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躲在月亮里40

村子里从没有来过那么多的警察，之前村子里出现最多的也就是维持交通秩序的交警。水库出了事情后，警察每天都在村子里走访调查。

这附近的村民几乎都被排查询问过，但大家都遮遮掩掩，处于回避的状态。都说自己不清楚，跟那家人不常来往。每个人都生怕自己多说了几个字，就跟这起案件扯上关系。

不说事不关己，但也不愿意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所以调查进展很不乐观。

村民们虽然明面上都讲不出来个一二三，但私下却议论纷纷。今天怀疑这个，明天怀疑那个。反正都跟自家不相干，至于到底是谁，也没有人说的清楚，但又隐隐约约像是知道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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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村不缺寺庙，庙里经常会住一些流浪汉。

村里人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反正流浪至此，便落下脚跟。白天到处流浪拾荒，也会帮村子里的人们干一些农活。偶尔哪家有剩饭剩菜，也会施舍给他们。

日常相处的也还算是和谐，至少在村子里没出现水库女尸事件之前，是这样的。人们甚至会觉得因为对他们施舍，而觉得自己善良。

但水库事件发生后，不过短短几天的时间，人们所攻击的对象就变成了住在寺庙里的某个流浪汉。

每个人都在说，这个村子里哪个不是有家室的呀，谁还会去做那事儿。被害者的家人，也在哭天喊地，要警方帮他们查明真相，还他们家一个公道还有赔偿。

“赔偿”这两个字眼格外显眼。

但是没想到，流言将嫌疑人推向了他们完全没敢想的一个流浪汉身上。

台村清水河畔上游住着一个流浪汉，是这几年才到村子里的。

听人说，他以前考上了大学，但不知道为什么，名字被人顶替了，一下失了心疯，便离家出走，流浪至此。

好的时候，跟周围的人客客气气，还能看得懂报纸。哪家小孩的课后作业不会写，他还能辅导。但要是发病的时候，就会自我折磨。要是身边有人靠近的话，就会疯狂的谩骂。

骂的什么，听不懂。

应该说的是方言，但能感觉出来，他很愤怒。

但骂完他很快又会平复好情绪，然后陷入漫长的沉默里。脸上阴郁得可怕。所以那群流浪汉里，村子里的人们，议论最多的就是他。

他最年轻，最有自己的特色，同时也最疯狂。

他能在雨里狂奔，能跟路边的狗相互吠。也会在庙里的墙面上做诗，村里的人们看不懂，以为他瞎写的。但沈未清的小学语文老师说过，他写得很好。

作为语文老师的他，都写不出那样的意境。

所以沈未清偶尔会想起他。

他留着一脸的络腮胡，头发也老长，过长的毛发遮盖住了他的五官。但沈未清曾经仔细瞧过他，他有一双很干净漂亮的眼睛。

所以当村子里的人传出关于他的流言时，沈未清第一个不相信。

他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她相信他。

可是光靠她一个人的力量难敌众口，她试图替他辩解的时候，人群里的大人，呵斥她，你个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么。一边玩去，大人的事情少掺合。

那些所谓的大人，在用他们狭隘短浅的目光，去批判所有一切，他们不认可的所有。

最终，那个流浪汉被警方带走了。

说是带到派出所里去调查，因为他非常不配合工作。当警察靠近时，他整个人处于极度排斥的状态，跟发了疯似的，开始大吼大叫。

人群里有人说，看吧，这就是做了亏心事的反应。

对对对。

肯定是他做的。

除了他没别人了，一定就是他。

快把他带到派出所去吧！

这样的人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

村子里还有其他小姑娘呢，难道也要被他祸害吗！

……

众说纷纭。

无一不戳中他的要害。

他缩在角落里绝望地呐喊，他的眼睛里好像蓄满了眼泪。

但没有人在意，每个人都在骂他，骂他丧心病狂，骂他那么小的姑娘，怎么下得去手。

沈未清隔着人群，想要上前为他争论，但被沈亦抓住了手。

“未清，咱们回家。”沈亦说。

沈未清自然不肯走：“可是，奶奶……”

沈亦的脸色一沉：“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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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上，沈未清一路沉默。

不知为何，她的眼里也蓄着眼泪。她的共情能力太强了，因为知道那件事情，肯定不是他做的。因为知道他是冤枉的，因为知道，这件事情，一定不是他做的。

所以，她感觉自己很痛苦。

到家后，她也不跟沈亦说话。

陶知夏还在睡觉，她没有回房间，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屋顶。

不知过了多久。

陶知夏醒了，开始去找她。

小家伙在下面抬头看着她，轻轻喊她：“未清姐姐，你怎么啦。”沈未清一肚子委屈，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我没事。”

