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聪和阿金的家，在西城的郁金香小区。

进门前，阿金跟他说，最近林聪把次卧租出去了，租客也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名叫师丰。

阿金拿钥匙打开门，就跑到另一边的水族箱前跟观观打招呼：“嘿！观观！我回来了！你看我带谁来看你了？”

观观也是左眼看不见，她游到玻璃壁前，隔着厚厚的水箱壁，和阿金掌贴掌。

晏明殊把东西在玄关处挂好，也走过来，向观观打招呼，“观观！好久不见！”

漂亮的人鱼小女孩不会说话，但她似乎能听懂阿金和晏明殊的话，亮蓝色的眼睛里像含着星子，定定看了晏明殊片刻，又转回头去看阿金。

晏明殊没在水族箱前站太久，因为每一次面对观观，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这个小姑娘没有遭遇那变态的“融合实验”，那么她现在已经是一个五岁的小女孩了，她会穿漂亮的小裙子，被父母呵护在掌心，是最天真烂漫的年纪。

而现在，她拖着一条本不属于她的鱼尾巴，被养在一个两米见方的水缸里，不会说话，忍受着融合实验引发的皮肤溃烂，即便不间断的吃药也并不能改善多少。

这件事情不能深想，无论是致使修复药涨价的红莲汁，还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那个所谓的实验室，都不是晏明殊能解决的事情。

何况，这个时代看似先进，实则是个披着科技外皮的封建王朝。

他自己都还身不由己呢，实在没什么余力去同情别人。

晏明殊自来熟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仰头刚喝了一口，余光瞥见房间的角落里，竟然还坐了个人。

对方穿了一件军绿色上衣，看起来不太合身，而且洗得有些发白。

晏明殊反应过来，这人应该就是阿金说的新室友，师丰。

他和阿金进门这么久，愣是没发现。而对方背对着他们，埋首在面前的桌子里，好像也完全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晏明殊的脚步不自觉朝着那边走去。

首先吸引他目光的，却是放在师丰手臂边上的一只迷你机甲。

而专注于自我世界的师丰，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很是不耐烦地回头，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生人勿近，他硬邦邦对晏明殊道，“有什么事儿？”

晏明殊没介意他的态度，眼睛盯着那个机甲问，“这是你做的？”

师丰：“嗯。”

晏明殊说：“我可以看看吗？”

师丰的眼神似乎在说“不可以”，但他顿了顿还是点了点头。

晏明殊就拿起那只迷你机甲，托在掌心里，端详了片刻，啧啧称叹道：“真厉害！这个迷你机甲等比例放大十倍，是可以直接送去军部给机甲师用的级别了！”

闻言，师丰抬起头说，“随便做的小玩意儿，上不了台面。”

晏明殊直觉这样谦虚的话不该由他说出，随即道：“这不是随便做的吧？我看这个机甲的用材很讲究，虽然机甲外壁的用料看起来和军部的一样，但是在机甲内软壁的取材上，做了一些改进，似乎在原来的软麟石之中，又加了一点儿增强韧性的东西，不过看不出加了什么。”

师丰有些意外的抬头，“这些是用肉眼能看出来的吗？”

“你的机甲驾驶舱里连接驳的神经带都配备了，虽然肉眼看不出，但驾驶舱的数据可不会骗人。”晏明殊向他笑一笑，眼神狡黠，“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就这，还能叫‘随便做的’？过分的谦虚就等于骄傲。”

这下，师丰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认真看向晏明殊道，“你能跟小机甲进行神经接驳......你是机甲师？”

“Bingo。你是机甲工程师？在哪里高就？”

师丰自嘲一笑：“我要是就好了。无业游民一个。”

晏明殊有些不相信：“......不能吧？你这技术看着不错呀！”

师丰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轻型机甲，说，“我也这么认为，可是事实摆在眼前，我确实没有工作。”

晏明殊从他手中拿过那个轻型机甲，又反复看了会儿，才抬头问他，“咳咳，我能问下，你除了能做小机甲，还会别的吗？”

见晏明殊懂，师丰愿意跟他多聊些，“我还会做罗盘。”

这个领域晏明殊不太懂，于是问：“就辨别方向的那种？”

“差不多，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功能。”师丰把桌上放的一个黑色的罗盘，朝晏明殊那边推了推，“我做的改良版，范围只涵盖方圆一公里之内。”

晏明殊去看那罗盘上显示出的不断移动的红点儿，无意识重复，“方圆一公里之内。......是以这里为圆心？”

师丰点头。

“这上面的红点儿，不会代表从这里经过的路人吧？”

师丰又点头：“对了。”

他伸手在罗盘旁边摁了一下，黑色的盘面上显示出以郁金香小区22号楼为中心的一部分地图，上面大大小小的红点儿在不断移动。

晏明殊看到有个红点在慢慢接近圆心，两者将要重合的时候，他听到了隔壁住户开门的声音。

“你......”晏明殊难掩眼中的惊喜，“牛逼啊！”

