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躲在月亮里22

郑兴低头看了看河边在流动的水。

他脑子笨，无法形容的此刻的感觉。

他只知道——

父母刚离开家外出打工的前两年，他经常偷偷躲在被子里哭。那辆自行车，是他十岁生时，外出打工的父母，买给他的生日礼物。说让他在家听话点，好好学习。

他问爸妈，是不是他好好学习了，他们就会从外面回到家里。

电话那头的父母沉默，答案很明显。他不死心，又问，那我和弟弟乖乖听话的话，放暑假了可以去你们那里玩吗？

还是沉默。

他在兀长的沉默里知道了答案。不论他是什么样子，父母都不会选择陪在他们身边的。

那之后，郑兴和父母通电话的频率也越来越少了。

有时候父母打电话过来，他也不是很愿意接。奶奶总和他们告状，说他跟弟弟不听话，学习成绩也不好。偶尔他也会想他们，但是不知道电话应该往哪里打。

父母那边每次来电话，也都是到公用电话亭。

他们打这边的公用电话，都是街坊邻居，方便找。但他们在大城市打工，谁也不认识谁。

一次次的等待，一次次的失落。

加上每次通电话，都少不了双方的数落。奶奶会说一通他们兄弟俩的毛病，又说家里没钱用了。话虽没有说明，但意思却表达的很明显。

家里没钱了，应该要打钱回来了。

每次通完电话，父母会觉得郑兴两兄弟不争气，他们辛苦在外面打工，供他们兄弟俩念书，他们却那么不懂事不听话。

反正到最后，大人都没有错。

错的只会是小孩。

在漫长的数落和等待里。

即便是亲情，那样的感情也会想要远离。

从未有过认可，只有无止境的否定。好像只有刻意的不去在意，才不会感觉到难过。

最后变成了习惯。

反正这里的小孩大家都一样。

大多数的父母都外出打工补贴家用，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小孩长高了长胖了变黑了，他们也都不知道。

回家后要是小孩学习成绩好，他们就会很开心。

要是调皮捣蛋爱惹事，少不了一通数落，一通骂。那些留守儿童聚在一起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其实我有时候也不太希望我爸妈回来呢。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把我丢给了爷爷奶奶，然后外出打工。我穿多大的鞋子，他们也不知道，回到家的时候，不是数落就指责。

从来没有好话。

但人真的好奇怪啊。

他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又会很想他们回来。

郑兴也是。

但现在，他不太不想了。

父母外出打工的时候，其实他也不算太小。

他记得，父母离开之前，还同家里大吵了一通。吵的什么，郑兴不太记得了，反正他看到他妈妈躲在房间里哭。没过几天后，父母随便捡了几件衣服，便出了远门。

父母走后的当天晚上，奶奶还一直骂骂咧咧。

具体说的什么，郑兴也忘记了。好像说的是他妈妈。在郑兴的记忆里，不论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错的永远都是他妈妈。

妈妈和奶奶不和。

郑兴早就知道了，奶奶嫌妈妈太懒了，什么事情都不做。每天就只知道吃吃吃。

别说是郑兴家里，这个村子里大部分家庭，婆媳都不和。

没结婚的时候催婚，结了婚开始催生，生了一胎开始生二胎。头胎生了个女儿，就一定要再生，直到生出个儿子为止。要是第一胎是个儿子，也还要再生。

不能只生一个。

至少得两个。

郑家就是典型的代表。

郑兴后来也听人说起过，其实他妈妈生完他以后，就不想再生了，但奶奶说不行。至少要生两个，以前她都能生那么多个，为什么现在两个都生不了？

不都是女人吗？

为什么不生。

那时候郑兴的妈妈，刚生下郑兴，还在坐月子。

婆婆已经开始催二胎了，还到处跟人家说，他们家香火旺的很，这第一胎就生的儿子，到处跟人家炫耀。还说什么，隔壁那户人家，连生了三个都是女儿。

啧啧啧。

都说养儿防老，

以后老了，有的苦哦，都没儿子养老。

诸如此类的话。

直到现在都还是这样的话术。

沈未清这样不爱凑热闹的，都听过不少。

郑兴说：“他们总说，你们小孩子懂什么。可是，就很奇怪。那些大人，一边说，你们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可一边却打骂着说，你们为什么不能懂点事？我们这么辛苦的赚钱，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

“可是，是我们让他们这么辛苦的吗？”

“是我们让他们的日子这么穷的吗？是我们让他们一个西瓜都吃不起的吗？”

