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躲在月亮里21

郑兴被弟弟喊出门的时候，一直在问他是什么事情。

但他什么也没说，就说你出门就是了，老是呆在家里做什么。自从沈未清受伤后，郑兴那几天都没怎么出门玩了。他就在家里发呆，实在没事做，想帮奶奶做一下手工拉花，却又被说了一通。

平常什么事情都不愿意做的孙子，竟然还会帮她做这手工活。虽然她很诧异，但要是有一个人帮自己，也会轻松点。

只是男孩子，怎么可以做女人家做的事情。

他刚坐下没一会，奶奶厉声苛责他，一个男孩子，做什么不好，做这事。

“……”

这事最后反倒成了郑兴的错了。

每次都是这样。

平常她一个人在忙的时候，总会抱怨几句，说事情太多了，生活太累了。但当两兄弟试图帮她时，却总会被她制止。

她总会说，“你们大男孩子的，做这些事情干嘛。到边上玩去。这些事情，你们不会做的，也不需要你们来做。”

“你们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就可以帮奶奶分担一些事情了，奶奶就不会那么累了。”

“……”

在那一刻，她所有的任劳任怨好像都是自找的。

不值得任何人同情。

至少当郑兴和郑坤这么跟沈未清说的时候，她是这么觉得的。可是大部分村子里的女人，对自己都有这样的要求。男人主外，女人主内。

所有的家务活都要女人承包，一日三餐，洗衣做饭，相夫教子。

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全部都堆给了女人。可是，男人也赚不到几个钱，女人手心向上，问男人要钱的时候得低声下气。

明明伸手要来的那些钱，她都舍不得花在自己身上。

偶尔要不到钱，就会有争吵，有抱怨。男人觉得自己养家糊口已经很累了，女人还要得寸进尺。

每次除了问他要钱，就是问他要钱，钱是那么容易赚的吗？

女人觉得委屈。

自己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为什么最后却被这样说。

如此重复，陷入死循环。最后只能自己想办法，到处去赚点钱，但家务活还是要做的。因为除了她以外没有其他人会去做。

最终和人说起来的时候，除了委屈和抱怨伤心以外，就只会说没办法。

这也是为什么，在这个村子里，挨家挨户都喜欢说三道四的最根本的原因。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家家女人都在受委屈。

她们又不像男人那样，抽根烟出去打个牌，打个麻将又混过去了一天。她们就算是受了委屈，也要一边去做那些零零碎碎的事情。

所以她们除了跟别人抱怨，没想过有其他的改变。

即便感觉到了痛苦，觉得生活无望，却还一直陷在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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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村的村民谋生赚钱的方式，大多数是靠种田，养猪，和做手工活已经手艺人。

手艺人有一技之长，可以靠自己的本事赚钱，还受人尊重。

像沈亦这样的靠做花灯谋生的，就属于手艺人，别人家做不出来，但又需要，所以只能到她这里来买。

在村子里算是比较体面的。

还有一些石匠、木匠等，都算是。

要是没有一技之长的村民，就靠种田卖菜赚钱养家。大部分是男人种田，女人拿到集市上去卖。运气好的话，可以卖到一个好价格。运气不好的话，就只能带回来，自己能吃就吃，吃不完就喂猪。

几乎挨家挨户都会养猪，养鸡鸭鹅，养猫狗等。

平日里吃不完的饭菜，就会给它们吃。

鸡鸭鹅会下蛋，平日里可以拿到集市去卖。猪一般是养到过年，可以卖个好价钱。也是一笔收入。

除此外，一些女人闲不住，就会上镇上的老街口，去拿一些手工拉花到家里做，多少能赚点小钱，添补家用。

郑兴家就是这样。

奶奶忙完了里里外外的事情后，就会开始做手工拉花，几分钱一个。一天快的话能有个小几块钱。

但年纪大了，手脚再快，也就那样了。

好几次，两兄弟都想帮她的。但基本上都是被说的比较多。

不是说他们大男孩子的做这些女人家做的事情做什么，就是说他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写作业。

花那么多钱，还不好好念书，将来出人地，给家里争口气。

明明念书就没花什么钱。

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一个学期，最多就小几百块而已。可能就在学校食堂吃饭需要花点钱。

但其实也不多。

那个年代，在什么都比较落后的乡下，能花什么钱呀。

但奶奶却不以为然，什么都会被她说的很夸张。兄弟俩经常会觉得跟她老人家说话很累。

不理解。

双方都不理解。

郑兴每次到沈家，都会吐槽他的爷爷奶奶，思想封建迂腐，人还小气，什么都舍不得给他们买着吃。虽然他们也知道，两个老人在家过的也不容易。

子女都不在身边，郑家有两个女儿，一个早年夭折了，另外一个远嫁。三个儿子都在外面打工。郑兴和郑坤是他们小儿子的儿子，他们打小就偏心这个小儿子，所以那么多儿子里的小孩，他们只帮他带小孩。