陶知夏看着她说：“那你没事就下来好不好。”

沈未清沉默。

小家伙又说：“未清姐姐，你下来陪陪我嘛。我刚做了一个噩梦。”

沈未清侧目看向她。

身子微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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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

沈未清轻轻拍着陶知夏的肩膀，虽然无言，但是可以感觉出来，她的情绪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未清姐姐，你是不是忘记了还有我的存在。”小家伙迷迷糊糊道。

沈未清迟疑了几秒钟的时间，才开口：“没有啊。”只是她的小情绪太多了，大多数时候都习惯自己缓一缓。

陶知夏往她身上蹭了蹭，说：“可是，你有很多事情，还是不会跟我说啊。”

小笨蛋。

你才八岁，我要怎么和你说那些我自己都搞不懂的事情呢。

她自己都没办法理清楚。

沈未清叹了口气：“没有什么事情的。”

无能为力的事情太多了，没办法说。

陶知夏很执拗，她不死心，又说：“可是，人家想你告诉我嘛。”

沈未清也说：“是真的没事。”

陶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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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呆。

持续性发呆。

晚饭沈未清都没有吃，没心情，不饿。

陶知夏来喊她都不管用，就是不想吃。

这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和沈亦有了嫌隙。

因为一个流浪汉。

说出去都要笑死人。

但事实就是如此。

沈亦不管她吃不吃，饭菜是做好了。

陶知夏喊她，也不见她出来吃，沈亦说，陶陶啊，咱们先吃。

“奶奶，我们不等未清姐姐了吗？”陶知夏心里自然还是牵挂着沈未清的，每次都是三个人一起吃饭，现在要她们两个自己吃，陶知夏总觉得少了什么。

沈亦很决绝：“不用等。”

她孙女那个脾性，她太了解了。

她要是陷入死胡同的时候，旁人怎么跟她说都没有用。得她自己想明白，想通。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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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沈亦嘴上说的很决绝，但牵挂的心却很实在。

她在厨房的锅里，烧了半锅的热水，把饭菜放在上面保温着。

半夜。

沈未清饿不住了，只能起身去找吃的。

虽然她很倔强，但也遭不住饿。陶知夏回到房间的时候就和她说了，奶奶在厨房的锅里，给你留了饭菜。未清姐姐，你要是饿了话，就去吃哦。

所以。

她一直饿到了半夜。

她蹑手蹑脚地起床去找吃的。

到厨房的时候，才发现锅里的饭菜一直都很保温，原因是柴火锅里一直有小火温着。

也就是说……

她的脑子里刚闪过这个念头时，就看到了沈亦的身影出现在厨房。

沈亦见她起来找吃的了，就解释道：“我来看看火熄灭了没有。”虽然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但在这一刻，愧疚感在沈未清心头浮现。

也就是说，在她没出来找吃的整个晚上，奶奶一直都没有睡。

沈未清觉得自己很任性，也很不懂事。因为一个流浪汉，而跟奶奶置气。从小到大，她想要做的任何事情，奶奶都会无条件的支持，也从没有对她有什么要求。

可以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孩子了。

但在此刻，她觉得自己很糟糕。

“对不起，奶奶。”沈未清主动道歉。

沈亦笑着说：“傻孩子，你道什么歉啊。”

沈未清低着头没再说话。

沈亦说：“饭菜还热着，趁热吃，吃不下的话，奶奶给你下面条。热乎一点。”

“不用。”沈未清赶忙摇头，“我吃得下。”

“那就好。不要饿到自己。”

“啪嗒。”滚烫的泪落下。

沈亦知道她低头心里在想很多事情，便语重心长地说：“未清啊，你知道奶奶其他什么都不担心不害怕，最牵挂的和最担心就是你。”

沈未清低头很认真地在听她说，“这个村子里的人，普遍文化教育程度都不高，他们大多盲目跟风。不是出头与他们争论就有用的。”

“你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奶奶知道你心地善良，有同理心。这是你的光芒，但同时也是你致命的弱点。奶奶还在你身边时候，可以保护你。可万一哪天……”

“不会的。”沈未清哽咽着说，“奶奶您一定会长命百岁，永永远远地陪在我身边的。”

沈亦也红了眼眶。

“你这傻孩子。”

“奶奶只是不希望你去同情和共情到跟你不相干的事情，因为那会让你非常痛苦和难受的。”

“众生皆苦，先过好自己的生活，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你能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