明胶带的头一样,用指甲尖捻一捻。”
说这话的时候,晏明殊摊在床上,全程没有睁眼。
林聪按他的说法,果然捻起一点透明的薄膜,然后小心地从耳下开始慢慢揭起来。
晏明殊不知是在脸上涂了什么东西,这层膜虽然极薄,但质地却很柔韧。揭到眼睛下面的时候,透明膜轻轻拂过晏明殊垂在眼下的睫毛,晏明殊的眼皮轻轻颤了颤。
林聪的动作一顿,心里冒出一句不合时宜的话:他的睫毛好长。
整张薄膜全揭下来的时候,林聪的视线才终于从晏明殊紧闭的眼睛上离开。
他说,“明殊少爷,揭下来了。”
晏明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儿,轻声道,“先放抽屉里。林聪,你帮我把金覃医生请过来吧。”
“明殊少爷,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啊,对。”晏明殊含糊地应着,“你就跟金医生说,可能需要带点儿消炎、外敷的......哎,算了,他药箱里应该什么都有,他问什么病症的话,就说不清楚吧。”
林聪站在床边欲言又止。
晏明殊眯着眼扫了他一眼,说,“林大管事,我这回没惹事儿,真的。我是给路司衡办事儿去了,跟人过......咳,过了几招,受了点儿......伤,你快帮我请金医生过来,我要死了!”
见他面色确实不好看,林聪于是应了句转身往外走去。
晏明殊想起什么,又叫住他,“对了,路司衡要是也问起我,就说我明天再找他。”
金覃是路司衡请的私人医生,此前在金景花园住了小半年,拿着高昂的工资,大部分时间都很清闲。但后来他觉得待在这里只给有限的几个人看病,发挥不了自己的价值,便向路司衡请求住到外面去,那样的话,他就可以给更多的人看病。
不过感念于路司衡帮他度过了最拮据的时候,作为回报,他可以继续免费为金景花园的人看病,只要手上没有紧急的病人,他都会以金景花园这边为先。
路司衡表现得倒是很大度,他允了金覃自由行医,并且照旧付他出诊费。
当然除了金覃,路司衡又请了别的私人医生常住在金景花园里。
但晏明殊没打算找他们。
他这一身被袭北望弄出来的痕迹,若是叫任何一位私人医生看见了,也就等于路司衡知道了。
他今天出师不利,很离谱地就和袭北望做了,这件荒唐又丢人的事情,他不希望有第二个人知道。
当然,金覃医生不算,晏明殊跟他关系不错,且很欣赏这位非常有职业道德的医痴。
此刻房间里只剩下晏明殊一人,白日里在袭家别墅里的记忆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袭北望对他起疑、他被袭北望摁上置物柜,导致柜子上的玻璃试剂摔碎在地上,里面的液体迅速挥发,两人接连中招.......以及接下来不堪回首的三个半小时。
晏明殊只觉得自己倒霉透顶,他妈的郁中天给他的到底是个什么破试剂?
还要“小坑一把”袭美玉?这下好了,袭美玉没坑到,反正他是结结实实地栽了!
看来真是“害人之心不可有”!
晏明殊有一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感觉!袭北望和他满打满算只见过两面,就算对他起疑,说不定也能糊弄过去。
可偏偏因为那瓶该死的试剂!
晏明殊深吸一口气,一瞬间只想把路司衡的那个副官逮到面前胖揍一顿,好泄一泄心头的火气!
继而又想到,当时试剂被打碎,他要是及时出去也就行了,偏偏那姓袭的使劲儿抓着他!
......可恶!
晏明殊气得使劲儿锤了锤床,带动身体某处,疼得他倒吸一口气,表情痛苦。
林聪和金覃进门的时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晏明殊此刻脸上的痛苦面具。
金覃一边往床边快速走,一边关切地道,“明殊,你哪里不舒服?”
