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初白道：“丰登国现在是谁的瞎地。”
祁彤远掐指一算，道：“文珮仙君。”
沈初白抬头朝九重天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复杂。
他印象中的轩辕知睿有个很鲜明的特点——记性好，非常、非常好……好的令人发指，有仇必报。
但他们之间应该算不上有仇吧，顶多就是擦肩而过……
“师父。”程昱泽打断他的思路，取出一件披风给他搭在肩上，“夜深了，休息会儿吧？”
沈初白看着他带有安抚意味的眼神，怔愣着点了点头。
笼罩着丰登国的妖气随着瘟疫的蔓延，只增不减。
沈初白看着手下带回来的一堆白骨，旧的新的，全都或多或少的沾染着妖气。
“百姓一但染上瘟疫，就会全身溃烂，很快变成白骨。实在是太多了，我们还没能找到源头。”
祁彤远面露愧色，他们这么多仙元，却连一个妖都抓不住，若是传回九重天，只怕要给仙君丢了脸面。
沈初白抬手止住他准备请罪的动作，朝着一旁打扫供台的老婆婆道：“老人家，不知近日城里除了瘟疫，可还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
老婆婆的动作顿了顿，缓缓转过头，目光从那堆骨头上扫过：“倒是这辈子都没遇见比你们还奇怪的人。”
“……”沈初白想了想，朝着祁彤远道：“我昨晚夜观天象，丰登国的妖气不是朝夕可成，倒像是被镇压许久突然放出来了。你们去打听打听，最早出现瘟疫的地方是哪里。”
“是。”祁彤远领了命又急匆匆的离开了。
沈初白偏头朝着程昱泽一笑：“你今天倒是安静了，此事怎么看？”
程昱泽目光从未离他：“怨气生鬼，精气成妖，鬼有形，妖有实，白骨为介，半形半实。”
“鬼作妖，非常力可为，平白伤人性命，还如此贪得无厌，确实让人头疼。”沈初白赞同的点了点头，手心翻转，祭出承霜剑，将地上正在悄悄移动的一节指骨牢牢定住，他并未回头，而是朝着老婆婆眉眼舒展：“您说呢，老人家？”
程昱泽配合他似的轻轻冷哼了一声。
老婆婆浑浊的双眼转动了几下：“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后院烧着水，我去看看。”
沈初白手握承霜，上头还钉着那节费力挣扎的指骨，朝着老婆婆的方向斩去。
老婆婆的身子以极难的姿势闪开，连退数步，震惊道：“你居然真的动手！”
不再是苍老沙哑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年轻女子清脆悦耳的嗔怒。
这声音十分耳熟，沈初白皱眉道：“珠珠？”
随即承霜翻转，剑芒毕露，又是凛冽一式。
沈初白的这一剑，所存的杀意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妥协。
尽管珠珠是程昱泽的亲娘，也不能如此罔顾芸芸众生的性命。
他怒其肆意妄为，但他知道，珠珠能躲开。毕竟珠珠的能力，远在他之上。
“你已得念珠和饕餮金丹，为何还要作乱人界，难道说……”沈初白见程昱泽并没有阻止他的意思，低声道：“是魔君的意思？”
挑起仙魔之战，必是人界最先遭灾。
珠珠脸上的皱纹抖了抖：“没有没有，这次的事，只是个意外！”
程昱泽凉凉的道：“你的意外还少吗？”
珠珠怒道：“臭小子，别忘了你是谁生的。”
程昱泽闭上了嘴。
承霜蠢蠢欲动，沈初白道：“我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珠珠叹了口气：“真的是个意外。”
…
轩辕知妍被凌迟惨死后，尸首被丢进冷宫废弃的枯井里，年月一久，就被大雨顺着暗道冲到了地下很深的地方，不见天日。
轩辕知睿没办法找到她的尸骸，但是知道她死前所受折磨，复国之后，便将仇人以同样的方式凌迟，丢进枯井，再让人用水冲进地下给她陪葬。
冷宫本就是阴气深重之地，冤魂惨死，不得超度，很快就有怨气从枯井冒出来，一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传来痛苦的低吼。
宫里传言，新帝年幼登基，皇位又染了太多血，龙气不足以镇守一方，才会闹鬼。更甚者，说是百谷国气数将尽之兆。
轩辕知睿铁血手腕，先是狠心将传谣的人全部投入枯井之中，然后命人填井活埋，又让法师作法镇压怨气，此后再无鬼声。
但被深埋于此的人，也无法超度转世。
“我找到轩辕知妍的时候，她的魂魄已经变成恶鬼全无清明，我就是想帮她找回点生前的记忆才……没想到施法时出了差错，她的怨魂跟尸骨融为一体，变成了白骨妖……我也正在想办法解决瘟疫的事情。”
珠珠避重就轻的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枝末节如何，她闭口不提。
