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花灯月儿圆,其实每逢佳节,人间最常举办的便是花灯会。
祈福求愿想得一善终,世间繁华飘渺,穷其一生,结果不过如此简单。
不久前璟王历劫失败,又险些命丧玉璇城,虽是百姓饭后闲谈,实际上对这位活了百来年的镇国之宝,他们心里头可是惦念的紧。
一大早,安韶寺前来供奉的香客就络绎不绝,捐的功德钱也比往常多出一倍。
商珩对此颇为无奈,明明就是借着他的事情吸引百姓来烧香礼佛,可这功德却全部都得算那三位金像本尊的,着实让人憋屈。
“此签虽为下下签,但姑娘面色红润,眉目清秀,是有福像之人。姑娘惦念之人虽未能善终,但近日会遇良配,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商珩替少女解签,一看她那含春羞怯的模样就颇为头疼。女儿家的心思处理起来,稍有不慎就是万分罪过。
少女脸色微白,到底是执拗了些,“当真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商珩将签递还给她,指着不远处摆放着许多花灯样式的摊子,温和笑道:“今日是中秋花灯会,姑娘不妨去遇遇有缘人。”
少女眼里噙了泪花,极力克制的模样我见犹怜,“多谢悟色大师。”
商珩脸色一僵,这个称呼无论过去多少年,他听着都不太适应。
所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缘空大师多年修行,唯有他这个徒弟取了色字为法号,是寄予厚望。
但他自认红尘滚滚牵扯良多,有愧这法号,故而平日里闭口不谈。
“姑娘还是称我为璟公子吧。”
“璟公子。”少女点头,咬了咬嘴唇,没在多说什么,起身离开。
商珩看了一眼亭外的长队,估摸着三天三夜也算不完。
他是修士又不是算命的道士,很少会去做参透天机的事情,算的准不准先不说,这些可都是要折损功德的。
他正想着要怎么将这些人打发了,不知远处谁喊了一句,“有神仙显灵了!神仙显灵了!”
寻声望去,只见远处巨大的云朵悬空,下方是五彩斑斓的虹道。人群瞬间调转方向,朝着那处拥挤过去。
本着有始有终的原则,商珩挑了挑眉,不平不淡的朝着亭外道:“下一位。”
一人撩开亭帘走了进来,坐在他对面的藤椅上。
那人一身雅色长袍,墨发束金冠,衬得整个人都愈显清冷高贵之态,毫无凡尘媚俗。
“...昱宸...仙君?”商珩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您怎么有空下凡了?”
“算姻缘。”仙君拿过桌上的竹筒,双手摇了几下,便落下了一签。
“和耽和乐谐琴瑟,双宿双飞羡凤凰。”商珩看到签面,神色微微一变,继而扯出一抹安抚似的笑意,“仙君运气不错,这支乃是上上签,想来仙君日后必有佳人相伴,得偿所愿。”
仙界月老掌管人间姻缘,郎情妾意佳话美谈,可对于飞升仙界的人来说,这情之一字,便是劫难。
人间求姻缘的上上签,对仙君来说便是寸步难行的下下签。
仙君似乎是笑了一下,让商珩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仙君?”
仙君道:“这签,解的甚好。”
商珩一脸讨好的笑意,将签子递给仙君,锲而不舍的问道:“不知仙君这次下凡所为何事?”
他才不相信专门来算姻缘这种骗小孩的话!
仙君将签子小心收进袖中,神情带了些温柔,少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来看看你。”
商珩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继而听见仙君道,“顺便调查元韶国皇城上空魔灵集聚的情况。”
“......”这个顺序是不是说反了?
当然商珩不会傻到去纠正仙君,只是摸了摸鼻子道:“又与魔界有关?”
仙君斟酌了一下,道:“最近的确异动频繁。”
这便不是商珩一个九重凡身能够插手的事情了,他只能客客气气的拱手,“仙君辛苦。”
仙君不紧不慢的答道:“能见到阿珩,不辛苦。”
“......”
所以听仙君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盯上他了吗?
商珩欲哭无泪,他只是一个无法飞升的修真界笑柄,不拖后腿就是万幸了,哪里还配侍候仙君左右。
“仙君说笑了。”商珩故做困意,打了个哈欠,“时候不早,我先回去休息了。”
仙君抬手拉住他的胳膊,黑眸幽幽:“你不愿见我?”
商珩身子一僵,垂眸看着自己的衣袖,神情有些恼怒:“仙君虽于我有救命之恩,但也并未熟悉到拉拉扯扯的地步吧?”
仙君毫无羞愧之色,“我是谁?”
又是这个问题!
商珩对上仙君的眼睛,喉间虽哽,却是一字一顿道:“您是昱宸仙君。”
仙君松开手,对他的离开没有多加阻拦,只是轻声道了一句,“程昱泽。”
商珩没有任何停顿,快速离开亭子。
缘空大师的禅房有位贵客,看起来二十多岁的模样,衣着虽然看起来朴素,但懂行的一眼便知道是上好的料子。
商珩进来时两人正在下棋,黑白双方针锋相对,当仁不让,看起来还能杀上好一会儿。
“乖孙儿这棋艺愈发精湛了啊!”