郑兴摇了摇头，“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人世间。”这次经历了沈未清的受伤事件后，郑兴内心的委屈，再也没办法压住了。

他原本就因为自己保护好沈未清而觉得愧疚，好不容易在沈亦的安抚下，平复了情绪状态，却没想到，回家挨了一顿揍不说，奶奶还对他一通骂。

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那些难听的话，让郑兴觉得很难受。

沈未清听后沉默许久。

她一直都以为，外表看上去没心没肺的郑兴，其实并不在意这些的……

但没想到，他什么都知道。

“所以啊，沈未清，有时候真羡慕你的。”他看着她说。

虽然这个村子里，总对沈家的事情指指点点，但在这个村子里，就没有留守儿童不羡慕她们家的。

沈亦开明，通情达理，从不与人在背后议论是非，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都是她一个人在处理，很少见她抱怨。

她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沈未清。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始终都会站在沈未清的身后，始终相信她。她的教育方式，从来都不是打骂，而是理解，是尊重。

更不会指着沈未清说，你是个累赘。

我们为了养你们，多么的辛苦，你们真不懂事，一点都不争气。别人家的小孩，考试都能考前三，就你们吊车尾。

读不来不要读了。

浪费钱。

早点出去打工。

家里也好轻松点。

诸如此类的对话和争吵，又何止出现在郑家。

正是因为太常见了，所以郑兴一度都以为这是正常的。直到他与沈未清认识。

他真正到了沈家，和她们接触，才发现——

她们的生活，竟是她不敢想的。

在沈家，没有争吵和谩骂。

家里每天都干干净净的，吃穿用度，无一不大方慷慨。

光靠事事会先询问孩子意见这点，就已经让大部分小孩羡慕了。

在郑兴说完，沈未清一针见血地回：“羡慕我什么呀你，羡慕大家说我是孤儿，说我一个连爸妈都没有的人，凭什么笑的那么开心呀。”沈未清用很轻松的口吻说出，她鲜少与人提起的事实。

虽然她已经接受，但却从未开口说过。

郑兴的一番话，不免让沈未清想到了一些事情。

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陶枝夏身子一顿。

陶枝夏来这里有一段时间里，虽然她也会觉得奇怪，从未见过沈未清的父母。但因为这里的小孩，好像都是跟着爷爷奶奶的。所以她也没有多想，以为他们的父母，和那些留守儿童一样，都外出打工了。

但她没想到，事实的真相却是这个。

郑兴还是第一次见沈未清当着别人的面，提起自己的身世，他立马说了句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沈未清笑了笑：“没事，我知道你说的意思。”

“我只是想和你说，每个人的家庭都是不一样的。你羡慕我，我也会羡慕你们的呀。只是我真的算是比较幸运的。”

至于怎么个幸运法，别的不说，她被人丢弃，能被沈亦捡到，还能活着，到现在还能念书，还可以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就已经足够幸运了。

所以她没有什么物质上的欲望，对生活并没有太大的要求。

因为她知道，她能活着，就已经是一件让人觉得很意外的事情了。

郑坤一直没说话。

他是今天才知道，哥哥其实并不是大人口中说的那样不懂的人。他其实什么都懂。只是他不喜欢说。他喜欢开心快乐的氛围。

所以，他一直都当大家的开心果。

“嗯。”其实郑兴也知道，沈未清从小到大，受的委屈，不比他们少。

“所以呀，我们要努力念书，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靠我们自己的力量，去找到属于我们自己的人生方向和轨迹。而不是听大人怎么和你说，更不是背负着大人的希望。我们应该去想想看，我们自己喜欢什么，想要做什么的。”

沈未清平日里喜欢看书，再加上沈亦对她的教育，所以她总能说出别人说不出来的话。

这也是郑家两兄弟为什么喜欢跟在她身边的原因，她比清泉还要干净让人感觉到舒服。

“沈未清，你可真厉害啊。”郑兴夸奖道。

陶枝夏也夸她，“当然啦，我的未清姐姐肯定是最厉害的。”小家伙可神气了呢。

仿佛对沈未清的认可，就是对她的认可一样。

扑哧。

她的神气，让几个人笑作一团。

“那你说说看，你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情没有。”郑兴问她。

陶枝夏哼了一声：“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啊。但我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当然是陪在未清姐姐的身边呀。”

沈未清：“……”

作者有话要说：

沈未清：这大饼画的，一口还吃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