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所有人都明白了过来，一下子如同添了柴火的滚水一般，瞬间炸了开来，李初言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一共不过十几人，几乎全都打过交道，还是在各处的牢狱里，看到这样荒唐的景象，真是一时半会不知道作何表情。

比起李初言，伙计此时才是最懵的人，李初言的名字也不是没听过，一想到自己引狼入室，对于之后自己将遭受的一切，想都不敢想，本来见一男一女衣着华丽，虽然不像是他们这一派的人，也不至于是官府查案，现在好了，自己的老窝居然被自己暴露了，哪里还有活路？

想到这里，伙计“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像是被黑白无常索命一般涕泗横流：“大人饶命啊，小的只是负责看门的，从来没做什么坏事啊！”

那伙计连连磕头，隐约都可见血，李初言刚想着自己要不阻拦一下，以免他活活吓死，那通道去处，有一人裹着虎皮咳嗽着走了过来：“不知李指挥使，今日前来所谓何事？”

伙计听到这声音，害怕到停止了动作，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生怕惊扰了对方，这和知道自己难逃一死时的害怕全然不同，前者不过是生死敬畏，后者却似乎心都被狠狠抓了一下一般，畏惧到了全身每一处。

李初言伸出双手，示意自己并未带一兵一卒，甚至连武器都没有，不动声色道：“今日一来，是为交易。”

“交易？”黔老似乎听见了极大的笑话，“我和官府中人可没什么好交易的。”

李初言神情坦荡，不见半分慌张，短短十几个须臾，他已想好了说辞：“我从你这得到一个消息，作为交换，天亮之后我便忘了来这里的事情，此后不再追查。”

黔老重重咳嗽了两声，掖了掖身上的裘衣，忽然狂笑起来：“活人的话我可不信，我知指挥使大人少年天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这里是我的地方，双拳难敌四手，大人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李初言皱着眉头，似乎没想到对方如此软硬不吃，只是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黔老觉得我如此没有准备吗？若我今日当真魂归黄泉，黔老觉得自己能够全身而退吗？”

黔老“啧”了一声，似乎在探究对方的虚实，又看向温姚希，他心中疑窦重重，这姑娘看起来锦衣玉食的，来这种地方，李初言不带那位叫柳风的，为何要带着她？

黔老看起来骨瘦如柴，每走一步似乎都要费尽全部力气，然而他一步步向温姚希三人靠近时，跪在地上的伙计确是几乎要在这种压迫中昏厥过去。

黔老边走边说：“既然你有所准备，那必然将这里的事情已经告诉了旁人，那我又怎能相信你之前说的话呢，还不如拼尽全力一试，说不定还能得个同归于尽的结果。”

等到离他们只有五六步的时候，黔老突然暴起，速度快到完全没了之前病入膏肓的样子，不过李初言反应也极快，迅速出招反抗，那黔老看起来羸弱，然而那骨瘦如柴的手臂竟然像铁甲一般坚硬，几乎要将李初言的小腿震碎，不过好在他反应极快，倒也没受伤。

黔老似乎意不在此，一击不成，也不纠结，整个人骤然下降，没人看见他手中寒光从何而来，在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之前，跪在地上的伙计已经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喉咙，猛然向后倒去。

黔老面上不见忧色，冷漠说道：“我知你不是叛徒，但我这里也不养蠢人，死的这般轻松也是你的福气。”

李初言眉头一皱，也并未做出什么举动，他先前说过此番前来不是为了办这里的事，若是现在管了，之后就不好行动，于是整个人岿然不动，甚至未发一言。

然而此时更震惊的却是温姚希，她倒不是为了黔老的出手狠辣，事实上魅阁对于犯了错的人只会更狠，她讶异的是黔老的武功招式分明是魅阁所传，可是贺茵在告诉她鬼市之事之时，并未说过这里也是魅阁的暗桩，难不成……

黔老轻轻擦拭着刀尖的鲜血，灰暗的洞中隐约只能看见他模糊的侧脸，鹰钩鼻上方的一双眸子有些发灰，浑浊不堪，若是叫让人看了估计也会觉得他只是个半截入土的老人吧，谁能想到那干瘦的双手下一秒可能会像铁钳一般紧扣住你的喉咙？

黔老缓缓转过身，阴恻恻地对着李初言二人说道：“现在轮到你们了。”