其他儿子自然也伤了心。

不怎么来往了。

早年郑兴和郑坤的父母还会寄些钱回来的，但这两年都没什么音讯。去年过年夫妻俩都没有回来。平日里电话也没有一个。

老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把气撒在了小孩的身上。

这不放暑假了，就让他们到外婆家去玩几天，顺带打听一下消息。但这俩小孩，什么也没有打听出来。

又惹出了沈未清受伤那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只能揍一顿才算是泄气。

大人们总是这样，心里有点气，好像只能撒在小孩身上才算作罢。好像小孩就是他们的出气筒一样。

当郑兴把这些事情，开口和沈未清说出来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轻松了许多。

那天，沈未清让陶枝夏偷偷去找郑坤。

让他想办法，把郑兴带出来，到清水河畔。

村子里的每个地方，沈未清都去过，但唯独这里，她来的很少。她也说不出是为什么。似乎是不想面对一些事情吧。

但那天，为了表达出自己的诚意，为了让她在这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感觉到，她其实并没有怪他，反而很感谢他，甚至想要一直和他是朋友，她拄着拐杖，带着陶枝夏去了那里。

郑兴跟着过来的时候，也很意外。

因为他很少见沈未清到这里来。

几乎是没有吧。

不管他怎么邀约她，怎么告诉她，摸鱼抓虾真的很好玩。还可以在河边捡到鸭蛋鹅蛋呢。但她都说都没兴趣。

这次——

是她主动的。

“你走的也太慢了吧，我和你的漂亮妹妹都等你很久了。”一见面，沈未清就开启了吐槽模式。

沈未清对其他人都很客气的，但唯独跟他，她还是喜欢这样的氛围。会很舒服。

有什么就说什么。

不用考虑很多。

或许是因为，太过于自然了。

才没有夹杂着任何其他的成分。

郑兴错愕了几秒钟后，讪笑着说，“你不是不让我喊她漂亮妹妹嘛。”

沈未清：“……”

话说是那么说，对吧。

也分场合。

但她说什么，郑兴都放在心上的。

所以他很听话地蹲在陶知夏的跟前，同她打招呼：“你好啊，陶枝夏。”也是在那一刻他意识到，其实沈未清是在给他台阶下。

她在意他这个朋友的。

才会试着主动。

陶枝夏也对他露出了笑容：“你好啊，郑兴哥哥。那天，对不起哦，在你面前哭的那么凶。我只是太担心未清姐姐了。其实未清姐姐很感谢你的。”

郑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他有些不太好意思。

“真的嘛。”

“当然是真的啦！”陶枝夏接过话，“我们俩都觉得你超级厉害的，所以，以后我们大家要一起玩呀。你不要一个人，然后不跟我们玩喽。”

话都说到这份了，还去计较什么，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

那天，几个人没有摸鱼抓虾。

他们在清水河畔坐了许久，虽然几个人才十三岁，却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开始意识到，眼前的生活让他们有些喘不上气。

沈未清因为有沈亦的顾全，她避开了很多事情。

但她知道，在这个村子里，不论男女，其实都挺累的。

因为穷。

没有文化的穷，可以持续性吃苦一辈子。

最痛苦的不过是他们这些，被寄予厚望的下一代。

郑兴说：“这次去外婆家，感觉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其实我们本来打算当天去当天就回的，但外婆说，多住几天吧。所以我们就小住了半个月。”

郑兴的外婆家在另外一个村，骑自行车快的话，四五十分钟，慢的话，要一个小时。当初他爸妈是通过相亲认识的，两人没接触多久，年纪相仿，加上家里催，半年后就顺理成章结了婚。

很快在双方家长的催促下，先后有了两个小孩。

原本家里条件一般，可以说是偏穷了。

结婚后，才发现作为郑家小儿子的郑有发无一技之长，全靠父母宠溺。根本没有任何经济来源，当初两人相处的时候，花的那些钱都是父母给的。结婚时的彩礼钱也是。

有些还是父母到处问人去借的。

郑兴的妈妈万如也是嫁过去后才知道的，但一切都晚了。两个孩子先后到来，家里更是穷的揭不开锅。

最后无奈。

郑兴的奶奶要求两个小年轻外出打工。

窝在家里一辈子都没出息。

至今第五个年头了。

刚开始的两兄弟还会期待他们回来，慢慢地，好像就没有那么期待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已经不太记得父母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