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单前半被浸润了鲜血，一滴一滴地往下，在深褐色的地面上形成了一滩粘稠的污渍。
床上的两人都沾满了鲜血，聂可心坐在聂海的身上，满脸满身都是鲜艳的血色，匕首已经落于地上，被团团粘稠的鲜血包围。
聂可心身下的聂海一动不动，他的衣服上留下了七八个破洞，脸上也被染上了血污，几乎快看不清原貌。
聂游星看到的时候，便是这副场景。
所有的家仆都站在聂游星的身后，无人敢轻易上前。
聂游星大步上前，脚步声将聂可心吸引住了。
聂可心转头，带血的面容上扬起了微笑，“游星哥哥！”
聂游星抬手敲晕了聂可心，将其抱在了自己的怀里，然后朝门外喊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去叫大夫！”
家仆纷纷进屋，也不顾地上的血水，跪在地上道：“小七第一个看到的，已经去叫大夫了，我们本来也想阻拦聂小姐，但她见谁都叫聂浮，我们怕……”
“行了，别去叫大夫了，寻常的大夫救不了小海，”聂游星伸手为聂海封住了多处穴位，眼底暗沉，语速极快道：“来一人去库房里取一株万年浮生花和三株九品天芝，一人将后院的风灵鹭带过来，我现在要去雾都山百草门。剩下的将现场收拾下，别吓到了天娇。”
万年浮生花与九品天芝都是极其稀有的灵草，前者食用后可吊命，后者食用后可解百毒。
众家仆迅速作鸟兽散，然后才露出站在门外的聂天娇。
聂天娇呆呆的，完全没有平日里的骄纵，他看着屋内的惨状，张口半晌也说不出来话。
“你出来做什么，”聂游星此时已经焦头烂额，不想让聂天娇来添乱，于是训道：“回你的房间去！”
聂天娇平日里习惯了听聂游星的话，脚往后退了两步。
只是下一刻，胸中的火焰将胆怯烧了个干净，聂天娇上前，站在了门口，“游星哥，是聂浮干的，对不对？”
聂游星下意识反驳道：“不是，你别乱想。”
聂天娇却不肯走，“我听到了，可心姐一直在叫聂浮的名字。”
“回去！”
聂天娇被聂游星的呵斥给吓得一抖。
聂游星出口的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太凶了，努力压住焦躁道：“我现在要带小海和可心去百草门，天娇你还是在家里乖乖的，如果有人欺负你，你就像上次一样将玲珑傀儡往地上一摔，懂吗？”
很快一人将万年浮生花给带了过来。
浮生花花瓣如松柏叶，全都卷在了一起。聂游星掰下了其中一瓣，压在了聂海的舌根底。
三株九品天芝已经放在了一个礼盒中，家仆恭恭敬敬地将其递给聂游星。
聂游星打开礼盒看了眼，确认是九品天芝后，便放入了储物囊中。
风灵鹭站在院子里，时不时地扇动着翅膀，歪着脑袋看着聂游星，像是有些迫不及待。
风灵鹭是一种御风飞行的灵鸟，其真身展开时巨大无比，能一日千里。
聂游星走出门，摸了摸风灵鹭的脑袋，风灵鹭也不顾聂游星身上的鲜血，欢喜地蹭着他。
“好了安安，我们准备走了。”
风灵鹭又蹭了聂游星一下，然后展开翅膀慢慢挥舞，整只鸟的四周环绕起了风，院子里的金桂银桂的花朵被吹落，随风飘摇。
飓风过后，不少的花落于聂天娇的发上、衣服上，而聂天娇抬头，目光始终停留在聂游星的身上。
海哥会走。
可心姐也会走。
好不容易才回来几日的游星哥也会走。
聂天娇的心突然就慌了。
自记事以来，他从未一个人呆在家里。
更何况才看过如此惨烈的场景。
连身上的桂花叶不顾，聂天娇小跑到聂游星面前，抓住了他的衣摆。
“我过几日就回来，”聂游星知道他害怕，哄道：“到雾都山路途变数太多，你就在家里等哥哥好不好？”
聂天娇低着头，死死拽着聂游星的衣摆不肯放手。
“我也要去。”
他抬头时，眼中水光盈盈，始终未落下。
聂天娇依旧许久没有这么低声下气过，他吸了下鼻子哀求道：“哥，别留我一个人看家。”
“我怕。”
*
都广野往北向上，便是令丘之山。
令丘之山是一座活火山。地表炎热，表面寸草不生，从山顶往下看，还能看到翻涌的岩浆。
诡扇宗建立在南面的中谷处，四处都飞舞着红色的血蝶。
而闻人赫便坐在大殿之上，长发肆意散落，一手持扇，一手撑头，俯视着进殿之人。
聂浮却丝毫不慌，殿内站稳之后，他抬起头看向闻人赫，“我要见桓延长老。”
不像是被强行带过来的，倒像是自己闯进来的。
闻人赫双眼眯起，倒觉有趣。
他没有说话，而是拿出了奴契捏在了手里，稍微一用力，聂浮瞬间脸色大变，跪在了地上。
聂浮只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揪紧，那一瞬差点窒息。
这便是奴契的作用。
当对待不听话的奴隶时，只需要拿出奴契摆弄就行。
闻人赫缓缓道：“你自己逃走，是我抓的你回来。不跪地求饶，反倒开口同我谈条件？”
疼痛只是一瞬，聂浮站起身，澄澈如空的眼里带着点泪，嘴角却扬起几分笑，“你需要我的金丹不是吗？”
