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珩感觉自己踏入了一片迷雾中，走了好久好久都走不出去。
他的灵力使不出来，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只能没有方向的摸索。
他的腿很酸，就在他打算放弃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有一座孤坟。在这白雾中突然多出的一点色彩，分外明显。
坟前点着一盏引路灯，摆着贡桌，上面有两束白菊，燃的是最好的贡香，好像他曾经的记忆中，有过一段时日与这味道相伴，浸润满身。
一个少年跪坐在那里，背对着他，看不清模样，但是隐隐约约似乎有一点声音传过来，像是再讲一些人间趣闻，又像是再讲一些六界变故。
商珩对那些没什么兴趣，只不过耳边那一声一声的师父，让他怔愣在原地，止步踌躇，不敢上前。
“我是谁...”
耳边传来一声轻问，他的眼皮感觉到无比沉重，脑袋疼得似乎要炸掉，喃喃道：“你是谁？”
“你知道。”那声音诱哄道，“你肯定知道的。”
商珩木讷的点了点头，“蠢蠢？你是蠢蠢吗？”
那远处的声音似乎戛然而止，继而坟前的少年站起身，朝着他走来。
二十岁左右的模样，身形修长，一身黑衣无风而动，五官镌刻精致，眉眼不失英气，神色好似疏离平添几分寒气，大抵像是那句，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如似冷血。
“是，是我。”少年如是道，明明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商珩却能感觉到他语气里隐藏的愉悦。
商珩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那座孤坟，“这是谁的墓？”
少年亦抬手，将他的手握住，淡淡的飘出一句，“亲自为你刻的碑，愿能与你同墓。”
商珩顿时觉得胸口更加疼痛，额头都忍不住有些冒汗，他想去看看那块碑，却被少年阻挡了去路。
那双黑眸有太多复杂的让人读不懂的情绪，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收紧，令他无法抽出。
少年道：“我一直在等你。”
商珩闻言面露痛苦，语无伦次的道：“别等我了，我历不过雷劫，永远也不能飞升。你别...别再等我了。”
“我在，灯在。”少年抱住他，低语道，“若灯灭，我陪你神魂聚散。”
像是要应了自己的话一般，少年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消失的时候还保持着原本抱住商珩的动作。
远处的孤坟也不见了，商珩又陷入一片走不出的白雾中。
铺天盖地的孤独感让他开始有些慌了，他想跑，想离开，可是无论多努力，仍旧停留在原地。
“蠢蠢...”
“蠢蠢，你在哪里？”
“......”
“程昱泽！你出来！”
“......”
仙君看着昏迷不醒、喃喃自语的人，灵力一股一股的输送过去。直到听清那声呼唤，他的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长睫轻垂投下阴霾片隅，遮住了复杂的眼神。
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仙君俯下身，温热的唇贴住商珩光洁饱满的天庭，落下一个轻轻柔柔又满含情绪的吻。
欲也好，念也罢。
“我在。”
那两字坚定有力，让床上的人逐渐放松平静下来，重新陷入舒适的沉睡之中。
……
商珩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正在给他喂水的仙君，白瓷勺就在嘴边，他的手正毫无意识的抓着仙君的衣角，已经握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温水入喉，带着薄荷的清凉，让他喉间的刺痛有了明显的缓解。
商珩结巴道：“我...我...”
“好些了吗？”仙君替他擦拭唇边溢出的温水，“你中了尸气。”
商珩这才想起来昨夜去姜府那一遭，自己明明是第二战斗力，结果在抓捕梦母之后直接混过去不省人事了。
实在太丢脸了！
仙君又不紧不慢的道，“还闹腾了一宿。”
商珩看了一眼自己还没有松开的爪子，尴尬的缩了回去，“麻烦...麻烦仙君照顾了。”
“不麻烦。”仙君也不知领不领情，将碗和勺子放下，认真的看着他，“你睡得不安稳，一直再喊...蠢蠢。”
“......”商珩扭头，“是吗，我不记得了...可能是我昨夜做了梦，若说过什么...应当都是梦话，仙君不必介怀。”
仙君也没戳破他，温和道：“我已替你逼出尸气，伤口也做过处理，这几日先好好修养，避免动用灵力。”
商珩动了动胳膊，果然还是绵软无力，“那些仙门修士...”
其实他更想问梦母的事情如何处置，不过既然已经归案，想必也轮不到他一介凡人来过问仙界律法。
仙君摇了摇头。商珩虽然早就猜到结果但心中仍觉难受，沉默半晌不语。
仙君待他缓了缓，又道，“我需得回仙界复命，不能一直陪你。稍后祁彤远会来善后，你想知道的，他也会一并告知。”
商珩受宠若惊：“多谢仙君。”
仙君又替他查探了一番身体状况，确定无碍后方才离开。
颜绪负了伤，商珩谢过书灵后，让慕卓将话本给说书先生还回去。
祁彤远来客栈的时候，已经是次日的午时了，商珩刚尝试冥想运功了半个时辰，身体恢复的很好，也没有什么不适感。
梦母被重新封印，押送回九幽镇压。倒是罹难的众仙门弟子，魂魄已经被梦母炼化，再也无法投胎转世。
商珩暗道梦母杀孽太重，仙界却还不根除祸患，脸上未显怒气，问道：“姜宗主他也...”