听到晏明殊的夸奖，师丰脸上并无喜色，他道，“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不是的。”晏明殊看向师丰的眼神，好像对方是一块儿行走的筹码，他只觉得自己捡到宝了，他兴奋地笑着，直把师丰笑得警惕地往后一躲说，“......你笑什么？”

“那个，别介意，我只是觉得自己偶遇了个难得一见的人才，所以禁不住的有些激动。”晏明殊收敛了一下自己的表情道，“咳咳，我可以把你引荐给路司衡统帅，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师丰睁大眼睛，没有立刻说话。

晏明殊：“我认为你能成为一个优秀的机甲工程师。”

师丰：“所以你是统帅路司衡军部的机甲师？”

晏明殊：“对。”

“我也想成为一名机甲师。”

晏明殊鼓励他：“那就去试试呀！机甲师也好，机甲工程师也好，都是会和智能机甲打交道的职务。”

“但我没有上过学，这些都是我自学的。”

“那你简直是一个天才！”晏明殊毫不吝啬地夸他，“你缺少的只是一个展示才能的机会。”

*

三天后，金景花园。

晏明殊本来是打定主意，少往路司衡跟前凑的。但是师丰的事情特殊，他找了个机会向路司衡提起了他。这会儿，师丰正在路司衡的书房里。

晏明殊等在外面，已经在想象师丰被任命后的情景，这样一来，自己对于路司衡来说，离“有用”这一属性就更近了一步。

而他的价值越大，路司衡就越离不开他，如此，他便可以离路司衡的“风月生活”更远一些了。

这时，书房的门打开，师丰的身影转出来，晏明殊刚要迎上去，就见对方怒气冲冲地往外走，路过晏明殊身边的时候，连脚步都没停。

晏明殊没料到是这种情况，他忙两步追上师丰，问他怎么了？跟路司衡谈的不好吗？

师丰直到走出厅门一段距离，才停下来对晏明殊说，“这位路大统帅，我恐怕伺候不了！”

晏明殊不解：“到底怎么了？你们聊什么了？”

“人家根本看不上我！既然如此，我何必去讨这个嫌！”说着，师丰又抬脚往外走。

晏明殊忙把人拉住，好说歹说，硬是把人先留在了明珠馆他自己的房间里，才又去明光馆找路司衡。

林鸿给他打开书房的门，晏明殊走进去，见到路司衡，单刀直入道，“统帅，方才你也见过了师丰，难道是对他不满意吗？”

路司衡坐在椅子里，手中拿着晏明殊拿给他的那个迷你机甲道，“这人本事不大，脾气不小。话也不会讲，倔的像头牛，这样的人，我不欢迎！”

路司衡很少会这样直白的评价人，但遇上师丰的话，倒也是可以理解。毕竟晏明殊也清楚，师丰这人确实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

于是他斟酌了一下才开口道：“统帅，你说得有道理，师丰的脾气确实有些古怪、不好相处，但有一点儿统帅说错了。”

“什么？”

“师丰有本事，且这本事儿还不小。”晏明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迷你轻型机甲，走近两步放到路司衡桌子上，示意他看，“统帅，刚才师丰是不是还没跟你介绍他做的机甲？”

路司衡拿起那个轻型小机甲，“做得倒是不错，问题是，机甲师需要强大的精神力，做机甲的事情可以交给机甲工程师去操心，他一个半路出家的野和尚能干点儿啥？”

“统帅，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所有的机甲工程师都从科班出身的人里头选的话，有一个很大的问题是同质化严重。因为这些人都是接受的同样一套理论知识和实践教学，他们有创新，但也许会不自觉地把自己限定在已有的认知里。”

“而你口中野路子出身的师丰，他确实没有这些科班人员基础扎实，但他敢想也敢做，他的想象和创新没有任何拘束，对于机甲的研制和开发来说，他是一股全新的血液，统帅觉得呢？”

路司衡端详了一下桌子上的两个机甲，不是很认可地说，“创新？可我也并没有看到......”

“统帅，你把机甲护盾一侧的按钮按一下。”

路司衡找到那个按钮，轻轻一按，只见那个轻型小机甲的所有甲片和外壁，嗖地一下全部收了回去，最后只剩下那个酷炫的护盾，当啷一声掉在了桌子上。

路司衡一怔，他伸手拿过那个护盾，翻来覆去地看了看，然后抬头对晏明殊道，“这是他做的？”

“嗯。统帅，是不是很有创意？目前的轻型机甲基本上都在考虑怎么在材质上减轻重量，但很少考虑到携带方面。师丰做的这一款，恰恰相反。他的机甲重量或许并不是很‘轻型’，但携带方面绝对无出其右。”

路司衡也不自觉点头：“这个创新倒是不错。”

“但是师丰的天赋还不止这些呢！”晏明殊略带兴奋地说，“统帅，你知道袭美玉手底下、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资质好的机甲师吗？”

