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明殊其实就在金景庄园里，他没有往外跑。
这件事情一出，让他意识到一个问题，那就是，路司衡对他还是有心思。
而他没往外跑的原因是，他太清楚路司衡的势力，也很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和路司衡最初相遇的时候。
晏明殊自打有记忆起，就在社会福利院生活，因为从小长得就好看，被当时福利院的副院长盯上，为了自救，晏明殊用开水泼伤了那个变态，之后就逃出了福利院再不敢回去。
在康棣城北城的贫民区流浪了几天后，他又被一群小混混盯上。那群年纪不大的半大小孩特别难缠，一直追着晏明殊到了东城与西城的交界处。
晏明殊那时候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好好吃东西，最终因为体力不支而被他们逮到。
黄昏的街头，十岁的晏明殊在一家人声鼎沸的火锅店外面，被一伙小流氓揍得浑身是血。
而玻璃窗里面，一对母子正面对面坐着吃火锅，那个孩子的母亲好几次转过头看他，平静无波的眼中，透出事不关己的冷漠，还好几次伸手挡住对面孩子看向他的视线。
晏明殊蜷缩着瘦小的身体，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人来人往的街头，竟然没有一个人停下来。
路司衡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时候他还没有当上帝国的元帅，大概身上也拮据，他从一家破落的小面店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三两步走过来，很轻易就斥退了一群年纪不大的混混。
晏明殊被他抓着后背的衣服从地上提溜起来的时候，很微弱地睁了一下眼睛，随即彻底晕了过去。
再一次醒来时，晏明殊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宿舍里，屋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身上的伤口和污渍已经被清理过了，衣服也重新换了一身。晏明殊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拉了拉门，发现被反锁了。
于是他就坐回床边等，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好好地躺回去了，身上还盖着被子。
屋里亮起了灯，晏明殊一骨碌爬起来，转身就看到了手里端着盆、脖子上挂着毛巾的路司衡正走进门来。
见到他醒来，路司衡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影儿，“你醒了？”
晏明殊眨巴着一双大眼睛怔怔看着他，路司衡这回却是真正地笑了，他说，“我在街上看见你被一群小孩群殴，救下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就把你带了回来。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晏明殊还没说话，宿舍外头又接连走进来三个人，见到晏明殊也都跟着笑开，他们齐齐围上来，立刻七嘴八舌地开始逗晏明殊。
“哇塞！这个小孩长得真好看！”
“真的是！哎，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司衡刚把他抱回来的时候，又脏又瘦的，还浑身是血，没想到洗干净之后这么可爱！”
有个笑起来有酒窝的人，甚至伸手戳了戳晏明殊的脸颊，感叹，“太好看了！小孩！要不你别走了，就在这里住下吧，这样我们每天回来了就可以免费吸娃了！”
晏明殊被他们逗得有些无措，就转眼去看路司衡。
路司衡拨开几个室友，走过来又把刚才的问题问了一遍。
晏明殊道：“我没有家。”
路司衡：“没有家？那你之前是住在哪儿？”
晏明殊：“我之前住在社会福利院里。”
“是哪家？我送你回去？”
晏明殊大声道：“我不回去！”
路司衡就问：“为什么？”
晏明殊：“福利院的副院长是个变态，他总是脱我的裤子摸我的屁股。”
路司衡说，“很多大人都摸小孩的屁股，他可能只是觉得你可爱。”
晏明殊猛摇头：“不是！我分得清！他对别的小孩也这样，比我大点的，我还见过他上嘴！”
他话音落，路司衡转过头和几位室友对视了一下。
有个人说：“那确实挺变态的。”
另一人又说，“那你就是从福利院逃出来了是吗？”
晏明殊点点头：“我把副院长的手烫伤了，我不敢再回去，也不想回去。”
路司衡向他一挑眉，说，“烫得好！”
晏明殊就笑了。
“无家可归的话，可怎么办呢？司衡，下个月你不就要调到南城驻区了吗？那边可不比这边，这小孩该怎么办？”
路司衡看着晏明殊，晏明殊一双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角，有些忐忑地回看路司衡。
“还有点儿时间，这段时间我想想怎么安置他吧。”
“嗯，也行，这么好看的小孩要是在外面流浪，迟早得叫人祸害了。”
从那天起，晏明殊就在路司衡的宿舍里住了下来。
