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什么火，”扶疏对这个远没有对那离魂的“伏北渚”的好脾气，睨他一眼，“你当年不走，整个九重天早知道你是我道侣了，说不定还能在我神像旁边给你也建一个。”

伏北渚被他噎得没话说，欲盖弥彰地去拨弄他的头发，不小心擦到他脖颈，扶疏立刻躲开，生怕他又咬上来。

手上落了个空，伏北渚苦笑一声，待在一旁不再开口。

少年被他们这么一折腾，已经信了大半，脸色稍微有点发白。

扶疏没有在意：“能借你这幡用一用吗？”

少年忙不迭地点头，摸索着一旁的杆子，递给他，不太明白：“您……算命？”

“对，算命，”扶疏没接，给人插了回去，然后直接坐到了他身旁，“没钱。”

“没、没钱？”少年听得一愣愣的，实在是不敢相信一个仙人能说出这种话来。

扶疏坦坦荡荡：“我们在九重天上又不用这东西。”

“……哦。”这个理由还算合理，少年点点头，却也没多问什么，意识到扶疏坐到他身旁的时候还主动挪了挪给他让出位置。

但摊子也就这么大点，塞下他们两个，伏北渚是真真地没有什么地方坐了，只能委曲求全，站到那破幡旁边——他本是想靠上去，奈何那细杆半点也承不住。

大概是因为他们这小摊子太破烂，一时半会儿并没有什么人过来。扶疏无所事事，便开始跟身旁的少年闲谈：“你既然是……修士，为何还会目盲？”

虽然灵力很微弱，但应当足够治好他的眼睛。

“我……”少年摇头苦笑，选择了沉默。

扶疏见他不想说没，放弃八卦的心思，而是问：“你想治好吗？”

他的能力不足以去治疗那些疑难杂症，但依靠纯粹的灵力把人这双眼给治好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必劳烦仙人，”少年强颜欢笑，“若当真需要，我必然会去想法子的。”

“也好。”扶疏点头不再多说，一时间又失了话题，只能继续无所事事，抬眼将毒手伸向了伏北渚。

他先是牵住他，随后又觉着这般仰着脖子太累，便干脆摊开手，道：“藤蔓，想玩。”

伏北渚垂眸瞧着他，光打在他背后，映不出那双眼里的情绪来，扶疏只能听到他语气当中的玩味：“扶疏就这般直接跟我求，也不给我几分好处吗？”

“什么好处，又想咬我？”扶疏警惕地要抽手，又猛地被他给抓住。

“想，”伏北渚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欲.望，倾身靠近他，声音缓缓，“快要忍不住了。”

扶疏猛地一抖，一股危机感忽然涌上来，强硬地把自己手给抽回来——手腕已经被攥红了。

伏北渚由着他抽手，没有说话，甚至偏了头。

等手腕上的红消下去，扶疏再抬眼去瞧，才意识到伏北渚的情绪有些不对。包括之前离魂跟他说的话。

“你……怎么总想着咬我？”扶疏这个时候才终于认真考虑起这个问题来，“咬别人不行？”

他虽然是个神仙，但好像血也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地方——甚至可以说，他们身上的血都是假的，滚动的只有来自九重天上最精纯的清气。

“不行，”伏北渚还在跟他目光相对，却忽然抬手，直接遮住了他的眸子，“这些事，扶疏暂且还不必知晓。你既然不愿，我尽力忍着便是。”

“你能忍到多久？”扶疏听出他话中的苦涩意味，顿时蹙起眉来，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抓紧了，瞧着他，“如果没法一直忍着，早晚告诉我就没什么区别。”

“我怕扶疏愧疚。”

“你现在这般，我就不愧疚？”扶疏声音微微沉下去，甚至一扯唇角，打算直接威胁人，“你不说也罢，等你再离魂的时候，我直接问他去。”

即使归根到底他们是同一个人，但现在这分魂的状态下，有些东西从谁的口中说出来，还是有些分别的。

扶疏没有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伏北渚也听明白了其中意思。

要是他现在不说，之后估计难得他的好脸色。

就只能轻叹一声：“既然扶疏如此，我同你说便是。”

“那个……”一旁的少年静静地听他们说话说到这，终于小小声地开口，“二位仙人，要我回避一下么？”

“不必，”扶疏摆摆手，“我们传音。”

随口答了他一句，扶疏就继续仰着头，等着伏北渚的解释。

后者蹲下身来，或许是为了讨好，还是伸出一截藤蔓来，交到扶疏的掌心：“先前同扶疏说过，我记忆是破碎的。还有些……识不得人。”

