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方蒙蒙亮，雨竹便起身准备回舒府。
走之前，先去主卧看了一眼小姐和小小姐，见她们都还在甜甜的睡梦中，又伸手探了探小小姐的额头确认无碍后替二人轻轻掖了掖被角，方轻手轻脚地出门。
刚出门，淅淅沥沥的雨落满枝头。
廊下，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在忙忙碌碌，走近一看，正是春枝拿着小水壶给鹦鹉喂水。
见有动静，春枝将手头的活计放下，轻声说道：“雨竹姐姐，是要出门？”
“是，夫人昨夜交办了些事。”绣楼的人不知姑爷失踪之事雨竹轻声搪塞后，又道：“我不在的时候劳妹妹照顾夫人。”
“省得，你只管安心去办你的事。”
雨竹欲言又止。
春枝便知她有事放下手里的活计，郑重道：“雨竹姐姐你若有什么话直接说明便好。”
“就是老爷…”雨竹抿唇，不确定的开口：“真的将家业都传给小姐了？”
春枝哑然，那晚她之所以拦着主母去祠堂不仅仅是旧历更重要的是她不想挑明这个事实。
免得主母与小姐生了嫌隙。
如今雨竹问起来定是对此甚为不满，但也只能道：“是。”
雨竹委屈的泪一下就涌了上来，这是为她们小姐委屈的。
嫁进来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捞不着，如今还得为这薄情寡义的丈夫四处奔走。
这林家，当真欺负人！
但一句话没说，哭着跑开了。
春枝在背后看着雨竹的背影焦急但又无可奈何。
雨竹擦着泪，强撑着伞往二门去，早有马车候着，有个婆子也不撑伞讨好着上前：“雨竹姑娘昨夜你催的急，我不敢怠慢早早便候着了。”
“有劳嬷嬷了，雨天路滑，嬷嬷便拿着买些雨具。”雨竹眼眶通红，低垂着头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交给婆子，后登上马车：“去舒府。”
那婆子捏了捏荷包霎时眉眼笑开：“走了走了。”
雨竹到舒府时已然将近辰时 ，正是舒府用早饭的时间，雨还在稀溜溜地下，雨竹穿行在雨中，溅起的泥沙不断打污着她的裙摆，心情在朦朦细雨中愈显沉重。
守西角门的婆子们见是她，皆有些轻慢：“雨竹啊，你又不是不知道老太爷都被你们小姐气病了两回，大老爷更是说要同你们小姐断绝关系...你这？”
婆子们还未抱怨完的话被雨竹一个个硕大的荷包堵住了，雨竹忙赔笑道：“我们小姐还未出嫁时嬷嬷们就是最为和善的，这些啊，我们小姐一直都记在心里，只是苦于没有机会请嬷嬷们吃酒。”
“这..只有这一次啊。”那个语气最凶的婆子将那包银子快速塞回衣袖，态度软了下来，忙进门通报去了。
雨竹礼数有加，撑着伞立在门下，看向雨中灰蒙蒙的天只觉心也灰蒙蒙的找不到出路。
这雨不知何时能停，姑爷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寻到。
若是寻不到...小姐该如何是好？
若寻到了，姑爷会不会考虑小姐的处境？
“听说啊，堤坝那边发大水死了好多人，造孽啊。”
门口的婆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知府大人不是去救灾了吗？还是不行？”
“救不下来，水发得太突然了，遇害的人太多了，我侄子是捕头，他说啊，起码淹死了几千人，尤其是现在不止发大水，好像还有疫病。”
“这没被淹死就是被病死，造孽啊！就没人救救他们？”
“救？怎么救？都有病！谁敢靠近阿？”
“现在好多流民都聚集在姑苏城门外等着我们开门呢。”
“不能开啊！我宝儿才两岁，要是传染了疫病怎么办？”
....