后面的话问不出口，祁彤远也能明白他的意思，“还未有下落。”
商珩眼底诧异显而易见，“梦母不是说...已经将他杀了吗？”
祁彤远摇了摇头，“我检查过结界的阵法，若布阵者身亡，结界困不住梦母。”
商珩更加糊涂了，“那姜宗主去了哪里？”
祁彤远道，“尚未可知，梦母交代，姜宗主将她困于此地后，便带着姜府的大弟子消失，已经半月余了。”
商珩想起诸多仙门世家收到过的求助信，笔记经姜家门徒辨认，却为大弟子亲笔。如果他们当真没有遇害，那这些信或许能成线索。
“我与姜宗主算是故交，此事还得麻烦仙将多费心思了。”
祁彤远道，“仙君走前已有嘱咐，若公子需要，当全力相助，公子不必如此客气。”
商珩抿了抿唇，想起仙君那张清冷疏离的脸，不由的有些走神。
祁彤远叫了他几声，才缓过神来，笑道：“那劳烦替我多谢谢仙君吧。”
......
据祁彤远从梦母口中得知的，加上商珩提供的那些细微末节的线索，玉璇城这一场混乱，总算是理清了头绪。
这金像原本被镇压在九幽几百年，就算被偷盗现世，封印也不会轻易被破坏。但是刘财主贪图金像抱子寓意，故将之放在屋里供养，梦母受了贡香，逐渐苏醒，迷惑了刘财主家中前来算风水的骗子术士。
那术士抵挡不住梦母的诱惑，顿时鬼迷心窍，找了几个城中的乞丐，连夜将金像给偷了出来。
原本是个钱财买卖，可乞丐见到金像值钱，不愿交出来，与术士起了冲突后不敌，生生被献祭给了金像。
许是术士也没想到，金像竟能将活人血肉吞食，为保自己小命，承诺替梦母找一处能有香火供奉的富贵人家。
恰好遇到张大小姐失心疯发作，急得张老爷团团转，术士便将金像给请去了张府。梦母受了供奉，逐渐能用些法力，便将张大小姐的残魂做了养分。女儿惨死，张老爷心痛万分要毁了金像，梦母自然不能如他所愿，将他的夫人也诱去自缢，以做警告。
家中一夜变故，张老爷受不住打击，人也变得愈发痴傻。最终惊动了姜宗主亲自前来查探，发现端倪。
为了将梦母囚困，姜宗主带走金像，用死胎做诱，表面讨好梦母，实际是趁她养伤炼化之时，以金像为引，布下结界后不知所踪。
姜府本就是姜宗主的私宅，除了求拜贴的，跟灵山上的人并不常往来。恰遇最近灵山上启了秘境，关山门谢客两月，前来相助的仙门侠士，大多因为无法入山误闯姜宅，死于梦母之手，灵气魂魄均被恶童灵所食，成为梦母疗伤的养分。
难为姜宗主处事果断利落，才没让玉璇城陷入一片恐慌中，保全众多百姓性命。可惜，玉璇城最引以为傲的仙门姜家一夜便成了最大的凶宅，人人避而远之，难有念及恩情的。
倒是有几户偷偷给家里请回昱泽仙君的神像，日夜礼拜。
梦母一事也算了结，虽然尚未寻到姜宗主和其大弟子的下落，但玉璇城的危机已经解除，百姓夜里又点亮了门口的大红灯笼。热热闹闹的，人气甚旺。
商珩又逗留了几日，直到颜绪拿来缘空大师的信几番催促，才懒懒散散的踏上返程。
颜绪将买来的酱鸭递进马车，板着脸问道：“主子是在等昱宸仙君？”
商珩闻着那香气，哼道，“我是舍不得玉璇城的玉盘珍馐。”
一旁的慕卓凑过去，“是挺香的。”
商珩得意的将酱鸭举给他看，两个人凑在一起讨论酱鸭怎么做才好吃。
颜绪默默放下车帘，不愿多看四周的目光，架马而去，一骑绝尘。
不如来时那般紧急，他们返程没有消耗法力加持，悠悠闲闲的玩了好几日才抵达安韶寺。
过两日便是开门迎香客的日子，又恰好赶上八月十五中秋灯会，想也知晓皇城会是如何的热闹景象。
商珩不是爱凑热闹的，如果可以，他倒是想在玉璇城多逗留几天。缘空大师怕也是摸着他这性子，才早早修书让他务必赶回来。
茶堂里来来去去讲的都是玉璇城捉鬼的事情，这被人津津乐道的自然是昱宸仙君，只是挥手，便有天兵天将听命，将梦母成功捉拿。商珩成了被仙君救下的幸运修士，至于剩下两人，根本连提都没提。
往日的本子里，甭管好的坏的，商珩可都是实实在在的主角儿，如今被仙君遮了风头，他也不生气，还笑眯眯的让颜绪多打赏了几个铜板。
“阿弥陀佛，功德无量。”他双手合十，神色虔诚，“多亏昱宸仙君相救，我才能保住性命，日后我定然要替仙君多供一樽仙像。”
这人不就是璟王吗？
茶堂里的都认出了他，更加信了这里头讲的故事。市井奔走相传，昱宸仙君避灾除魔十分灵验，不少人也都开始纷纷效仿，一时满城家中供奉的都是昱宸仙君的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