被小混混群殴那一回，他受伤没有太严重，但走路总是一跛一跛的，路司衡带他去军医处看了看，就给拿了几贴膏药，说是没伤到骨头，不过也得养一阵儿。
那段时间，晏明殊就成了路司衡身上的一个大型挂件。
只要在宿舍，晏明殊要干什么，路司衡总是抱着他。他的室友为此常常调侃路司衡，说他看着挺冷的，没想到对小孩居然也这么耐心友好。
当时只有十岁的晏明殊也是这么想的，短短半个多月，他对于路司衡的依恋迅速发酵，到最后，他甚至特别害怕“下个月”的到来。
因为“下个月”，路司衡就要被调去南区驻地，那里管得严，宿舍里不让住小孩。
那个月的月末，晏明殊躺在床上发愁，他没问路司衡准备把他送哪儿。即便年纪小，他也懂得，自己和路司衡是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他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管着自己。
晏明殊一直失眠到半夜，因此他恰好听到了路司衡跟室友的对话。
他们习惯睡得晚，临睡前，对床的室友就问了路司衡一句，“哎，后天你就走了！这小孩你打算把他送哪儿？”
路司衡躺在床上，伸手给晏明殊掖了掖被角，说，“送去彩虹塔吧。”
室友接话道：“彩虹塔？哦，彩虹塔，嗯他长这么好，倒是个去处。不过那种地方，钱包最大，你舍得他被人碰啊？”
“他现在还这么小，不用担心那个。最重要的是，把他送进去，会得一笔钱。”
室友就轻轻“啊”了一声，“这小孩要是知道你把他卖了，还不得哭死啊！”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情，我现在没条件养他，彩虹塔里起码有吃有喝，几年之内他都会过得挺好。”
“话是这么说，可是等他长大一点儿，就这个长相，估计会有不少人盯上，遇到个好点儿的主家还好，要是遇到那种有钱的变态，那明殊这下半辈子就完了！”
这些话都被晏明殊听在耳里，除去一开始的震惊，这会儿他心里倒很平静。
他在黑暗里睁着眼睛，面朝墙壁，一动不动。
这次路司衡沉默了片刻，才说，“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不过他首先得平安长大啊，说到底我也不是他什么人，只能替他考虑到这儿了。”
对面就说，“说的也是。你还救了他呢，能这么替他打算已经不错了。将来他长大一点儿，你倒是可以再把他接出来，哎算了，到时候还不知道他身价涨到多少了呢！估计你有心也无力。”
路司衡没有再接话，两人很快沉沉睡去。
晏明殊还保持着那个蜷缩朝内的姿势，睁着眼睛，很久很久都没有动过。
那个月的最后一天，路司衡抱着晏明殊去了彩虹塔。
在彩虹塔的庭前广场上，路司衡把晏明殊放了下来，伸手把他放在一处长椅上，在他面前半蹲下身，把即将要去的地方指给他看。
路司衡对他的解释是，因为没条件养着他，所以才将他送到这里。
晏明殊平静地点点头，故意问他：“那我在这里生活，他们不管我要钱吗？”
路司衡沉默了须臾，向他坦诚道，“明殊，有个事情，我想我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我把你送到这里来，有九成是因为你的长相。你长得好看，所以他们愿意养着你，因为是我把你送来的，所以他们还会额外给我一笔钱。你还不到十岁，所以在接下来的几年里，不会有人打你的主意，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我会来看你的。”
他说得隐晦，但晏明殊还是听懂了，“他们养着我，是为了等我大一点儿来打我的主意吗？”
“彩虹塔的工作人员不会，等你长大，可能会有有钱人过来......”
晏明殊平静地打断他：“我知道了，这里是妓.院。”
路司衡否认道：“不是，这里受联邦帝国管束，只有等里面的人成年，才会允许.......”
晏明殊又打断他：“哦，是高级妓.院。”
路司衡：“......明殊，你听我......”
“你救了我，但没钱养我，所以把我卖进了这家高级妓.院。”晏明殊眨着眼睛看他，大概是从小过得比较坎坷，所以有点儿早慧，说这话的时候透露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
他说，“我能理解，目前来说，这对于我们两个是最好的选择。我能得到很好的照顾，有吃有喝，不会在街上被混混们追着打，你也能得到一笔钱，算是双赢。”
这一瞬间，路司衡几乎是有些奇异地看向晏明殊，有些不敢相信才十岁的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
但是紧接着，晏明殊就跳下了长椅，搂住路司衡的脖子说，“我都明白，可我还是好难过。”
路司衡看着要往他怀里钻的小孩，摸了摸他的头说，“你能明白就好，我......”
晏明殊等着他的下文，可路司衡话说了一半就止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路司衡当年确实算是把晏明殊给“卖”进了彩虹塔，但不得不说，那时候，路司衡对晏明殊是真的好！
如果他对晏明殊的感情一直是兄长之情的话，他和晏明殊之间一定会相处得很好！
可惜，他还是对璞玉生出了觊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