冰凉的手贴过来，落在他脖颈，扶疏感觉到那一整片皮肤都泛起异样之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强撑着，并没有躲。

伏北渚也就直接贴在那里，不曾有下一步的动作，让扶疏稍稍松了一口气。

“血的味道是最好辨认的，里面有你的气息。”

“灵气不行么？”扶疏反问。他们用灵气的时候，都会不可避免地在其中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不行，”伏北渚摇摇头，“太淡了。”

扶疏轻嘶一声。

对他来说，那些气息已经不算淡，哪怕是在九重天那样清气浓郁得过分的地方，他都能比较容易地分辨出其他神仙的气息。

血里带着的气息的确浓郁，但是时不时让伏北渚咬上这么一口……他还是有点嫌疼。

“就，只能用牙咬了么？”扶疏还是不死心。

“扶疏牵着我也好，”伏北渚的手从他脖颈处挪开，转而牵住他，“至少你在我身旁的时候，我还能多忍耐一会儿。”

扶疏还是觉着哪里不太对，抓着他的手，大脑微微放空：“你等等，让我想想……”

“还要想什么？”伏北渚已经悄无声息地凑了过来，将他半抱进怀里。

气息贴近，伏北渚又有意无意地放出了妖气，扶疏对那些浊气很排斥，又靠得这么近，难免被搅得混乱，一时间也忘了哪里不对了，只轻轻推了他一下：“妖气收一收，难受。”

他开口，伏北渚立刻老老实实地收敛气息，看上去纯良得很。

他快要完全被伏北渚给抱进怀里去，正好能塞进这一片小空间，扶疏想着他方才孤零零站在幡下的可怜样，干脆由着他去了。

三个人在这里待了有一阵子，期间有不少人都好奇地往这边看，却没有一个停下来要算的，一直到街上人潮散去，灯都灭了大半，只剩零星几个还在赶路的时候，他们面前才停了一个人。

是一位老妪，混浊的眼球在三人身上一一略过，声音沙哑：“……算命，什么都算得？”

少年闻言，往扶疏这边偏了偏头。

开口的是伏北渚：“你想算什么？”

“姻缘。”

嗯？

扶疏原本还在把玩伏北渚那藤蔓，打算让少年处理，听到这话的才终于抬起头，有些讶异地瞧着她，没开口，悄无声息地探出红线去。

半截红线飘在虚空，扶疏目光不动声色地在上面落了一瞬，很快挪回来，指了指一旁的破幡：“可以，五文。”

老妪没有犹豫地掏出铜钱，递到扶疏的手中。

方才这铜钱只在伏北渚手上留了一小会儿就落到了那个商贩身上，扶疏都没能好好瞧一瞧，如今才看清晰它的模样，新奇地搁在掌心拨弄。

“仙人，”少年轻咳一声，压低了声音唤他，“……您还没给人算呢。”

“对不起，”扶疏也跟着尴尬地轻咳一声，抬眼瞧向她，“你身上有姻缘未结，是想要成这段因果么？”

老妪听到他这样说，愣了一愣，随后拄着拐杖的手都有些抖：“有……姻缘未结？”

扶疏点头。

有些天生无情的人，身上连姻缘线都不会有，像老妪这般半截红线，有的能自己连上去，有的却得交给他来。看眼前这人的年龄，显然是后者。

“你若是想要成这份因果，我可以帮你。”

“真的？”老妪有些惊讶，尤其是在扶疏点了头之后，手更是抖得不像话，连那双混浊的眸子都多了几分光亮。

但她没有答应下来，沉思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不用。”

扶疏挑眉，听到她接着道：“有就足够了，我已经老了，没必要再去打扰他。”

“天定良缘，如何能算打扰？”扶疏有时候想不明白这些凡人的心思，“你们两个之间有这一场姻缘，他合该也喜欢你才对。”

“不会的，”老妪苦笑，却没说出什么话，只再度摇了摇头，重复一句，“不会的。”

她又从口袋当中掏出来五枚铜钱递过去：“多谢你们，让我知道这些，就足够了。”

扶疏没收：“五文便是五文，你留多了，结不了这段因果。”

少年原本瞧着是有些意动，听到扶疏这话又缩回手去，道：“天色已晚，您也早些归家吧。”

他们不收，老妪没有坚持，慢慢地点了点头，转身蹒跚离去。

扶疏低头看着手里铜钱，若有所思地问一旁的少年：“这些，够寻个住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