“刨丹需要在修仙人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才能做到。否则金丹溃散，你好不容易买下的我就没用了。”
闻人赫沉默了许久，“全天下修仙人那么多，你没了还有下一个。”
聂浮却道：“但是我如果配合，你就不需要再等下一个了。”
来诡扇宗之前，聂浮为了能够不完全被闻人赫所控制，他便想了很多。
聂可心是不是诡扇宗的人？
闻人赫买下他真的是巧合吗？
一个魔修，闻人赫为什么会想要买下金丹修士？
于是聂浮便再次回到了聂家。
首先便是试探，聂可心究竟同闻人赫是不是有联系。
一整夜，直到黎明。
闻人赫的魔宠血蝶才出现。
这让聂浮确定了，闻人赫与聂可心应该是没有联系的。
也就是闻人赫确实需要金丹修士。
聂浮不认为闻人赫是那种肆意抓修士来侮辱的魔修，他甚至于比一些名门正派的人还要显得光明磊落。
那就只有最后一个答案。
闻人赫需要他体内的那颗金丹。
奴契能控制人，但并不代表能让人忍受刨丹的疼痛。
如果聂浮自杀一了百了，能替代他的金丹期修士也少之又少。
聂浮赌的便是这一点。
虽然受制于人，但是自己手里也有牵住眼前人的筹码。
聂浮虽面上不在意，但实际上视线都集中在了闻人赫的身上。
他看着闻人赫眉头微皱，而后略带妥协道：“你说得没错，可以让你见那只臭虫。”
聂浮心中暗喜，但是紧接着闻人赫又道：“但是你要把青理鳞给我。”
草，这买卖亏了！
聂浮心不甘情不愿，正思考究竟应该怎么回绝，便听到闻人赫道：“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相信你也不会让我冒出，还不如再找一个的想法，是吗？”
是。
毕竟聂浮现在还是想活着。
就算天鹤门不容他，聂府无他栖息之地，但他还是想活着。
至少还能看到灿然的霞光与无限美好的大千世界。
“行，成交。”
*
聂浮将青理鳞给了闻人赫，闻人赫便带他见到了被绑在了柱子上的桓延。
桓延长老看起来精神状态非常不好，满头白发被随意绑着，抬眼时见到聂浮后，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声音嘶哑，桓延长老像是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声音，“聂浮。”
聂浮连忙上前两步，“长老，我在。”
桓延长老平日里在天鹤门温和待人，即便是聂浮在被诬陷的时刻，也会想要出来帮忙说话。
天鹤门的人哪个与闻人赫积怨不深？桓延长老甚至可以说是积怨最少的人。
但偏偏最后被抓来的是桓延长老。
“聂浮——”
忽然桓延长老全身都在挣扎。他的脖颈与额鬓角处青筋绷起，双眼瞪大，眼珠像是即将要从其中滚落下来一般，“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们是一起的，你们早便勾搭到一起了！我早就和蜀阑说过不能留你，你就是个天鹤门的灾星！祸害！叛徒！”
聂浮的手僵在了空中，嘲讽般地上扬嘴角。
勾搭到一起便勾搭到一起吧。
之前不就诬陷他同魔尊串通，现在坐实了也没什么变化。
“不是的，我知道……聂浮你不是这样的人。”
比起刚才的怒吼，这一次的声音小的可怜，宛若催眠一般的喃喃自语。
桓延长老此时的状态已经明显不对。
桓延长老原本身体就不太行，被带到诡扇宗这么多日，精神上崩溃再正常不过。
聂浮顿觉一酸，他凑上前低声道：“长老不要担心，我会救你出去。”
闻人赫扫了身旁的人一眼，然后拿出青理鳞。
聂浮瞬间明白了什么，挡在了桓延长老的身前。
闻人赫冷眼看着聂浮，下一秒大堆血蝶扑簌簌地围了过来。
聂浮整个人被压在了地上，就这么看着闻人赫捏住了桓延长老的颌骨，强行压在了他的舌根下。
下一秒，桓延长老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缩小成了一条青色的小蛇。
聂浮自知现在没办法同闻人赫抗衡，试图劝道：“闻人赫，桓延长老常年闭关，向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
闻人赫淡淡扫了聂浮一眼，而后将手伸向了那条小蛇的七寸处。
聂浮此时也发现了闻人赫伸手的地方有一些异样。
小蛇的鳞片上，坠了一颗红色的魂珠，就像是自鳞片之后汇聚而出的一滴血珠。
照理说，青理鳞只会排出不属于身体的东西，自身的魂魄是不会被析出的。
除非那颗魂珠，本就不属于桓延长老。
聂浮自认为自己不算太笨。
但是当他看到闻人赫将坠着魂珠的鳞片取下之后，便将青理鳞从桓延长老的口中取出时，感觉自己心底浮现出两个字。
就这？
他设想了许多用青理鳞折磨人的法子，思考着若是逼急了，他拼了命都要与闻人赫同归于尽。
却没料到作为无恶不作、残忍至极的魔尊闻人赫，就用青理鳞从人身上取下一颗不属于他的魄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