路司衡挑挑眉，“据说是袭修真那个老狐狸在帮她搜罗人才。”

“对。但统帅你不知道的是，师丰和袭修真其实算是同门师兄弟。看来统帅你有点儿惊讶，我刚知道的时候也感到意外，后来了解到师丰虽然出身于民间，但也是正儿八经拜过师父了，他的师父就是制器大师陈萧罗。”

“他们搜罗人才的法子是通过罗盘。统帅，这里说的罗盘已经不是我们传统意义上说的罗盘，而是一种经过改良升级后的罗盘，我在师丰的家里曾见到过他做好的一个，方圆一公里内，所有经过的行人都会出现在他的罗盘之上。

大概原理就是，每个人的磁场都不相同，他利用这一点儿，把经过的人以磁场的不同而划分出来，显示在罗盘盘面上，磁场越强大的人，代表着他的那个小红点就会越大；反之则越小。

而袭修真大概率就是利用这一点，很精准快速地从民间搜罗天赋高的机甲师。毕竟，磁场强大的人，通常也代表着这人的精神阈值会很高。”

晏明殊一口气说完这些，见路司衡神情专注地看着他，轻咳了一声，准备继续说时，路司衡忽然端起桌上的一杯水递给他，“不急，喝点儿水。”

说了这么多话，晏明殊确实感觉到了口干舌燥，于是也没有客气，接过来就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后，他接着说，“师丰这人，或许距离成为一个合格的机甲师还有相当大的差距，但是假以时日，让他有机会把机甲相关的知识吃透了，再结合他本身的制器知识，未必就不能成为一位优秀的机甲工程师。”

路司衡：“你也说了，他还不够格成为一名机甲师，但他跟我说，他不想当机甲工程师，他想当的是机甲师。”

“统帅，他既能充当统帅的人才顾问，又能在以后的机甲制造上有所施展，虽然他目前的精神力只有B+，但瑕不掩瑜啊！师丰是个宝藏，毕竟一个不想成为机甲师的制器师，不是一位好的机甲工程师！”

被晏明殊这么一通列举和说服，路司衡最终还是决定留用师丰。

晏明殊很高兴，激动地对着路司衡说了句，“统帅圣明！”就要离开。

路司衡叫住他，“等等，你跟师丰怎么认识的？怎么你还去过他家？”

晏明殊道，“师丰租了我一个朋友的房子，我去朋友家做客，正巧见到他在制作罗盘，就这么认识了。”

“朋友？”路司衡说，“哪个朋友？叫什么？”

晏明殊说，“统帅，不是吧？我交个朋友你都要管吗？”

“难道我管不着？”

“你又不是我爹，我为什么要跟你交代这些小事儿？”

路司衡见他收起了乖顺，又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气得眉头一跳，猛地从桌子后头站起来。

晏明殊有些后悔，他刚才没压抑住自己的“反骨”，又要惹路司衡不痛快了。

哎，说什么“爹”不“爹”的，路司衡估计又要借题发挥了。

上一次书房里逃过一劫后，路司衡就没再找过他，这段时间的相安无事，让他的警惕心不由得松懈不少。

不该说的。

这边厢他心生后悔，另一边厢路司衡已经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面色不悦地走向他。

晏明殊默默咽下一口口水，朝路司衡讪讪道，“......刚才是我失言了”。

两人对峙几秒，气氛又一次微妙起来。

晏明殊还待说些什么找补找补，这时候书房的门被人敲响。路司衡的目光终于短暂地从他身上转移，朝着门外道，“进。”

林鸿脸上有点儿尴尬，对路司衡说，“统帅，心宇少爷他......”

没等他说完，赵心宇就挤开林鸿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股混合着倔强的委屈，直直看向路司衡说，“统帅，你说过六点钟要陪我一起吃蛋糕的......”

路司衡脸色微沉，晏明殊却像是看到了救星般，他一把将赵心宇扯进来，往路司衡的方向一推，没正经地说，“统帅心情可能欠佳，你快去哄哄他！”

说完，就一转身溜出了书房，逃也似地走了。

林鸿默默的把门关上，书房里只剩下路司衡和赵心宇，赵心宇也不再端着，走过去黏黏糊糊地抱住路司衡，语气依恋道，“统帅，今天是我的生日......蛋糕已经准备好了。”

路司衡有些意兴阑珊地拍拍他的背，把他推开，赵心宇不解地看向他。

“不是要吃蛋糕吗？走吧。”

蛋糕在金屋，是赵心宇的意思。

他想让路司衡跟他一起过完生日后，再美美地......

但，蛋糕路司衡是陪他吃了，但开始做的时候，路司衡又一次拽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了地上，在赵心宇有些受伤的惊讶目光中，路司衡捏了捏眉心，只向他吐出了两个字：“用嘴。”

作者有话要说：晏明殊：为路狗的事业发展操碎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