这鬼化妖，是逆天之为。当初沈初白给程昱泽镀仙骨时也只做到了遮掩压制魔灵，而她化形为实，却说的如此轻松。
只是一场意外，一个差错…
沈初白鲜少动怒，此刻也眸光微沉：“这就是你解决的结果？”
一国的人，因为瘟疫，几乎要死绝了。
珠珠道：“这也不能全怪我啊，谁让轩辕知睿当初投了那么多尸骨进去，都顺着暗道冲到了龙脉所在之处，怨气沾染龙气，就算她施法镇压也不过一时安虞，龙气现在已经开始衰竭，不出十年，丰登国也是死路一条。”
她只不过不小心用别的方式提前了一点而已。
沈初白心惊她竟对此事知晓如此详细，但也知道她不会告知真实身份，只听身后的程昱泽冷冷接道：“强词夺理。”
珠珠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沈初白往旁边挪了一步，挡住了珠珠的针扎似的眼神。
“他没说错。就算十年后丰登国气数将尽，你也该为这杀孽负责。”沈初白顿了顿，道：“轩辕知妍在哪？”
他挥了挥承霜，上头的小指骨掉落在地，艰难的朝着座上的仙姑像蠕动。
承霜裹着沈初白的仙元之力，准备朝着仙姑像重重一击。珠珠抬手，宽大的袖口飞出一截白绫，两两碰撞，在半空中纠缠了几招，竟轻而易举的将他的攻击化解。
“你现在还不能杀她。”珠珠的眼神认真，凝重道：“她吞了饕餮内丹，而且这是文珮仙君的第一仙象，毁坏的后果你比我清楚。”
沈初白闻言，召回承霜。他总算知道，轩辕知妍是怎么从鬼变成妖的了。
珠珠是第二个让他觉得气疯了还没有办法的人，程昱泽是第一个。
不愧是亲母子，都有闯大祸的天赋。
先不说仙像受损意味着功德受损，刚飞升的散仙，是没有专门赐居仙山的，第一尊仙像说白了就是他们积累功德的住处，一但被破坏，必会因反噬重创。没有个三五百年，恢复不到现在的状态。
一般来说，仙帝赐下仙山后，大都会把自己的第一仙像藏起来，像文珮仙君这样藏的跟没藏一样……
屈指可数。
饕餮内丹更不用说了，一但暴/露，又要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见他稍有缓和，珠珠又道：“她心智迷乱躁动不安，只有困在轩辕知睿的仙像里才稍能控制，我已经在帮她祛除妖气了，过两日就能取出内丹，到时你杀她也不迟。”
沈初白看着座台上缭绕的供香烟气，心里一沉：“你用什么祛除妖气？”
珠珠扬了扬下巴，满脸的褶子抖动：“你精通术法行道，不会真的没看出来吧？”
果然，瘟疫之源就是这满座供香。
事已至此，沈初白表示已经不想多费唇舌了。
他现在只想杀人，除恶扬善本就是他的使命。轩辕知妍不能杀，他的目光只能停留在珠珠身上。
程昱泽攥住了他的手腕，温暖且有力。
珠珠被他看的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道：“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若不这么做，就不光是丰登国遭殃了，这孰轻孰重，你难道不清楚？”
居然还有脸理直气壮的反问他！
“师父。”程昱泽手上加了些力度，语气坚定：“还有个办法。”
沈初白疑惑的看着他，珠珠却反应过来当即拒绝道：“不行，你不要命了？”
程昱泽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母债子偿，你若真想我长寿，就少惹些麻烦。”
沈初白隐约有些预感：“你要做什么？”
程昱泽眼底魔光乍现，周身魔气升腾，贴近他耳边道：“既是给弟子机会历练，定不有辱师命。”
庙外狂风骤起，掀飞了墙上贴的符纸，嘈杂的声音传了进来，伴随着怒吼和低泣，怨气也好，妖气也罢，都迅速围绕过来。
沈初白感觉到来自方圆百里极强的压迫和危险：“你想……”
程昱泽单手凭空一捏，身后正扭曲着站起来的骷髅瞬间粉碎，连点声音都没有。
“等回了越琛山，我可不可以住去师父的偏殿，后林虽然灵气浓郁，但夜里太过冷寂，我很害怕。”
“……”
沈初白麻木的点了点头，他还在思考这个要求跟小徒弟即将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程昱泽得到首肯，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手上轻轻施力，将他推向了珠珠的方向。
手上一空，转握成拳。
“保护好我师父。”
珠珠还心存侥幸：“你考虑清楚！”
程昱泽周身已是魔气冲天：“走。”
沈初白哪里肯走：“你到底要做什么？”
珠珠无奈，直接偷袭给他后背拍了个定身符，然后拽着他的领子飞离了仙姑庙。
不受控制的沈初白当即吼道：“淳淳！”
程昱泽目送他离开，唇角邪气的笑才收了回去，他目光阴冷的转向庙门的方向，只见一堆裹着怨气的白骨，疾冲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