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没有太阳，白日的时候，空中会出现一颗椭圆形的金红玉，温度没有那么炙热，光芒也不会刺眼到无法直视。
此刻快至黄昏，魔域的光线十分昏暗。
沈初白看着面前又宽又长的黑河，墨发被风吹乱，衣袍猎猎作响，程昱泽往前上了半步，替他挡住了来风。
沈初白一笑：“无碍。”
程昱泽脚下不动，双手飞速结了个印，朝着水中打去，顿时水面波浪更甚，远处有一艘木船朝着他们缓缓驶近。
船头是两个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童，约莫七八岁的模样，扎着红绳辫子，穿着麻布衣，背上挂着蓑笠，赤脚踩在船板上，划桨的动作十分默契。
一块木板伸至岸边，左边的小童突然朝着沈初白道：“公子不是此间人。”
小童的脖子突然伸长，变形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朝着沈初白咬去，半空中被人一把掐住了脖颈，狠狠甩向床尾。
程昱泽原本已经踩上木板，出手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迟疑。他站在船边，朝着沈初白伸出手：“贵客驾临，荣幸之至。”
沈初白愣了一下，将手递了上去，他上船落脚的一瞬间，原本飘摇不定的小木船变成了豪华宽敞的游船，船顶上盘着两条粗壮的黑蛇，吐着鲜红的蛇信，冷漠的看着他们。
两个小童消失不见，只有程昱泽毫不掩饰的展露出一身的魔灵，看着他神情腻人。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颊被看的发烫，总觉得小徒弟有些不对，可等他准备细究时，程昱泽已经松开他转过身去。
游船逆流而上，穿过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后，豁然开朗。
此刻天已显黑，红玉光芒微弱，颇显柔和，莹莹撒下，也有几分血月高悬的味道，遥远山峰上透出星星点点的夜光石，如同众星捧月，绘造出绝美的夜空图。
两侧的街巷灯火通明，行人惬意来往，自在交谈，如人间夜市无异。
沈初白眼中有光，脸上藏不住的羡艳：“没想到魔域之中竟是如此热闹的光景。”
如果说仙界的高阁殿台、山水壮阔是避世仙境。那么魔域的街巷陌道、昌繁盛景便是烟火人情，别有另一番趣味。
“这里是魔灵家眷闲来无事倒腾出来消遣的市集。”程昱泽道：“若赶上魔界祭祀大典还会更热闹些。”
仙界多修无情道，六根清净不喜嘈杂俗音，各家仙居泾渭分明，泛泛之交常有，却实在少了人情。
“魔界祭祀？”游船顺着河道一路向前，远远便能看见一座巍峨的宫门，沈初白不等他答话，便又问道：“我们能直接进魔宫？”
程昱泽身上的魔灵正浓，遮了仙元，见沈初白模样好奇又兴奋，脸上也多了几分欢意：“魔域不似仙界森严，魔宫并无出入之限，只有几个主殿需要通传。”
如程昱泽所说，魔宫没有守卫，游船沿着水道进了宫门，这才停在一个硕大的大理石亭台跟前。水被引入地下的暗河，游船只能停在这里。
程昱泽引着沈初白下了船，刚踩上大理石台，身后的游船就幻成两条黑蟒，顺着来时的河道逆流游去。
魔宫大开，高高的城墙之后魔殿雄阔，错落有致，但并不热闹，相较于外头嘈杂嬉笑的集市，可以说显的十分冷清。
明火夜灯高悬，与廊道上安置的夜明珠幽光交映，掩了青黑高墙的冷冽。
尽头站着一身着青衣的女子，她提着灯笼，衬得她更加温婉明艳，原本就是眉目精致，五官立挺的美人，乍一看带着少女的俏皮，仔细深究，便会对上那一双清冷幽深的眸。
程昱泽本能的往前走了一步，将沈初白挡在身后，他的声音沉闷又平静：“珠珠。”
沈初白一直都知道珠珠很美，到这算得上是第一次认真的正面打量她，淳淳虽然长的更像他爹，但仍旧遗传了她长相的优点，两人细看有个五六分的相似。
仙界奉承的是道骨仙风，所以被称为第一美人的文珮仙君就像是高岭之上美的遗世独立的冰花，融入骨子里的清冷和寡默，让人敬而远之。而珠珠身上不缺烟火，多的是让人想要亲近的温和，却又有不是谁都敢随意攀折的傲气，这是一个美的有些复杂的人，就连沈初白也稍微愣了一下神。
珠珠玩味的眼神从程昱泽身上挪到沈初白身上，轻轻啧了一声：“你爹备好了膳，让我来接你们。”
“……”
沈初白虽然想过在魔界可能会跟魔君照面，却没想到会这么快，而且是以这种方式……
用膳的四方桌显的有些简陋，四凉四热还有汤，将桌面占的满满的。菜肴荤素搭配得宜，都是民间色香味俱全的家常菜，很难以想象，在魔宫里跟魔君一起这样用膳。
