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珩的双臂有些颤抖,双唇都开始泛白,却不敢有丝毫放松。
正是危急时刻,忽闻一笛音传来,拨开乌云见月明,驱散红雾,恶童灵抱头尖叫,四蹿逃离。
一缕冷光散在商珩身上,他脚下一软,便倒在了颜绪的怀里。
只差一点...就差一点,他便要坚持不住了。
他的身体有些抖,法力消耗过度加上精神上的刺激,还能保持清醒已经不易。
“没事了吗?”
商珩抬头看向笛音的所源之处,只见金芒荣身,裹着一人踏光而来,几乎照亮半边天际。
他又道,“那是谁?”
颜绪斟酌了片刻,“好像是位仙君。”
商珩心跳有些加快:“应该是,是位仙君...”
金光散去的时候,姜宅的庭院已经看不见那些恶童灵和女鬼的身影了。
出手相救的仙君一身简单的黑衣,能看出身形修长,墨发微扬,手执玉笛,腰侧配剑,施施然落在他们身前。
商珩总算看清了恩人的模样,二十岁上下的少年,剑眉星目,白面粉唇,五官镌刻立体,颇为精致。
只是薄唇轻抿,微微皱眉的样子看起来有些高冷,不像是好相处的性子。
商珩问道,“除了?”
仙君答道,“跑了。”
商珩沉默。
仙君弯腰将他从颜绪怀里抢了过来,打横抱起。
商珩本能的环住了他的脖子,只觉晕眩,惊道,“仙君作何?”
仙君一本正经道:“送你们出去。”
商珩:“......”
颜绪:“......”
仙君声音温和,与冷淡的神色反差极大,“别乱动,小心摔了。”
商珩身体瞬间僵如石木,紧接着完全松弛,直接昏睡了过去。
不知是今夜吓得还是被仙君气的,头一歪,生死都顾不上了,还去哪里在乎面子。
有了仙君庇佑,总算能穿过结界离开姜宅。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见仙君没有将主子放下来的觉悟,颜绪只得指了去客栈的路,小心的跟在身后,时不时回头看看有没有什么脏东西跟了出来。
尽管仙君走路脚不沾地,一路四平八稳毫无颠簸,商珩仍旧睡得不太/安稳,他缩在仙君的怀里,姿势非常依赖,还伸手揪住了仙君的一缕墨发,牢牢攥着,嘴里似乎嘟囔着什么。
颜绪没听清,只是余光看见仙君的脸上突然绽开了一个笑容,简单干净,好看的简直让人心都化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颜绪双手合十,默默在心里念了好几遍,他绝不能觊觎仙君美色,因为一个笑容就春心荡漾。
……
商珩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他眯了眯眼,脑袋还有些昏沉。肩膀上的伤被处理过,清清凉凉的没有一点不适。
屋里头有人,他看都没看,坐起身揉着发胀的太阳穴道,“颜绪,什么时辰了?”
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影随形,让他察觉到异样,扭头一看,桌前坐着的人虽也是神情冷淡,但分明比颜绪好看的多。
“...仙...仙君?”商珩磕磕巴巴的问道,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人,“你还没走啊?”
那视线瞬间更加冰冷,似乎要将他射穿一般,让他如坐针毡。
“没走。”
商珩没想到他真会回答,险些咬了自己舌头,露出个尴尬的假笑,“那挺好...挺好...”
一时间二人相对无言,气氛颇为尴尬,几乎是同时开口,“你...”
又同时闭了嘴。
商珩连忙摆手,“仙君先请。”
仙君静静的看着他,就在他要放弃的时候,才冷不丁道,“昨夜是我去迟了。”
商珩隐约听出些对方语气里歉意,一头雾水,斟酌道,“不迟不迟,能捡回两条命,已经多谢仙君恩德了。”
整个房里温度骤降,商珩打了冷颤,将被子裹的紧些,像个蚕蛹似的缩在床脚,眼神飘忽,不敢落在仙君身上。
仙君道:“你刚要说什么?”
商珩想了想道:“不知仙君是哪家洞府?”
仙君看着他瑟瑟发抖的模样,着实没有更加生气的必要,脸色发沉,冷声道:“你当真不知?”
“......”
又是一阵沉默,商珩不知哪里得罪他,更不敢轻易开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打破了屋里的尴尬。
仙君一挥手,开了门。
颜绪走了进来,他神色似有疲累,衣摆还沾了些土。
商珩关切道,“你的伤如何了?”
这才听见外头人声鼎沸,想来刚才这房间布了结界,难怪他这一觉日上三竿,没觉得半点吵闹。
颜绪见他醒了,本想上前查探一番,又碍于仙君坐镇,便将门关上,只站着道:“幸得仙君照拂,已经没有大碍了。
商珩变扭的看了仙君一眼,没好吭气。
颜绪接着道,“城中近日并无婴儿失踪,只有两位住在城东的妇人同时早产,都诞了死胎。”
商珩一听,也不抖了,目光灼灼的看他,“数目不对。”
昨夜光在场的恶童灵就应该有十四个,被那女鬼吃了的不知还有多少。这数字相差甚远,只怕还得深究一番,他总觉得这事情古怪,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仙君道,“玉璇城半月前并无鬼气。”
商珩从床上跳了下来,拿过架上的衣衫,一边穿一边问道,“问清小产的时候了吗?”