晏明殊还没回答,房门又被敲响,林鸿在外面叫了林聪一声,林聪就又开门出去了。
林聪一走,晏明殊也没再遮掩,他轻轻抽回手腕,阻止了欲要给他把脉的金覃,开口先说了句,“金医生,麻烦你先帮我把房门反锁。”
金覃疑惑地看他一眼,但见他面色惨白,还是没说什么,转身走过去把门锁拧了一下。
重新坐回床边,金覃道,“明殊,你是哪里受了伤吗?快让我替你看看。”
面对金覃,晏明殊忍下那一点儿羞赧,伸手拉开裤子拉链,想把衣服褪下去。
金覃看到他的动作,目中流露出震惊。
但他并非震惊于晏明殊外裤之下什么都没穿,而是晏明殊褪下衣服之后身上遍布的痕迹。
见他似乎没什么力气,金覃沉着脸帮他褪掉了外裤,帮他检查了一下之后说,“有撕裂伤,需要先清理、消毒,我才能帮你敷药。”
顿了顿,他补充了句,“里面也没有清理干净。”
晏明殊闭了闭眼睛,耳朵不由得红了,他点了点头,想从床上撑坐起来。
金覃扶了他一把,“你还有力气吗?”
“我浑身散架了一样。”
金覃是隐约知道晏明殊和路司衡的关系的,闻言不由得皱了皱眉,“......路统帅也太不知轻重了些。”
见他误会,晏明殊面上尴尬,但也不好解释什么,于是避而不谈,“金医生,麻烦你扶我一下。”
金覃叹了口气说,“你先等一等,我去浴室给你放好水,你再进去。”
说完,就往卫生间的方向走去。
不多时,金覃再次走回来,见到晏明殊正慢慢从床上挪下来,他走过去索性打横抱起了他,直接朝浴室走去。
皮肤接触到热水,晏明殊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金覃说:“上衣也脱了吧,看你这一身青紫,下嘴真够狠的。”
闻言,晏明殊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下,轻轻扶住浴缸边沿,抬手去解扣子。
目光略过自己青紫的大腿小腿,晏明殊脑袋里却在使劲儿回想,他腿怎么也有这么多痕迹?不对啊,他没记得袭北望有亲他腿啊!
轻轻叹了口气,晏明殊只能在心里暗骂了袭北望一句“变态”,然后把上衣脱下来递给金覃,“金医生,麻烦你帮我把这衣服搭起来,这不能沾水。”
金覃盯着他上半身看了几秒,摇了摇头接过衣服,转身挂在一旁的挂衣架上。
见他如此反应,晏明殊下意识也低头看了看自己,下一秒也不忍直视地移开了视线!
金覃回身蹲在浴缸前,说出了晏明殊此刻的心声,“真够变态的!脖子、胸膛没一块儿好地儿了,整个一受虐现场啊!”
晏明殊往浴缸底部滑了滑,把自己整个身体以及小半张脸埋进水里,不知该如何接话。
金覃欲言又止了几秒,终是不吐不快道,“路统帅他......是饿了八百辈子没开荤吗?!”
晏明殊把自己的鼻尖也埋进水里,没在水里的鼻孔处秃噜出一连串气泡,随即他把脸露出水面,闷闷道,“金医生,别说了......”
洗完澡、上过药后,金覃帮着把晏明殊搬回床上,嘱咐了他近期多吃流食,不要吃辛辣刺激性的东西,以及别的一些注意事项,就提着药箱离开了。
晏明殊换上了一身衣领略高的睡衣,确认把身上的每一处痕迹都遮盖好了后,便摊在床上不动了。
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忽然感觉有人在摸他的脸,晏明殊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路司衡居然站到了他的床边。
惊吓让他瞬间清醒,晏明殊首先划过的念头是:睡觉之前他忘记反锁门了吗?
而路司衡已经拖过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见他要起身,就伸手把晏明殊按了回去,“我来看看你,不想把你吵醒了。”
晏明殊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有谁会在别人睡了觉之后,站人床边看人的啊!
“统帅找我有事儿吗?”
“林鸿说,金覃今晚来过,你怎么了?”
晏明殊看着路司衡的表情,心生警惕:路司衡什么时候这么关心他了?
他试探道:“统帅是不是已经问过金医生了?”