氛围有些奇怪，他们四个人，珠珠很健谈，跟沈初白聊程昱泽的往事聊的开怀大笑，而程陆离除了他们刚来时朝着沈初白点了个头，就一直在认真的扒着饭，只有珠珠提到他的时候才闷闷的嗯一声表示肯定与支持，似乎是要将冷漠与尴尬贯彻到底。程昱泽话也不多，比起被当成话题的中心，他似乎更加热衷于看着沈初白满面含笑的样子。
那些温柔的，因为他才有的笑意。
但美好的故事总是会结束的，程陆离扒完了两碗饭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完整的话：“淳淳和轩辕知妍，你只能带走一个。”
不用点名道姓，沈初白被他目光盯得身上一僵。气氛瞬间冷到冰点，就连珠珠也垂下眼，程陆离说出口的话，比她还没得商量。
沈初白还没回答，程昱泽先坐不住了，他毫不示弱的迎上这股压迫感：“如果我们非要带走小妍呢？”
赤/裸/裸的挑衅。
程昱泽跟程陆离的父子关系很奇怪，至少在沈初白的记忆里，程昱泽几乎没有提过他爹，就连珠珠也是因为打过几次交道才熟知的。
所以，沈初白一时拿不准这俩是真的剑拔弩张准备干一架，还是仅仅是互相不想落了面子。
程陆离脸色都没变，仿佛在陈述一件稀疏平常的事情：“魔宫的大门，你们只可能横着出去。”
“……”
沈初白能够感觉到，这不是在放狠话，而是程陆离真的会说到做到，哪怕程昱泽是他亲生儿子。
珠珠的眉头几不可见的皱了一下，但是她没吭声。于是沈初白只能拉住还准备回怼的程昱泽，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初白深谙此道。
“我能知道，你们为什么非要小妍不可吗？”
珠珠叹了一口气，接过了他的问题：“我们要的是饕餮内丹。”
沈初白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取丹有危险？”
“不是取丹。”珠珠看着他，神色无奈：“饕餮内丹已经与她融为一体，只能炼丹。”
去垢留纯，这比魂飞魄散还痛苦。
“……”沈初白沉默了。
他不可能当着程昱泽的面说他选轩辕知妍，毕竟徒弟于他更亲，他还没有到能够舍徒弟取义的觉悟，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就这样放弃文珮仙君飞升前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这个选择，很简单，但是很艰难。
他心里百转千回，仍旧抱着一丝希望：“就没有别的办法取丹了？”
而此话一出，也就是默认了他选择程昱泽。
“有。”珠珠的回答出人意料，她笑的像是偷腥得逞的猫：“以念珠做引，可以从她体内将之取出。”
“……”沈初白后知后觉，这是被这一家子摆了一道。
程陆离的威压瞬间全无，面容看起来和善了不少，程昱泽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沈初白身上打着转，难掩眼底的惬喜。
所以，魔君让他选，是在试探他会不会放弃程昱泽，而珠珠又抛出的第二个问题，才是真正的选择——念珠和轩辕知妍，只能保其一。
仙魔之战一触即发，念珠若现身魔界，定然会引起动荡，师出有名，仙帝不可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彼时六界生灵涂炭，这样的结果，他承担不起。
可沈初白仍有不解：“为何一定要取饕餮内丹？”
“三珠现，乱六界。”珠珠正色，“以贪珠的力量，轩辕知妍只怕会变成第二个饕餮。”
沈初白刚搭上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听起来倒像是他们在拯救六界，而他不识好歹。
可这选择本用不上他来做，所以里头必然还有别的事情。
他尽量保持着心平气和，问道：“你们需要我做什么？”
珠珠给程昱泽狠狠使了个眼色。
程昱泽不情不愿的开口道：“念珠……被封在越府祠堂的乾坤阵里。”
越府……乾坤阵……沈初白目光瞬沉，站起身扭头就走。
程昱泽脸色一变，赶紧追了上去：“师父……”
珠珠扭头看向闷不做声的程陆离，眼波流转几分艳色：“你猜他会怎么选？”
程陆离看了眼她面前没怎么动的白饭，没有答话，而是问道：“吃饱了吗？”
飞升的人本来就不用吃东西，珠珠被他问的一愣，“饱了。”
程陆离点了点头，一把扣住她的纤腰，眼中情/欲流转，浓烈的吓人，他低声：“听你们聊的很开心，我没吃饱。”
他明明一个人扒了两碗饭！
“我……”
瞬间天旋地转，珠珠看着已经转换成卧寝的四周，所有想说的话都被身边满满散发着吃醋二字的男人给吻了进去。
芙蓉帐暖，一夜贪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