颜绪点了点头,“正是半月前,姜宗主做法之前,应该替那两亡婴超度过,后来都埋在山下了。”
商珩突然想起什么,动作一顿,看了一眼颜绪,又看了一眼仙君,神色颇为怪异,“昨夜我的衣服...”
仙君接道,“是我脱的。”
商珩心里一惊,勉强道,“真是多谢仙君了。”
颜绪补刀,“仙君昨夜看顾了主子一宿。”
商珩默默点头,将腰带系好,欲说还休。
仙君目光在他身上淡淡扫了一眼,朝着颜绪示意,“继续说。”
颜绪道,“我去查探过,坟地是被掘后重新掩的,里面并没有尸体。上山的路有结界,我进不去,也没瞧见应该守山的姜家子弟。附近的人说,玉灵山最近开了秘境,山上拒不见客已经月余了,特别是这半月似乎有不少仙门子弟来探过,最后都无功而返,也不曾再见过。”
商珩道,“那姜宅可还有什么古怪之处?”
这话问的颜绪摸不着头脑,只听仙君不急不缓的答道,“结界进时弱,出时强,确实可以困住里头的东西。”
商珩皱眉,“那昨夜的女鬼如何逃的?”
仙君神色微顿:“未必逃离。”
只是隐匿的极好,让他也察觉不到。
这听起来更加棘手了。昨夜一探姜宅,那女鬼定然防备,如今再去,只怕还是无功而返。
尽管他们现在有个仙君陪同,商珩还是觉得要小心为上,既然知道对方不好对付,自然不能像昨夜那般莽撞行事。
“师父说通知了十七与我汇合,今日也该到了,你去昨日那酒楼门口等他。”
颜绪领命,转身离开,刚迈过门槛,身后又不咸不淡的飘来一句,“顺便带只烤鸭回来,要烤得焦些,多刷点酱。”
他脚下一歪,险些摔了一跤,连门都忘了给带上,只想迅速远离。
仙君抬手布界,嘈杂之音瞬间全无,屋里安静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商珩想起那封信,上头除了姜家还有另外两家仙门的印戳,虽不在玉璇城内,但也离得不远。
“要不去善台寺看看?”
仙君道,“善台寺已经断了半月香火供奉。”
商珩一哽,“那去长乐岳家?”
仙君道,“半月前宗主带人外出,至今未归。”
“......”商珩越想越不对劲,“半月前便生端倪,求助信为何昨日才送到安韶寺?”
他检查过,那信笺上施了法,按照玉璇城到皇城的距离,再慢也不会超过两日。
除非...
中途被人截下,刻意拖延了时间。
可这又是为了什么?
扑朔迷离,让商珩觉得似乎漏掉了什么,又似乎哪里出了差错。
商珩走到仙君对面坐下,只见他端着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还斟了杯热茶推过来,忍不住问道,“仙君是不是还知道些内情?”
仙君的眉头轻轻抽动了一下,“玉璇城异动,已上告天庭受理。”
商珩倒吸了一口凉气,想起昨夜经过,历历在目,不由后怕。
这凡间制衡,生死皆为注定,降妖除魔一事,虽是仙界份内,但并不会轻易插手。
说简单点,六道轮回,妖魔祸害人间、作恶多端,自然会有争抢功德的仙门前来应战,无需仙界出手,亦是不得善终的。
仙界真正做的,无非是三界制衡和施以恩惠。
只是凡人不知其中缘由,整日烧香礼佛,虔心诚意求着保佑,实际上因果报应早已注定。
商珩却是知晓这些的。
能上告天庭受理,这女鬼必然已经威胁六界,是不得不除的隐患。
商珩道,“是鬼识吗?”
仙君点头,“能力不弱,至少在三重以上。”
凡有凡身,妖有妖身,仙有仙元,魔有魔灵,神有神威。
而冥界略有不同,平常凡间轮回,彼岸忘川,偶尔遇上个怨念浓郁或是贪恋人间的,也是见不得光的小鬼,称为鬼身,与凡身和妖身一样,分为九重。多年游荡,难有善终。偶尔有些强行历劫的,便不得轮回,又无实体,不得成仙,不得入魔,只能继续滞留冥界,称为鬼识。
商珩乍听三重鬼识,心道这仙界玩忽职守,竟纵容着冥界放出这么个祸害。语气也有些不善,“仙帝是不是又整日沉迷修炼,耽误人间了?”
别说是人界,整个六界都没几个人敢这样编排仙帝,若是缘空在场,只怕当场就要跟商珩断绝师徒关系,生生气晕过去不可。
原本是气极口不择言,可他对面那位仙君更是听罢表情都没改变,“三百年前下凡历劫,回来后便闭关不出了。”
商珩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