路司衡看着他,眼里露出几分不解,“嗯,金医生今晚说话很怪。林鸿跟他通了电话,但他的态度有点儿冷淡,还让林鸿转告我,叫我以后对你下手轻点儿......”
“你今天去袭家,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晏明殊一瞬间有些心惊,他忘记嘱咐金覃替他保密了,辛亏金覃没有对路司衡说得太露骨。
他心思转了一转,对路司衡解释道,“统帅,今天我去袭家确实遇到了一点儿麻烦,不过问题不大,我没跟金医生详说,或许他有所误会,统帅不必放在心上。”
路司衡眼神流露出几丝异样,只看着他没有说话。
晏明殊道:“怎么了?”
路司衡:“你伤在哪儿了?”
晏明殊道:“一点儿小伤,没什么要紧儿。”
“一点儿小伤?金景花园里就有现成的两位医生,但你却要舍近求远,去请金覃,是为什么?”
晏明殊:“......统帅今天这么关心我,我有点儿不太适应。”
路司衡严肃道:“回答我的问题。”
“......因为,我跟金覃医生更熟悉一些,就请他咯。”
路司衡定定看他几秒,忽然伸手要掀他的被子,“那我看看。”
晏明殊连忙伸手紧紧捂住被子,“不用看不用看,我真的没什么事儿!”
路司衡眼里闪过一丝狐疑,“那你躲什么?到底伤在哪儿了?”
“我......”
“事儿没办成不要紧,本来我也不指望你。若是再叫那老狐狸占了便宜,那......”
“等等!”晏明殊抓住了他话里的几个关键词,“谁说我事儿没办成的?还有,什么叫‘被老狐狸占了便宜’?”
路司衡手上动作略停,俯身盯着他,怀疑道,“你......得手了?”
晏明殊心里涌起几分怒气,只觉得路司衡此刻脸上的怀疑分外刺眼,“我的统帅大人,您是真的瞧不上我呢!您右手边从上往下属第二个抽屉,拉开看看吧!”
路司衡看他一眼,转身拉开抽屉,见到里面放着一个防撞软兜,他拿出来拉开拉链,看到了六支装在橡胶软管里的进化液,眼里划过明显的讶异。
他转头看向晏明殊,“你居然真拿到了!”
晏明殊撇了撇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哼”了声。
随即头顶上笼罩下一大片阴影,他抬眼只看到路司衡重又向着他俯下身,目光审视地说,“不对。你既然拿到了进化液,怎么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我炫耀?”
路司衡身体压迫性的靠近了一些,“不会真的给那个老狐狸吃了豆腐吧?”
晏明殊伸手推他胸膛,“什么老狐狸?谁是老狐狸?统帅能不能把话说清楚?”
“你去袭家,没有见到袭修真?”
晏明殊道,“袭修真今天不在袭家别墅,统帅到底在怀疑什么?”
路司衡挑了挑眉,“我还以为你被那姓袭的老狐狸吃了豆腐,没脸见我.......”
晏明殊在心底接了句,他确实没碰上那什么老狐狸,但被老狐狸的恶狼侄子吃干抹净了。
“不过,还是让我看看你伤在哪儿了。”路司衡说着又要去掀晏明殊的被子。
晏明殊:“!”
“不是,统帅,有啥好看的啊?”
路司衡眯起眼睛:“你这么遮着捂着不让看,让我很怀疑......”
晏明殊身上没什么力气,但也知道他睡衣底下的一身痕迹,是绝不能叫路司衡看见的。
但路司衡今日如此反常,要是不倒点儿“真料”出来,他估计不会罢休。
于是晏明殊心一横牙一咬,抓着被子,脸上露出一副有些屈辱的神色道,“好吧统帅,你赢了!我实话告诉你吧,我今天......弄伤了我的弟弟......”
“弟弟?”路司衡居然没有第一时间明白过来。
晏明殊咬牙,有些恼羞成怒地说,“还没听明白吗?我在行动中不小心弄伤了我的鸟儿!”
路司衡微怔,随即偏开头笑了一下。
顿了顿,他居然又问:“能让我看看吗?”
作者有话要说:......是饿了八百辈子没开荤吗?!
——还真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