雨竹听完心情更是忐忑，正在这时，那个去通知的婆子回来：“雨竹，老太爷说想见你，就在花厅那边。”
那是一位年逾六十的位慈祥的老人，头发梳得十分认真，没有一丝凌乱，一根根银丝般的白发，微微下陷的眼窝，一双深褐色的眼眸慈爱地看着她，无声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雨竹阿，音丫头可有给我这个老头子带信？”
舒棠音同老太爷有个约定，若祖孙两有误会或者说不出口的话都写在纸上交与对方。
只有看到信，他才能确定音丫头是原谅他这个老头子了？还是过得好不好 。
“老太爷，求求你救救姑爷。”雨竹哽咽着给记忆里向来对她和小姐都很慈祥的太爷爷磕头。
雨竹这丫头没提信，座椅上的老者眼里是止不住地失望，半响没说话，倒是一旁有个尖酸的声音嘀嘀咕咕：“没脸没皮，还好意思回来。”
虽然她的声音不大，但是在这个寂静的花厅显得尤其刺耳。
是二老爷的继室，一个上不得门面的县官女儿，向来和小姐不对付。
若是以前，雨竹早怼回去了，但她现在浑身轻颤沉默着磕头。
“吵什么？”舒老太爷一柱拐杖：“雨竹，带我去接你家小姐回家。”
“老太爷！！她是克星！您还想接她回来？！！”二夫人直接惊叫着起身。
“胡说什么？老二，管管你媳妇！！”老太爷又是一柱拐杖厉声喝道。
“是，爹。”二老爷弱弱应了声，扯了扯二夫人的袖子：“少说两句吧。”
“我怎么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二夫人转而一把拧住自家丈夫的耳朵：“你看你爹心都偏成什么了？爵位给大哥、正房给大哥，现在好了，在这姑苏被人人喊打的不要脸的东西又给捡回来了！！”
“说够了没？”一直默不作声的大老爷，也就是舒棠音的父亲忽出了声，立起了身先是朝老太爷鞠了一躬又看向雨竹道：“自如海出事我们便已派人去寻，捕头们卯时方来报说遗体在下游找到了，她要是还要点脸就该寻条白绫吊死。”
“老爷！！”大老爷话还未说完他身旁的妇人便跪在地上，捶胸顿足，泪水止不住地淌下：“音儿她知道错了，求求你放过她...我就只这一个女儿，求求你放过她吧！”
“哼！”大老爷只是甩袖与妇人拉开距离。
二房的人乐得见此，也不闹了，只乖乖巧巧端坐一旁。
“好了！”舒老太爷见好好的一个家霎时被搅得天翻地覆血气上涌又是一阵咳嗽。
众人见此皆慌了，忙上来捶背顺气喊医师。
雨竹被这一连串事故惊得呆愣一旁，二夫人款款上前：“第三次了，你们小姐一出事老太爷就病倒一次，都说事不过三，你们小姐还真是厉害。”
......
雨还在下，但是雨竹已经没有力气撑伞了。
失魂落魄地回到林府，还未走进绣楼便听到奶声奶气的童声：“母亲，这样式真好看。”
“你喜欢吗？我已经喊绣娘裁剪了，等到夏天你就能美美出门了。”
是小姐的声音。
许是她的动静过大，一大一小瞬间便转过来看向她。
雨竹喉头一梗，本想控制但泪如雨下：“小..夫人，我有点事想同你说。”
看着如此失态的雨珠，舒棠音抱着黛玉的手一紧，好一会才舒缓过来，摸了摸黛玉的小发髻，不忍看她澄澈的双眼，只道：“玉儿，你先看会书，我去去就来。”
“母亲。”
舒棠音正要离开时，黛玉伸出小手拽住了舒棠音的衣袖。
见她回过头，小姑娘雪堆砌般的面庞似又苍白了几分，唇色全无，眼尾通红：“母亲，爹爹...”话未说完又咽了下去：“爹爹做饭很好吃，等爹爹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
“好，我答应你。”舒棠音喉头也一梗，语调染上几分悲戚。
林如海这种世家贵公子会做菜？
怎么可能？
黛玉这么聪明肯定察觉到什么了，但是她不想让自己担心才慌不择口说了这么个搪塞之词。
林如海，这么懂事的孩子，你究竟是怎么舍得的啊？
*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
龙椅上的帝王不怒自威扫视殿下垂头不语的众臣冷哼：“怎么？不就赈灾，小小的姑苏你们唐唐七尺男儿竟无人敢去？”
此言一出，底下的朝臣面色惊疑不定，赈灾便也罢了，最为重要的是还流行起了瘟疫。
如此，谁人敢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去冒险？
帝王如钩的鹰眸凌厉扫过沉默的人群，随后落在最前方的司徒景明身上闪过沉思。
“父皇，儿臣自请去姑苏。”旋即司徒景明大步踏出，满脸从容。
春风席卷而来，一时间，大殿寂然。