商珩虽也喜欢围棋,但他棋风过于圆滑,顾及对方情面,一场棋局能下好几个时辰。
往日里缘空大师与人对弈,都是让他哪里凉快去哪里,今日他一时着急直接闯了进来,顿时进退两难,只得硬着头皮蹭蹭关系。
那贵客朝着他笑了笑,“小爷爷还是这般随意的性子。”
商珩不置可否,走上前坐在外侧,“我向来如此,又让孙儿见笑了。”
元韶国的国主商铭义,少年天子,继位才刚满三年,虽无丰功伟绩,但处国之道颇受赞誉。
商珩跟这个堂孙接触的很少,但能看出他是个有野心也有能力的人。向来皇权富贵相争,免不了要渡一条满是血债的河,这位天子也不例外。
执子落盘,谁能想到掌控着天下生杀大权的人竟然会拥有这样一双看起来修长干净的手。
商珩知道,那指腹饱满,掌心全是硌人的厚茧。
“小爷爷该不会是特地来夸我的吧?”商铭义将盒子里的棋子拿起又放下,摇了摇头,“我又输了。”
商珩瞧着黑白棋分明各占一半,就这样定了输赢,棋局之上,常常走一步看十步,果然是不假的。
缘空大师哈哈一笑,“承让承让。”
商珩情不自禁的打断他,“您都几百岁的人了,就不能让让小辈吗?”
商铭义摆了摆手道:“棋场如战场,哪有相让的道理。是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
缘空大师满意的称赞道,“少年有如此气量,必成大器,前途无量。”
“我倒没有孙儿这般豁达的心境,惭愧惭愧。”话虽如此,可商珩面上一点惭愧的意思都没有,朝着缘空道:“听闻皇城上空有魔灵异动,不知师父可看出什么端倪?”
缘空闻言掐指算了好一会儿,眉头拧成一团,没了刚才的开怀,“你从哪里听闻的?”
商珩半抬长睫,“哦,刚有位仙君下凡了,寺里好一会儿热闹。”
“......”缘空声音微微颤动,“仙君人呢?”
商珩想了想,“可能走了吧,毕竟有要事在身。”
“你...你这...”缘空被惊的说不出话来,仙君下凡这么大的事情,他居然是这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商铭义好奇道,“不知是哪位仙君下凡?”
商珩道,“昱宸仙君。”
“......”
缘空站起身,就朝着算命的亭子赶去。
商铭义悄悄从棋盘上偷了两个黑子,“掌管十万天将的那位?”
商珩点了点头,“看着是挺...像个仙君的样子。”
“......”商铭义挑眉,“仙君是什么样子?”
商珩认真道:“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商铭义大笑:“我算是知道小爷爷为何无法飞升了?”
商珩挑眉:“为何?”
商铭义道:“这世上哪里还有比你更不可理喻,莫名其妙之辈。”
听起来不像是夸他的样子,商珩坐在缘空刚才的位子上摩拳擦掌:“要不我们接着来?”
商铭义慌忙站起身,“时辰不早了,我还得回宫里,改日在陪小爷爷手谈。”
商珩可惜的看了一眼棋盘,倒也不恼,“说的也是,难得见上一面,我送送你。”
商铭义拱手,“有劳了。”
一国之主,却在他面前如此礼节,商珩向来无心皇朝政事,所以对这些规矩并未留意,他辈分长于商铭义,自觉受之无愧。
两人一同走出安韶寺的大门,刚好瞧见缘空大师跟昱宸仙君离开的背影。
商珩眼神微变,神情虽故作轻松,但身体却忍不住朝着那个方向。
商铭义看在眼里,笑道:“小爷爷既然担心,不如跟上去看看?兴许还能助仙君一臂之力。”
商珩摇头无奈道,“我这百年道行,折腾折腾那些小妖小怪还行,哪能跟在仙君身边帮忙?不添乱的好。”
马车已经停在两人身前,商铭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若有朝一日,元韶陷困,小爷爷是救还是不救。”
商珩一愣,国家气数,皆是天命,他哪里能救的了?
何况如今元韶国多年兴盛,商铭义年纪虽小却颇有野心和手段,商珩实在不懂为何会有此一问。
“若真有那一日,再说吧。”
虽然他与父母并不亲厚,直系血亲大多已经归于黄土,但骨子里流的仍旧是商家的血,血脉一词,难以推脱。
商铭义笑道:“自古忠义两难全,连我这天子也如履薄冰,恐生大错,失于民心。小爷爷能这般随心所欲,可真是令人羡艳。”
商珩思索这话中当是有话,可又不好跟小辈太过计较,随口道:“有得必有失,有因必有果,我的日子也未必有你说的好过,只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没什么好羡慕的。”
商铭义笑而不语,没在多说什么,只是又朝着他抬了抬手告别,被人扶着上了回宫的马车。
临关门前,他又突然道:“小爷爷刚才说魔灵异动,我倒是想起件事,这几日圣女突发梦魇,夜里常常心悸,虽请了太医布药,但一直未见起色。国师说圣女是忧思成疾,才得了劳病。我想小爷爷与圣女感情深厚,若得空,不如去看看,兴许会对圣女的病情有些好处。”
“......”劳病?商珩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去的。”
小厮关上门,驾着马车朝山下驶去。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世界读书日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