李初言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以及对手的人数，这地下虽然宽敞，但洞口却不大，若他拦在此处，让温姚希先出去，点燃烟丸，那么在她的带领下羽卫不出半刻便能赶到，至于自己，也曾是一拳能挡百夫来，这里面估计也就是黔老比较难缠，其余人等暂且不用放在心上，就算不能战胜，撑到援兵到来也足够了，想到这里他有意隔开温姚希和他人的距离，却不想后者却先他一步走向黔老。

温姚希上下打量了一眼黔老，眼中忽有笑意，那神情冷漠连手上染血的黔老都为之一侧，正当后者在想她要干什么的时候，温姚希悠悠开口：“青红二鬼的名头你都忘了吗？”

黔老闻此一怔，数年前他出任务之时，突逢山洪，一同去的魅阁中人皆命丧黄泉，他知道那时便是自己最好的机会，可以从魅阁逃出的机会，却不想自己奔赴千里来到汴梁寻求栖身之所时却毒发当场，这才知魅阁控制人的手段又岂是能看到的那些？不过幸好，自己遇到个老大夫，将体内毒素排出，不过这法子伤人，不过一个月，他那曾经何时壮硕的身体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魅阁许是以为自己早已死去，这么多年也没人来找他，本以为自己就此终老，却不想在今日、在他的地盘之上，他从一个女娃娃口中再次听到“青红二鬼”的名头，不是说来人是金羽卫之人吗？怎么会和魅阁扯上关系？

温姚希此时颇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想法，反正最大的秘密都被人发现了，魅阁这一重身份估摸着也是迟早要暴露，现下用来保命倒也不亏，她屈身上前避开头顶尖锐的石头：“如果说金羽卫你不惧，那你曾经的老东家呢？”

黔老先是震惊，最后似是任命，万般不甘终于化作一声叹息：“我本以为今生都当瞒下，却不想还是遇上，要打要杀都随你们，只是我这把老骨头了，实在是折腾不起，还有我这些小弟，他们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

温姚希不欲纠缠：“我们想要从你口中得到的消息事关整个汴梁的安危，你既然和我同出一地，那么想法应当相同，若汴梁城覆，则万般荣华皆将化为乌有，而如今你只要卖我这个人情，从此以后阁中就当无你，金羽卫也不会来找你的麻烦，这样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黔老又何必不肯？”

这是桩好买卖，黔老无需斟酌：“再往前去，人多口杂，这里面认识指挥使大人的不在少数，闹起来恐怕我也控制不住，两位要是有什么想问的，就在此处问了吧！”

李初言有些惊讶，本以为今日就算不是死战，问起话来也当是费力无比，却不想温姚希寥寥几句，就让对方甘愿配合，这黔老的老东家该是一种怎样的存在？虽然二人对话并未挑明，不过从“阁中”、“老东家”之类的词，李初言心中已猜测了大概，恐怕之前在太子殿中遗留的飞镖当真是温姚希的，而她也并非什么药王谷之人，而是魅阁的杀手。

温姚希不知道李初言已经将事情猜的差不多了，还在发愁之后要怎么解释，后者却似乎像是完全没有听见他们对话一般，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认真问起黔老问题起来：“近来鬼市中近一两个月可有来什么新人？或许其中还有辽人？卖的应当是药物一类，那药物可致人上瘾发狂。”

黔老心中有些猜测，但并未说出口，招手叫过来一个伙计，在身边嘱咐两句后，那人匆匆离去，未等两人发问，黔老先一步开口：“宋辽之战之时，我恰在霸州，见过辽人是何等模样，便是如今两国和平已久，夜深人静，梦回当初，仍旧是冷汗涔涔，辗转反侧，大约是一个半月前吧，下人回我鬼市中有辽人出没，卖的是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丸，我当下也没多想，只叫人买回来，验验看是何物，不过有几味药材实在难以辨认，因此难以猜测疗效，便让手下人试过几次，后来那人竟然陷入癫狂之中，乱砍乱杀之后暴毙而亡，我便想辽人恐怕是有所动静了。”

李初言不解：“既然早就发现这种事，为何没有任何动作？”

黔老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开怀大笑起来，他身体不好，这样剧烈的笑声让他咳嗽不止，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我这里可是见不得光的地方，难道还能和官府勾搭在一起做事？”

黔老这话似乎意有所指，他说完便看了温姚希一眼，然而后者眼神坦荡，无视了他的话语，于是黔老只能掩饰尴尬，继续说道：“说来这件事居然过了这么久，才有人查到我上面，大宋官场还真是不出意外地让人失望，也是党派之争可不比这样的功劳有趣？”

这下不仅温姚希，李初言也陷入安静之中，黔老自觉无趣，不再搭话，三人默契地看向伙计离开的方向，各怀心思地不知道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